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命的人來了。”幽鰲山晃晃手中只剩半壇的酒,指了指牀邊的破衣櫥,“你可以躲到這裡面。”
“我不是老鼠。”楚天站着沒動,他已經覺察到背後涌來的可怕殺氣。
一把傘漸漸靠近,傘下人的目光像含有劇毒的蛇信盯在楚天的背上。
有種人不必認識,只憑感覺你就會知道他是誰。
楚天就屬於這類人。
第一眼,白髮老者心中已然確定這個猶豫着站在幽鰲山門外不肯進屋的少年,就是害死自己兒子的罪魁禍首。
如果沒有他,此刻自己的兒子應該正心無旁騖地在家修煉,即不會被陰聖道派遣出去殺人,更不會被人殺死。
他收起傘,努力剋制住一掌拍碎楚天頭顱的衝動,走進了幽鰲山的房間。
“陰遠侯說:他願意幫助你奪回幽世家的家主寶座,還有那個女人。”白髮老者的話很簡短:“閻世家、玄世家也願意鼎力相助。”
說完以後他就緊緊閉起了嘴巴,等待幽鰲山的回覆。
“聽說過瓊城老窖嗎?”耐心等了許久,白髮老者聽到幽鰲山這樣反問自己。
“一種酒?”白髮老者笑了笑,“我明天可以送一車給你。”
幽鰲山搖搖頭說:“正宗的瓊城老窖一年只產八壇。其中三壇貢給魔教教主,餘下的五壇纔是拿來賣的。你要是明天能拉來一車,那肯定是假貨。”
白髮老者愣了愣,說道:“我會設法弄兩壇送給你。”
幽鰲山醉醺醺地笑起來:“如果我的命活得夠長,或許可以喝到你送的酒。”
白髮老者心中涌起微微的怒意,“你以爲我在說謊?”
“北冥城裡的人有哪一個不在說謊?不過,我相信這次你說的是實話,只可惜你搞不清楚瓊城老窖的狀況。”
幽鰲山油然道:“那五壇酒早有了固定的常年主顧,除非他們之中有誰死了或者願意轉讓,否則根本不可能輪到你。”
他晃了晃手裡的酒罈,又空了。
“恰好珞珈就是瓊城老窖的常年主顧之一,而她又願意把酒白送給我。”
白髮老者道:“如果我是你,只要能成爲幽世家的主人,有沒有這壇酒都沒關係。”
“我能不能成爲幽世家的主人,跟你或者任何人都沒關係。”幽鰲山伸出舌頭接住從罈子裡滴落的酒珠說:“有些事,你不懂。”
“我不懂!莫非我兒子的一條命還比不上一罈酒?”白髮老者的聲音低沉,他在壓制自己極力不讓怒火爆發。
“如果你半個月前就能夠醒悟到這點,便不會向陰聖道推薦你的兒子。你太低估珞珈,即使陰長鑑能完成任務殺死楚天,他也沒機會活着回來。”
白髮老者的袍袖在簌簌微顫,沙啞道:“如果不出意外,辦完這趟差事後,長鑑就有可能成爲神府的嫡傳弟子。”
他顫顫巍巍拿起倚靠在門後的雨傘,轉身走向屋外。
“嗡——”蒼雲元辰劍突然爆發出激烈的顫鳴示警,在楚天的背後躍躍欲出。
“砰!”白髮老者遽然撐開雨傘,傘面煥放出一團綺麗的綠光如盾牌般封住房門,將幽鰲山堵在了屋內。
他的左手凝成銀白色的利爪,招式和陰長鑑施展的劫害手一模一樣,卻更老練更凌厲,五根手指蘊藏着萬千變化牢牢罩定楚天,直抓咽喉!
