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之外,君臨峰輪迴宮。
幽鰲山在何必的引領之下踏上通幽塔的八樓,又一次見到了魔教教主林盈虛。
說是“又一次”,實際上距離兩人的上次會面,已經過去了數月。
那日在幽谷中,楚天與晴兒相攜離去不久,林盈虛便即現身。
幽鰲山沒有進行任何抵抗,任由林盈虛一掌拍在了自己的胸膛上。一股磅礴凜冽的魔氣攻入體內,他瞬時昏迷過去。
醒來後,他發現自己置身於通幽塔三樓的“定觀室”中。室內幽界靈氣充盈,尤勝於北冥聖城諸峰,惟有元老會所在的幽元殿堪可媲美。
數月之中幽鰲山不受打擾,心無旁騖地療傷修煉,功力急遽恢復修爲又有精進。
但始終不知道林盈虛將會如何處置自己。若按常理,這位魔教教主沒有絲毫道理,如此“款待”仇敵。不過,林盈虛的行事又有誰能夠揣度得到?
所以當何必走近定觀室,轉達林盈虛要召見他的消息時,幽鰲山的心頭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謎底,即將揭曉。
現在,他就靜靜佇立在通幽塔八樓距離林盈虛不到十米遠的地方。何必已經退到樓下,這裡只有他和林盈虛兩個人。
“你剛纔見過了何必,他是我的弟子。”林盈虛掃了幽鰲山一眼,面容冷峻孤傲有股說不出的睥睨天下捨我其誰的神氣。
“他曾經向我提了一個問題:假如有人害了林某的女兒,卻又奮不顧身救了林某的外孫女,我該是殺他還是謝他?我的答案很簡單: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幽鰲山心頭一震,沉聲道:“不論林教主如何發落在下,幽某俱都無怨無悔!”
林盈虛嘿然冷笑道:“你將老夫看作了什麼人,我豈是睚眥必報不明事理之徒?我要殺你,幾個月前就做了,何須等到今天。鰲山兄,你是頂天立地的真豪傑,可惜隱雪所託非人。當初她遇見的人若是你,又何至於招來殺身之禍?”
幽鰲山怔了下,說道:“林教主過獎,在下愧不敢當。莫非,您已經查到晴兒的父親是誰?”
“果真如此,我早已將他全身的骨頭一根根抽拔出來,碾成灰磨成粉!”
林盈虛的臉上涌現懾人的肅殺之氣,漠然道:“不過我確實已經有了線索,只是需要你鼎力相助。”
“我?”
“你!”林盈虛的語氣無比肯定,徐徐說道:“我猜想這個人即便不是藏身在北冥神府中,兩者之間也必然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幽鰲山目露沉思之色。事實上他業已有此懷疑,若非當日林盈虛橫空殺出,恐怕數個月前他即已回到北冥城秘查蛛絲馬跡。
只是泄漏自己行蹤的那個人,究竟和大崖山血案有多深的關聯,幽鰲山難以決斷。
“鰲山兄,以你的推斷,隆冬風雪之夜隱雪獨自一人懷抱晴兒,身攜不知從何處獲取的北冥寶藏秘圖,深入一座籍籍無名的荒山野嶺,只是一時的興致所至麼?”
林盈虛說道:“再後來她明知村中已有埋伏,卻將晴兒藏在井下,毅然決然地孤身進村深陷重圍,也僅僅是心血來潮的衝動麼?換而言之,北冥神府的人從何處得到消息,早早就斷定隱雪會路經獵戶村?”
幽鰲山沉吟道:“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卻始終不得要領。實不相瞞,當日下達截殺隱雪密令的便是安天王。至於誰人向他提供瞭如此精確的情報,我無從獲悉。”
“安天玄……”林盈虛冷笑道:“你以爲他是這件事的主謀?”
幽鰲山吃了驚,就聽林盈虛說道:“我懷疑隱雪前往獵戶村,一定是爲了與某人見面,而這個人十有**便是晴兒的生父!惟有如此才能解釋隱雪入村的舉動——她是要親身驗證那個男人對自己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結果卻證明那個混帳男人果真是爲了北冥寶藏秘圖,卻根本不在乎隱雪母女的生死!”
幽鰲山深吸一口氣。林盈虛的推測,他不是沒有想到過。但每每稍作深入,他便下意識迴避開去。因爲他着實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那個人會跟此事有莫大幹系!
“如果教主允許,我打算今天就回北冥城,一定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林盈虛點點頭,提醒道:“不可心存僥倖,不可優柔寡斷。否則你回去只是送死!”
“我明白。”幽鰲山笑了笑,笑容裡掩飾不住幾許悲愴落寞之情。“即使沒有教主相托,我也會徹底弄清楚到底是誰隱藏幕後策劃了這場血腥陰謀。”
“那就去吧,不過,”林盈虛問道:“啓程前是否還想再見隱雪一面?”
