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晴兒的退走,冥海漸漸恢復了平靜。但每個人都清楚在這暫時的平靜的假相背後,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正在醞釀發酵,一旦爆發勢必會在彈指之間改寫億兆紅塵生靈的命運。
失去攻擊目標的海棠花枝倏然收縮,融入了一位明眸皓齒的藍衣少女體內,在她的冰肌玉膚之上化爲了一幅美侖美奐的海棠花樹紋身。
在藍衣少女猶若刀削斧鑿般的香肩上,立着一羽潔白無瑕通透晶瑩的靈鳥,衝着晴兒消失的方向又蹦又跳地大叫道:“輕揚快追,輕揚快追!”
藍衣少女明豔不可方物的玉容上露出淺淺一笑,瓊鼻嬌哼道:“這丫頭逃得倒快,不過下次碰面就沒那麼容易讓她溜了。”卻也不去說破自己多少念在楚天的面上,剛纔那式“一夜海棠聽花語”並未使出全力,更無意於傷及晴兒的性命,這才教對方以身負重傷的代價冒險攝住幽元魔珠,再借助碎空流影陣成功遁走。
洞天機收住上清古劍,跺腳道:“糟糕,晴兒那丫頭十有八九是要用鎮獄魔劍劈開冥海禁制,前往幽魔界找尋小楚!”
翼輕揚芳心霍地一跳,強抑胸中激動問道:“洞老爺子,你是說楚天去了幽魔界?”
洞天機聞言愣了下,說道:“怎麼,你還不曉得這事?”
翼輕揚望着洞天機訝異微露的神情,一顆心悄無聲息地不斷下沉。
她在飄零海聽濤閣閉關面壁三年,於正魔兩道之事已大爲隔膜。但身爲天后衣鉢傳人,對幽魔界的種種傳說卻並不陌生。尤其《天后五經》之一的《滄海桑田手札》裡有不少內容記述了三千年前那場近乎滅絕人寰的幽天大戰,故而非常清楚其中的兇險。
她記得三年前最後一次見到楚天時,他的修爲已然臻至了抱朴境界,莫說在年輕一輩裡,就是放諸於正魔兩道的耆宿之中,也算得上是翹楚人物。
然而到了幽魔界情況則是截然不同。儘管元氣大傷,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又經過這麼多年的生息休養?像楚天這樣一個抱朴級的高手譬如滄海一粟,即使參悟了窺涅化槃境界的天階魔頭也比比皆是毫不稀奇。
以楚天寧折不彎的個性,萬一在幽魔界裡撞上一兩個嗜殺成性的主多半會是凶多吉少。就算他吉星高照平安無事,奈何天人永隔從此怕也再不會有重逢之日
不自禁地,翼輕揚搖搖頭低問道:“他怎會去了幽魔界?”
洞天機飽經滄桑,怎麼可能看不出翼輕揚的心思,再想到方纔的晴兒手擎鎮獄魔劍不遠萬里搗碎冥海,只爲能再見楚天一面,不由得心中微微一聲苦笑——這小子,人都不在這兒了還是那麼能折騰。
他並不隱瞞,便將那日發生在北冥寶藏中的情形簡略敘述了,又道:“這不過是我們的揣測,小楚的真實情況如何,怕也只有老天爺曉得了。”
說這話時,洞天機的臉上亦不禁流露出了一抹憂色。他的元神曾經在楚天體內寄居多日,朝夕相處患難與共感情自是極深。雖然一老一少年齡相差懸殊,且一爲正道泰斗,一爲魔門新銳,但也甚爲投緣。再加上楚天取得雲麓聖泉,全力助他重塑肉身可謂恩重如山。
洞天機即管嘴上不說什麼,可在心中早已將這少年當作了生死至交。
對他而言,欠的錢日後可以還清,但欠的情卻是一輩子也沒法還。
忽聽破山大師輕輕一聲嘆息道:“倘若晴兒姑娘鐵心劈碎禁制打開通道,幽界羣魔勢必會猶如蝗蟲一般涌入人間肆意爲虐,屆時生靈塗炭後果不堪設想。”
洞天機皺了皺眉頭,驀地灑脫一笑道:“和尚,何必杞人憂天?你我盡人事,憑天命,其他的也管不了那麼許多。”
翼輕揚默默無語,心裡面似有一團團麻線在繞來繞去令得柔腸百結。
這時候殭屍老媽和峨無羈稍作調息後上前敘話。除了破山大師,衆人都是老相識,見了面也不客套,何況以殭屍老媽和峨無羈這對活寶母子的脾氣,壓根就不曉得啥是“客套”。
“該死,那臭丫頭居然收走了幽元殿!”若非顧念着晴兒和楚天之間的關係,殭屍老媽早已忍不住要破口大罵了,“假若不趕緊截住她,立馬就會天下大亂!不成,老孃需得趕快通知幽鰲山,讓他加派人手封鎖北……”
她正滔滔不絕地說着,一旁的峨無羈不知爲何拽了拽衣襟,欲言又止道:“娘……”
殭屍老媽被兒子打斷了話茬老大的不痛快,一瞪眼道:“幹嘛,沒看我正忙着?”
