黃昏後,小鎮酒館的生意很火,桌邊滿是圍坐喝酒的客人。
幾個夥計打點精神奔來走去,一個個滿頭大汗笑容殷勤。
店內人聲鼎沸,客人們在猜拳斗酒,喧譁取樂。空氣中發散出酒菜的香味令人微醺,也刺激着酒客的神經,鼓盪起更高的興致。
忽然聲音靜止下來,有人張着嘴,有人懸住了筷子,連酒館掌櫃的算盤珠子也停止了響動。所有人的面孔都朝着同一個方向,目光都齊刷刷地望着門外。
一名藕衣少女飄然而入,庸懶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視過酒館,終於落在角落裡僅有的一張空桌上。
“掌櫃的,聽說你這裡有自釀的好酒,味道還不錯。”
“顧三,還不趕緊給貴客上酒!”酒館老闆如夢初醒,吆喝夥計。
他開了這家“太仙居”四十多年,每天的酒客來來往往,其中不乏美麗動人衣着曼妙的妙齡少女。但眼前的這位藕衣少女,無疑是天外飛仙降臨人間。
藕衣少女渾不在乎衆酒客驚豔的目光聚焦追隨着自己,頭也不回地道:“你來點菜。”
她的身後還跟着一個人。
一個身材挺拔的少年,穿着件黑布衫,全身上下最顯眼的地方莫過於背後斜插的那柄劍。
劍是重劍,這個少年,就是楚天。
那日他和少女立下賭約,暗中便將藏身之所選在了古洞中。
楚天相信,那裡應該是藕衣少女惟一可能忽略的地方。
這個策略一開始很成功。天亮後趁着藕衣少女躍入碧水潭戲水的機會,楚天溜進古洞躲了起來。
當整座斑斕霧山都被鳥獸們掘地三尺搜得天翻地覆時,古洞裡卻是靜謐而安寧。
只要耐心等到天黑,他就能夠以勝利者的身份走出古洞,然後與少女友好道別,永遠分手。
然而事與願違,就在勝利無限接近的時候,楚天聽到外面傳來熟悉的聲音。
“別躲啦,我知道你就藏在洞裡。”
楚天暗吃一驚,猜不透少女是故意在詐自己,還是真的發現了自己。
他毫不猶豫地啓動備用方案,祭出不動如山印護佑全身,冒險潛入真冥九煞池。
池下血浪翻滾一片渾濁,冰寒的九煞真陰不斷衝擊他的護身法印,體內的梵度魔氣急遽消耗,最多隻能堅持一柱香的時間。
但很快,這一柱香也用不着了。
“嘩啦——”一隻雪*嫩的小手探入池中,血浪匪夷所思地分開。
楚天頭頂亮光重現,就看到少女俯低身,巧笑嫣然道:“嗨,我叫珞珈,見到你很高興。”
那一刻,楚天說不出的震驚與失落,無可奈何地走出血池,他悶悶地道:“你該知道我叫什麼!就算你贏了我,也不必有多高興吧!”
就這樣楚天心不甘情不願地認輸,私底下盤算此後三年,有這麼一個主要給自己發號施令,不定是怎樣一番令人煎熬的境況。
而珞珈的第一項指令,不出所料,就是要楚天跟隨她前往北冥神府。
那裡對於楚天來說,是一片未知的世界。
此後三年,必定是一段吉凶未卜的日子。
珞珈發現楚天真的沒話講。
之所以要加上“真的”這兩個字,是因爲她見過許多平時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男人,一看到自己就會變得滔滔不絕,能從自己最近一頓飯吃的什麼一直說到他們祖上八代都幹過什麼。
但楚天沒有。他甚至都沒興趣問,她究竟爲什麼一定要“帶”自己去北冥神府。
譬如當下,他的眼睛就專注在手裡的筷子和桌上的酒菜,似乎不明白自己對面坐着一位絕頂美女,而陪美女吃飯,第一要務顯然不該是關注自己的嘴巴和肚子。
有人發現了這個問題,也顯然認爲自己應該把握時機。
“姑娘,一個人喝酒多悶!來,我陪你飲一杯!”
隔壁桌上站起來一個身材魁偉的大漢,刀在腰間斜挎着,手裡舉着杯走了過來,身後的同伴在鼓譟喝彩。
珞珈不用施展搜神功,就能夠知道這個男人的腦袋裡在想什麼。
所以她的笑顏不改,嘴角卻透出些邪惡的氣息,道:“爲什麼不換上海碗?喝一杯多不過癮。”
“痛快!”那人呆了呆,回頭從桌上拿過海碗盛滿酒液道:“我先幹了!”
