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雪憐城凝念束成一條罡流之鞭,如黑電飛閃劈中砂影。
砂影的胸口猛然凹陷出一個漩渦狀的大洞,迅速將罡流之鞭吞噬入內。
意念隔斷,罡流之鞭如泥牛入海。
雪憐城凜然一驚,沒想到區區一條砂影竟有如此神通。所謂管中窺豹,在幕後操縱這條砂影的人,修爲之高恐怕連自己也難望其項背!
眼看砂影就要突破魔識結界向自己撲來,雪憐城低哼了聲便欲施展末日流風鞭將它絞殺,卻見楚天停住腳步朝着砂暴深處朗聲道:“慕山,你不認得我了麼?”
“譁——”砂影應聲瀉落,化作無數礫石飛散。
楚天不爲所動,繼續說道:“我回來了。”
“唿——”漫天砂暴猶如帷幕般揭開,只見一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身着紫夜風袍佇立在十丈開外。他的身後是一座古老陵墓,被砂土層層覆蓋,依稀還能看到滿是滄桑厚重的墓碑半掩於土下。
他宛若亙古的守夜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陪伴着沉寂無語的陵墓。
須臾的默視之後,他的紫晶色的眼睛裡漸漸泛起一縷笑意,朝楚天緩緩單腿下跪道:“陛下,不得不說您真的很守時。”
“陛下?”
雪憐城呆滯的眼神裡不由得生出一絲驚愕。身爲碧落海雨家的人,她當然清楚古往今來上天入地,在幽魔界中能夠被稱爲“陛下”的惟有輪轉魔君蕭逆!
“三百年,你的拳頭沒有生鏽吧?”楚天不由自主沉浸在對輪轉魔君蕭逆的往事追憶裡,思緒在當下與過往中不斷地切換,恍惚間白雲蒼狗滄海桑田。
“生鏽?”暮山嘿嘿一笑,傲然道:“啓稟陛下,我的拳頭早已餓得嗷嗷叫了!”
楚天點點頭,視線轉向了被厚厚一層砂土湮沒大半的墓碑。他遲疑了片刻,舉步走到墓碑前,用手抹去上面的砂土。
砂土如皸裂的甲片大塊大塊剝落,徐徐露出墓碑上的字跡。
由於視線被楚天的身影阻擋,雪憐城只看到了“風吟蟬”三個字。
縱使如此,她的心頭亦禁不住劇烈地一顫,霎那間醒悟到楚天爲何要來這裡。
當年的金帳三妃中風後風吟蟬是蕭逆身旁第一位戰死的紅顏知己。她的遺體下落始終成謎,沒想到是被安葬在了這片荒蕪人煙的戈壁深處。
如此,這位名叫“慕山”的守墓者的身份來歷亦就呼之欲出。只是他的來頭實在太大,大到連雪憐城也不敢多想。
“那是什麼?”楚天注意到在陵墓的四周佇立着四五十具骷髏,任憑風沙吹刮自始至終都似標槍般站得筆直。
“都是些不知死活的盜墓賊,放在這兒也好陪我解解悶。”慕山灑脫不羈的一笑,回答道:“權當是自娛自樂吧,可惜從沒有美女來過。上回好不容易見到一個女的,卻是個滿臉麻子又黑又醜的老太婆。”
直到這時他才漫不經心地瞥了眼雪憐城,問道:“陛下,除了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還有人被您留在戈壁外等候麼?”
楚天暗自一凜,沒想到居然有人能夠躲過自己和雪憐城的耳目在暗中跟蹤到此,當下搖頭道:“就只我們兩個人,能知道對方的長相麼?”
慕山回答道:“是個鬼鬼祟祟的秘魔師,修爲似乎不弱。陛下,就讓我陪那傢伙玩玩吧。”
他蜷起左手拇指和食指扣在脣間發出一聲悅耳的呼哨,陵墓四周五十餘具骷髏猛然雙目發亮迸射出妖豔的紫光,然後分成兩隊飛到空中,分從左右兩側向潛入戈壁的不速之客悄無聲息地迂迴包抄。
“厚德載物!”雪憐城暗吃一驚,她早已看出這些骷髏全都失去了魂魄,與一堆朽骨無甚差別。但慕山僅僅是憑藉魔識操控,就令得它們仿似復活了過來,而且擁有不亞於大千空照級別的恐怖實力,這等手段怕是在碧落海雨家的耆宿之中也屈指可數。
楚天的臉上卻沒有流露出一點驚訝之情,在蕭逆殘留的記憶裡對慕山的修爲也有着極高的評價,否則亦不會特特安排此人守護風后陵墓等待自己的歸來。
他推開石碑後的墓門,對慕山道:“你在外面守着。”又回過頭望向雪憐城道:“你也進來。”
雪憐城怔了怔,一聲不響地跟在楚天身後走進陵墓內部的甬道。
幾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陵墓內部的構造異常簡單,只有一條長約三丈的筆直甬道。甬道的盡頭是一間墓室,站在門外楚天忽然問道:“你是否還想殺死雨傳淵?”