話音未落,她的一雙赤目猛地一凝,就瞧見四面八方冥海翻騰濤狂浪卷,一條條蟄伏於深海之中的千年惡鬼紛紛顯形蠢蠢欲動。
“不好!”殭屍老媽立刻便明白了過來,失去了幽元殿的震懾,這些修行了數千年的冤魂厲魄此時就像是一頭頭掙脫了枷鎖禁錮的惡狼,爭先恐後往冥海外衝去。只怕不等晴兒打開通道禁制引來幽冥羣魔,它們便會將人間變爲一座血腥殺戮的修羅地獄!
很快這些惡鬼就注意到了衆人,幾乎不約而同地從各個方向朝這裡襲來。
幻雲鬼王諸無常左顧右盼,結結巴巴道:“有道是好漢架不住鬼多,我們還是先退出北冥海暫避鋒芒爲妙。”
殭屍老媽怒道:“放屁,誰要敢逃跑老孃一巴掌拍扁了他!”
諸無常登時噤若寒蟬,畏畏縮縮退到了破山大師和洞天機的身後,權當是背靠大樹好乘涼。
殭屍老媽自不曉得諸無常的如意算盤,她望向鋪天蓋地襲來的冤魂厲魄,見其中多爲鬼尊、鬼王級的高手,至於那些修爲已突破守一境界甚至大千空照之境的鬼帝、鬼聖則自恃身份多半在暗中窺覷情勢伺機而動。
倘使這事放在北冥神府鼎盛之時,即便不用幽元殿鎮壓,只憑三公九侯十三世家和元老會的衆多精英高手,也能將這些冤魂厲魄死死封在北冥海里不得而出。奈何好漢不提當年勇,而今北冥神府人才凋零十不餘一,縱然拼光家底又怎擋得住如狼似虎的衆多惡鬼?!
正感焦灼之際,耳畔猛聽見“唿”的一聲轟響,就似開閘放水一般,方圓百丈內青光冉冉罡氣如熾,三百六十道璀璨奪目天機印噴薄而出,如北斗橫天日照當空,充滿了令人難以想象的天韻神機。
“砰砰砰砰!”連串爆響,只見將近一半的惡鬼灰飛煙滅,剩下的亦是肢體橫飛狼狽逃竄,任誰也無法承受住這一合之威。
峨無羈看得眉飛色舞,高聲喝彩道:“洞老爺子,真有你的!”
他方纔瞧見洞天機和破山大師兩人聯手,尚教晴兒壓得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心裡頭不免多少對這二老的修爲有些犯嘀咕。直至洞天機施動天機印犁庭掃穴大殺四方,纔是真正的心服口服,同時對晴兒的實力更覺駭然。
這時衆人的頭頂上方驀地迸放出一團幽森異光,像無數道劍芒刺人眼目。三條飄忽詭異的魅影從光團深處浮現出來,龐大絕倫的氣勢如山壓頂,竟是鬼帝級的頂尖高手,道行甚或還在當年的雷暴鬼帝雷竟城之上!
更爲可怖的是那團異光好似一扇開啓的地獄之門,數以百計的冤魂厲魄從中紛沓而來,殺氣騰騰兇威滔天,連洞天機看得也不禁微微色變。
要知道,三千年間在北冥海里不知隱匿蟄伏了多少無法得道超度的冤魂厲魄,終日汲取幽冥之氣漸成氣候,道行高深之輩層出不窮,絕非眼前這些人所能抵敵。
“阿彌陀佛——”破山大師法相莊嚴輕輕一聲禪唱,張口吐出一蓬金色光霧。
那光霧在虛空裡霍然凝縮,煉鑄成爲一柄樸實無華的三寸小劍,懸停在他的眉心之間。
破山大師的左手捏掐劍訣,徐徐低吟道:“我有慧劍一把,斬斷紅塵三千——”
“哧——”那三寸小劍在他劍訣駕馭之下劈斬出去,落處既非三大鬼帝,亦非衆多冤魂厲魄,而是簡簡單單地一劍劈擊在了虛無縹緲的空處。
不知爲何,三大鬼帝齊齊色變。位於正中位置的幽浮鬼帝鉉祭空率先發難,雙臂微振手中一杆“幽浮絕滅槍”勃然暴漲,一溜刺目黑芒挺向破山大師。
緊跟着盤羅鬼帝的“封神法印”、森魔鬼帝的“摩天大日”亦雙雙祭出,一印一輪交相輝映,劈山裂海聲勢無倫。
“嗶啵、嗶啵……”隨着一串輕微的脆響聲,空間彷彿一片薄冰生生開裂。但若仔細觀瞧,卻是成千上萬道絲線般的金色劍芒密佈舒展,給人以撕裂空間的錯覺。
轉眼之間幽浮絕滅槍、封神法印與摩天大日齊齊撞擊在了千絲萬縷的劍芒之上。
“轟!”三千紅塵慧劍猶如一柄被烈焰點燃的火炬,爆放出無與倫比的萬丈光輝,將三大鬼帝的神兵魔功瞬息被吞噬在沛然莫御的光潮之中,只剩下幾點螢火若隱若現垂死掙扎。
然而此時此刻僅只如此顯然已經遠遠不夠——從東西兩面,更多的冤魂厲魄涌現出來,開始了它們瘋狂的饕餮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