幽鰲山搖頭,回答道:“不必了,我會活着回來。”
天黑後,幽鰲山通過碎空流影陣的傳送降臨在法巖峰後山的一處僻靜密林深處。
他走出密林擡頭仰望法巖峰頂,熟悉的風景在眼底緩緩展開。
一輪明月靜悄悄地從山坳後升起,掛在了清朗的天幕上。
山月如鉤,今宵誰人入眠?
幽鰲山的心底涌起一縷複雜莫名的況味。六年後,他終又踏上法巖峰的土地。曾經,只差半步他便成爲了這片土地的主宰。
但今夜他不想回首緬懷過去,只希望找一個人好好聊聊。
靜立片刻,幽鰲山微微提氣御風而起,潛行匿蹤沒有驚動任何人,悄無聲息地攀上峰頂,進到幽杞人居住的府邸裡。
他駕輕就熟地避開重重禁制與警衛,來到峨山月的書房外。
果不出其然,書房裡亮着燈。這是峨山月十年如一日的習慣,無論是雲英待嫁還是爲人妻子,她都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坐在書房裡,擺弄插花閱覽書籍,直至夜深露重時方纔就寢。
幽鰲山略一遲疑,伸手推開了書房虛掩的門戶。
沒有熟悉的迴應聲,沒有淺淺含笑的明眸相視,屋中寂靜一片。
幽鰲山做夢也想不到,就在書桌邊,峨山月姣好的身軀仰面坐倒在椅中,美麗的雙目輕輕合攏,如同酣然入睡了一般。她的面頰上赫然有兩道血跡凝固的劃痕,一把應是她慣常用來修剪花枝的銀剪深深扎入心口,只露了手柄還在體外。
“山月!”世界戛然靜止,卻又萬千雷暴轟擊在幽鰲山的心頭,令他的魂魄仿似瞬間粉碎,抽空了所有。
踏過滿地零亂的花泥與瓦盆的碎片,幽鰲山單膝跪地將峨山月的遺體抱入懷中。
是誰,是誰幹的?!
幽鰲山的手緩緩爲峨山月拭去玉頰上的斑斑血跡。
掌心溼漉漉的,是峨山月胸口流出的鮮血粘在了手上。這說明峨山月遇害不久,假如自己早到一步,很可能撞見兇手。
幽鰲山緊摟峨山月,將自己滾燙的面頰緊貼在她冰涼的臉上,沉默如山。
“大哥——山月?!”
背後響起幽杞人的話聲,更多的人紛踏而來,被他擋在了書房外的院落裡。
幽鰲山恍若未聞,只是輕輕地用滿是絡腮鬍子的臉頰擦揉峨山月冰涼的臉。
她死了,世界便坍塌了。
“這是怎麼回事?”幽杞人雙目赤紅,失去了往日的瀟灑從容,衝到幽鰲山的身邊,伸手想從他的懷裡抱過峨山月。
“滾開!”幽鰲山一掌劈出。誰也別想再從他的懷裡奪走峨山月,即使那人是他的親弟弟,是山月名義上的丈夫!
“砰!”雙掌相交,幽杞人身軀微晃,怒喝道:“幽鰲山,她是我的妻子!”
幽鰲山懷抱峨山月霍然起身,兇狠盯視幽杞人:“你有保護好她麼?”
幽杞人的嗓音比幽鰲山更響:“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大少爺,二少爺,你們這是幹什麼?”顧嫂擠開人羣衝進書房,老淚縱橫語聲哽咽道:“你們這樣,夫人就是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
“顧嫂?”幽杞人如夢初醒,急問道:“剛纔你爲什麼沒有守在書房外?”
顧嫂顫聲道:“夫人找來楚公子密談,要我——”
“楚公子,哪個楚公子?”幽杞人打斷顧嫂的話語追問道。
“就是楚天。”顧嫂魂不守舍地回答道:“夫人不准我在外面聽他們說話,所以我也不曉得兩人究竟談了些什麼。”
“楚天呢,有誰看到楚天了?”幽杞人回頭喝問屋外衆人。
“大約半刻之前,我看到他一個人離開了內宅。”有人回答道:“因爲是顧嫂帶進來的,所有警衛都未加阻攔盤查,將他放下了法巖峰。”
這時候就算是笨蛋,也能夠猜到峨山月在書房裡突然遇害,楚天作爲最後一個見到她的人,實有莫大的嫌疑。
幽杞人深吸一口氣,神情恢復鎮定:“顧嫂,帶我去找楚天!”
顧嫂應了聲,望着抱在幽鰲山懷中的峨山月遺體遲疑道:“可夫人……”
幽鰲山一聲不吭,抱起峨山月的遺體對幽杞人道:“我領你去!”
幽杞人怔了怔,沒有反對。
幽鰲山大步走出書房,魁梧的背影漸漸融入黑夜。
天空中飄起了雨絲,宛若那一夜他送去臘梅花,孑然一身地離開法巖峰。
只是彼時那雙脈脈在身後注視自己的美麗眼睛,從此永遠地閉合。
——楚天,我相信你沒有逃跑。
否則……
幽鰲山不願再往下想,峨山月死了,他不能讓她白死。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兇手,讓他付出血的代價!
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