他仰頭將一大碗酒喝下,就看到珞珈面不改色也喝下一碗。
大漢眼睛發亮,吐氣揚聲道:“來,我替姑娘滿上。”
“喝酒就喝酒,幹嘛非要找死?!”楚天擡頭看了那人一眼,見對方的眼光不離珞珈的臉蛋與胸脯,在之間徘徊遊移,伸出手放肆地摸向她放在酒碗邊的纖手。
“啊——”伴隨着一聲殺豬似的嚎叫,一支玉簪穿透大漢的右手牢牢地釘在桌面上。
鮮血橫流,大漢嗷嗷怪叫卻無法拔動玉簪。珞珈悠然拿起酒罈倒滿海碗,又極優雅地喝下一碗。
她輕輕拔出玉簪,用酒水沖洗淨上面的血跡,再輕輕插回發間。
“臭丫頭,大爺好心好意請你喝酒。你不領情也就罷了,反而出手傷人,我劈了你!”大漢右手得了自由,左手拔刀叫嚷道,身後的幾個同伴也氣勢洶洶逼過來。
珞珈手中的空碗突然飛了出去,正好砸在挎刀大漢的臉上,魁偉的身軀竟像片葉子似的飛了出去,結結實實摔在酒館外的街道上昏死過去。
那幾個同夥見狀大駭,奔出酒館只見那隻空碗嚴嚴實實扣在大漢的臉上,怎麼也摘不下來,其中一人抄起石頭總算把碗敲碎。
這些人才曉得珞珈惹不起,趕緊架起血流滿面的同伴抱頭鼠竄地逃了。
“把你的碗給我,反正你也用不着。”珞珈不由分說探手拿過楚天面前的空碗,有些不滿道:“剛纔有好多男人要欺負我,你爲什麼不出手?”
楚天答道:“你不叫我幫忙,我怎麼好出手?”
“笨蛋,”珞珈不滿道:“聰明的侍從根本不需要主人開口,只要看一眼主人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說怎麼做。”
楚天點點頭,說道:“我看現在的神色,似乎是準備結賬離開。”
“錯!”珞珈一拍桌子道:“我正準備再喝一罈。”
楚天笑笑不吱聲,目光望向門口,門外閃進一個青衣男子的身影。
“你看出來了?他是一個有三百年道行的厲鬼,已經能化出人形。”
珞珈說話的時候,眼睛盯着的是楚天的臉龐。
青衣男子腳不點地地來到兩人面前,從袖口裡取出一支玉筒恭恭敬敬呈給珞珈。
珞珈接過玉筒,掌心微吐一縷魔氣,一串只有她看得懂的光字展現在眼前。
“麻煩!”珞珈掌心吐力將玉筒捏爆,光字隨之消散。“知道了,我會去。”
青衣男子向珞珈一躬身,慢慢退出酒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猜,像這樣的玉筒,不會是北冥神府纔有的傳信工具?”
“你用過文房四寶嗎?”珞珈問,“這就是修道人的筆墨硯臺紙。”
她將剩餘的酒一飲而盡,站起身道:“今晚我們就住在鎮上。”
兩人結賬來到街上,找了一家乾淨僻靜的客棧入住。
楚天剛剛進屋洗漱完畢,就聽見外面有人拍門。
他拉開門,珞珈站在屋外並沒有進來的意思。
“我要出去辦點事情,天亮前回來。”她交代道:“你在屋裡乖乖等我。據我所知,這座鎮上的*都不怎麼樣。而且你年紀還小,很容易上當受騙。”
楚天搖頭道:“據我所知,這座鎮上沒有青樓。”
“這麼說你已經悄悄打聽過了?”珞珈似笑非笑地望着楚天,忽然伸手輕拍他的面頰道:“小天乖,姐姐帶糖回來給你吃。”
楚天下意識往後閃躲,但還是被她的手指掃中了面頰。
珞珈嫣然一笑,將房門關上飄然而去。
“這傢伙也會胡說八道,”她御風飛起,瞥了眼燈紅酒綠的青樓舞坊,化作一道虛影向西南方飛去,“怕是他沒膽子去玩吧。”
她飛出三百餘里,前方隱隱綽綽有一座古廟,裡面燈火暗滅一片漆黑。
“法巖寺——”珞珈的目光拂視過山門上的匾額,落下身形。
“法巖寺外迎賓亭,有秘事相告。”這就是那支玉筒所傳遞的信息。
法巖寺是神陸正道五大派之一“龍華禪宗”設立在當地的分支寺院。
不過寺中忘慈主持的真實身份卻是北冥神府的臥底,潛伏龍華禪宗多年。
他玉筒傳訊,多半是近期龍華禪宗會對北冥神府有不利舉動。
迎賓亭裡空無一人,整整一個時辰後,始終不見忘慈主持的身影。
珞珈心裡生出不妙的預感,潛行匿蹤進入寺院,尋找到忘慈主持的禪房。
“啪、啪啪、啪啪、啪!”珞珈用手背輕叩房門,發出一串有節奏的音節。
房門打開一道細縫,忘慈主持看到門外的珞珈,愣神道:“郡主,您怎麼來了?”
珞珈面色微變,意識到自己上當了——是誰假傳訊息,將自己誘來法巖寺?
她的靈覺籠罩整座寺院,並沒有察覺到絲毫的異樣。
“見鬼!”她霍然醒悟,對方真正的目標不是自己。他們設下這個局,只是爲了引開她。這夥人要對付的,該是被自己留在客棧裡的楚天!
珞珈飛身而起,催動真元御劍飛行,如一道碧色的閃電拖曳過千里長空,不顧有多麼驚世駭俗,向來時的小鎮飛去。
她發誓,假如楚天發生任何意外,自己會將所有敢於策劃、參與這起陰謀的人連根拔起,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這些人難道忘了,她是北冥神府中惟一獲得郡主封號的人——“幽冥郡主”珞珈,可絕不只是光鮮響亮的頭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