雪憐城沒有回答,但她的神情已說明了一切。
“要殺他,就要比他強。”楚天道。
雪憐城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道:“你答應過,會幫我。”
“如果需要你付出一定的代價呢?”楚天問道。
“我只有這條命可以給你。”這次,雪憐城沒有遲疑。
楚天笑了笑道:“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一半的心。”
雪憐城的目光霍地一閃,旋即垂下眼簾道:“我可以努力嘗試。”
楚天點點頭道:“記住你的承諾。”
“嗚——”墓室的門被推開,一團刺目而絢爛的彩光從門後涌出。
雪憐城的腦海“轟”地一響,彷彿身軀在霎那間已不存在,而魂魄卻飄飛在了無數離亂的時空浪潮裡。
一團團五顏六色的強光在她的周圍如潮水般跌宕起伏,墓室內的所有景物都被淹沒,那感覺就像是在千百年的歲月中穿梭徜徉,渾然不知身在何處。
“這不是幻覺,你和我已經回到了三百年前。”忽然她的身後響起了楚天的聲音道:“風后戰死後,爲了保住她最後一縷元神不散,輪轉魔君強行催動天命之盤,逆天而行將這座墓室的光陰永遠凍結。但是墓室的門一打開,時光將重新恢復秩序,我們必須在這裡待滿三百年,然後才能回到當下。”
雪憐城大吃一驚,一下忽略了楚天在提及輪轉魔君的時候並未用到第一人稱。
就在這時候,凌亂肆虐的流光裡徐徐浮現出一條淡淡的絕美女子的元神。她氣質空靈貌如少女,即使素來以美貌自負的雪憐城竟也不由得暗生自慚形穢之心。
“蕭大哥,我們有多久沒見了?”她清澈通透的雙眸凝望楚天,似乎想從後者的神容中尋找到往昔的一絲印象。
楚天的心底涌起奇異的感受,莫名地微微一笑道:“只是剎那。”
不知爲何,聽到楚天的回答雪憐城本如同灰燼的心情不自禁地狠狠一酸,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剎那芳華,彈指紅顏,卻是三百年不離不棄的守護。可是誰人能夠了解,在他們重逢的一瞬,卻也是生死決別的一刻。
“可惜,我已看不到你從前的模樣。”風后癡癡地打量着楚天,幽幽道:“不過如今這樣也很好。”
“你覺得她怎樣?”楚天視向雪憐城。
風后戀戀不捨地將視線從楚天臉上挪移開來,落在了雪憐城的身上,只是並不經意地一瞥便問道:“她知道麼?”
雪憐城已漸漸明白了楚天的用意,問道:“奪舍之後我的魂魄意識還能保留多少?”她可以不在意肉身被奪,但必須保持着清醒去復仇!
“這不是奪舍,你的意識和記憶將完好無損地保留下來,就像現在的我。”楚天回答道:“打個不恰當的比方,便如同在一碗水裡撒上一把糖。水會變得有甜味,但糖水還是水。”
“我懂了。”雪憐城的眸中閃過一抹決絕之色,徐徐道:“開始吧!”
“謝謝!”風后輕輕道,她的元神正變得越來越淡,顯然支撐不了太久。
“閉上眼睛去念存思,稍後你會感到一陣難忍的灼痛,但很快一切都會過去。”
風后如風鈴般動聽的嗓音渺渺傳來,雪憐城的眼皮不由自主往下垂落,一股從未有過的倦意襲上心頭,令她直想睡去。
突然,一道無法用言語描繪的璀璨青芒在雪憐城的眼前如花盛綻,在她被將將驚醒的一霎那,焚心灼骨的劇痛燃燒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靈臺仿似暴怒的火山噴射出滾滾岩漿,順着經脈洶涌奔騰。
她情不自禁發出一記悠長而痛楚的呻吟,感覺自己已經死去。
風后並未欺騙她,整個過程的的確確是在一瞬間完成。但這一瞬對雪憐城而言,比過去的半生還長。以往遭受過的種種折磨與蹂躪,鞭撻與摧殘,比起此刻所承受的痛苦實是那麼的微不足道。
她情願立即就死了,也不想再忍受哪怕一剎那的煎熬。
此刻楚天就站在距離雪憐城不到三丈遠的地方,波盪的青色光瀾幾乎將她的身影徹底吞噬,惟一能聽到的便是那撕心裂肺不忍卒聞的嘶喊。
他下意識地攥緊自己的拳頭,牙齒不自覺咬破了下脣,滲出一縷金紅色血絲。
輪轉魔君的意願得到了實現,風后如遊絲般的元神也得以依靠另一種方式獲得了延續。至於雪憐城,她將獲得風吟蟬的所有記憶與意識,成爲風后的傳承者,擊殺雨傳淵也不再是可望不可即的夢想。
當然,自己也在前往寂滅之谷的征途上又邁進了堅實的一步。
無疑,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選擇。每個人都心甘情願,每個人都各得其所。
然而,在聽到雪憐城的嘶喊聲時,楚天的心仍舊禁不住顫了顫。
生命的意義,從未像此刻這般立體而厚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