“啪!”傘面驟然爆裂,幽鰲山的鐵拳猶如雷神巨錘砸向白髮老者後腦。
白髮老者不管不顧,他的眼裡只剩下楚天——他相信楚天一死,勢必會挑起珞珈與陰世家之間的全面戰爭,屆時就能借陰聖道的刀爲子復仇。
如果說面對陰長鑑的劫害手,楚天還有拼命周旋的可能性,那麼當白髮老者的這一爪攻來時,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招架。
對方的爪勢吞吐閃爍,如同對弈時的落子點殺,幾乎封死了自己每一種招式變化。
好在他還有沉魚落雁身法。
楚天的身軀倏然後仰,像一片薄如蟬翼的紙倒向地面。
白髮老者的爪勢落空。他迅即迸指化掌,劈向楚天的胸膛。
楚天的身形幾乎貼到了地面,突然匪夷所思地一百八十度旋轉,將後背亮給對方。
“鏗!”白髮老者的左掌斬擊在揹負在楚天身後的蒼雲元辰劍上,發出金石激撞般的脆響。楚天的體內涌出一座金光峰影,又卸去他三四成的掌勁。
“喀喇喇!”不動如山印四分五裂,楚天噴出一口鮮血,身體前僕在溼漉漉的泥地上砸出一個半尺多深的凹坑。
“嗚——”白髮老者沒想到這樣還殺不死楚天,正想再補上一腳,幽鰲山的大手像鐵鉗一樣掐住他的後脖梗朝外丟去。
白髮老者雙袖鼓風卸去氣勁,後背撞在對面的土牆上順勢滑落。
“砰!”土牆脆脆一響,順着白髮老者滑落的軌跡爆開一條兩米多長的裂口。
“下一次,碎的就是你身上的骨頭!”幽鰲山如同一頭髮怒的雄獅佇立在門前。
楚天運劍駐地站起身,他的傷勢並不重。
陰正道的掌勁經過蒼雲元辰劍和不動如山印的雙重阻擊後,真正能夠攻入楚天體內的已經不足三成,等到一口瘀血噴出後更是所剩無幾。
然而仇恨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於白髮老者不惜爲之粉身碎骨。
楚天輕輕舒出一口濁氣,流轉真氣平復震盪的肺腑經脈,自感問題已經不大,說道:“算了,他的兒子死了。”
幽鰲山詫異地看了眼楚天,沒有說什麼。
白髮老者恨恨掃視過楚天和幽鰲山,“啪!”他丟下手裡光禿禿的傘柄,沿着來時的路漸漸消逝在雨霧中。
幽鰲山目送白髮老者去遠,拿出顆黑色丹丸對楚天說道:“嚼碎了吞下。”
楚天將黑色丹丸嚼碎嚥下,說道:“除了喝酒和睡覺,原來打架你也很在行。”
幽鰲山道:“在北冥城,不會打架的人早就死絕了。”
夜雨如訴,西窗剪燭。
書房的陳設簡約素雅,櫥櫃桌案上不落一絲灰塵,空氣裡散發着淡淡的花香。
峨山月站在書桌前,聚精會神地插花。
燭光將她優雅的身影投映在窗紙上,十年如一日從未爽約。
她曾經的身份是峨世家家主的掌上明珠,而今她是幽世家家主幽杞人的妻子。
在所有人的眼中,她溫柔賢淑,行事低調,從不過問丈夫的公事,更不曾家長裡短、搬弄是非。
無疑,她是最完美的妻子和最稱職的女主人。
她惟一的愛好就是插花。即使是最普通的花卉,只要經過她的手便會成爲最美麗的藝術品。
當珞珈輕輕推開房門的時候,峨山月剛剛將最後一枝白玫瑰插進了花瓶中。
珞珈關上門沒有出聲,放輕腳步走到她的身後。
峨山月出神地凝視瓶中的插花許久,小心翼翼地捧起花瓶,將它放到了書架上。
書架上還擺放着一盆臘梅,卻早已過了花期。
峨山月的目光落在臘梅上,在眉宇之間幽幽泛起一縷落寞。
珞珈輕輕咳嗽了聲說:“既然你每次看到這盆花都會傷心,爲什麼不把它扔了?”
“等到有一天你有傷心事的時候,就會明白這是爲什麼。”
峨山月回過身,問道:“終於找到那個從前和你一起捉迷藏的小朋友了?”
“是啊,但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已經完全不記得我了。”
珞珈輕輕一躍坐到書桌上,寫意地晃盪着兩隻小腳說:“今晚他住幽鰲山那兒。”
說完這句話,她偷偷地打量峨山月的反應。
峨山月淡淡地“嗯”了聲,推開窗望着夜空中的雨絲不予置評。
珞珈微微地失望,不死心道:“你想不想知道他最近過得好不好?”
“好怎樣,不好又怎樣?”峨山月輕輕說:“我只知道如今我是幽杞人的妻子。”
“少來!實話告訴你:他過得很糟糕,早晚會死在酒缸裡。”珞珈幽幽嘆息道:“這傢伙的拳頭比鐵還硬,偏偏有顆比琉璃更脆弱的心。”
“所以你故意帶了一個神經比鐵條還硬的人去見他?”峨山月問道。
“你說的是楚天那傢伙?”珞珈不自禁地笑了起來:“我找你就是爲了他的事情。”
峨山月怔了怔道:“我能幫到你什麼?”
“我想讓他去參加峨世家的外門弟子考覈,聽說主持這屆考覈的是峨日照。”
珞珈回答說:“我想請你當一回楚天的引薦人,怎麼樣?”
峨山月笑道:“何必捨近求遠呢?讓楚天成爲外門弟子,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
“不成啊,我就是不想讓他因爲我的關係,輕輕鬆鬆就通過了外門弟子的考覈。”
珞珈搖頭說:“讓這傢伙嚐嚐峨日照的拳頭,對將來有好處。”
峨山月沉默須臾,頷首道:“好,這事我來安排。不過,你爲他做了這麼多事情,他是否知道?”
“早說了,這是個沒心沒肺的傢伙。”珞珈道:“就當我上輩子欠他的。”
峨山月的心裡忽然有些羨慕起珞珈來,問道:“你真的認爲把他帶回北冥城是最好的辦法?他隨時隨地都可能遭遇陰世家的刺殺而沒命。”
“這個問題我想過,就像一頭小獅子,要怎樣才能成長得更快?”珞珈自問自答道:“把它丟進狼羣裡,用獠牙和利爪教它,不但長得快,還能變得更強。”
峨山月笑了笑,說道:“小心,等他長大了一口先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