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週時間裡,康寧和阿彪在弄堯寨頭人盤雍中年瑤民的陪伴下,走遍了這片山區大小十二個山寨。小達香像只可愛的小懶猴一樣,一天到晚掛在康寧身上不願下來,就差沒叫康寧做阿爸了。
每到一個山寨,康寧都經歷了幾乎一樣的過程,瑤民和苗民們,由開始的慌張戒備,轉爲盛情挽留再到依依不捨,康寧身上超凡的親和力得到了完全的體現。他誠懇坦率、仁慈寬容的美德,以及在山民眼裡猶如神仙般的高超醫術,讓每一個頭人都無不歎服。若不是康寧堅持走完每一個寨子,每次都婉拒盛情的留客邀請,否則哪怕用上一個月的時間,也無法走完淳樸熱情的各個山寨。
從第三天開始,康寧的名字,就傳遍了方圓五十公里的整個山區,最大的原因是康寧一行履行了自己的承諾:
第一批十二匹馱馬和九頭健壯的黃牛,承負着優質的砍刀、先進的犁、白花花的鹽巴以及香皂、毛巾等物資,在二十多名青壯瑤民的驅趕下,回到了弄堯寨。
由於頭人盤雍陪着康寧走進深山去了,弄堯寨的五名村老在陳樸的要求下,平均分配了除牛馬之外的所有的物資。寨中的老人圍着健壯的牛馬久久不願離去,感激得淚如泉涌,不停地道謝。
陳樸和小春只好叫上年輕瑤民中較有威信的領頭人——達香的舅舅翁邊,讓他領着組織起來運輸的隊伍,再次走出了深山。
翁邊無疑是幸運地,他跟隨的人是陳樸。
幾天下來。翁邊對身旁這個高大威嚴的來自祖宗那塊土地上地漢人大哥佩服得五體投地。因多年來運送煙膏出山交給收購點的毒販,翁邊聽得懂大部分的雲南話,也會說上一些。因此兩人在交流上一天比一天順暢。
翁邊等二十多個瑤家精壯看到一路上小春畫下的地勢地形圖,全都感到無比的新奇。
在陳樸耐心的傳授下,不少人已經能夠識別地圖上標註的關隘、路徑、坡度和大約的海拔高度,甚至對簡單的排兵佈陣,都開始有所瞭解。
每到一個休息點大家就圍坐在陳樸周圍,聽他用渾厚的聲音,講述一個個令人熱血沸騰地革命故事。那一個個反抗暴政、保衛家園的戰例,栩栩如生彷彿就在眼前,讓單純質樸的瑤族青年們聽得羣情激奮,深受鼓舞。特別是中國工農紅軍歷盡艱難險阻。長途跋涉,徒步兩萬五千裡的長征故事,每次都讓瑤民們聽得心潮澎湃,蕩氣迴腸,恨不得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員。
這一切。正是陳樸所需要達到地目的。他知道就在這短短的幾天時間裡,“獨立、自強、平等”地觀念,就像一粒粒種子。在這羣質樸的瑤家青年的心底裡生根發芽了,不需要很久,他們就會摒棄自卑與懦弱,重新喚醒祖先們留在他們血脈裡的勇敢彪悍的血性。
下午三點,陳樸帶領瑤家精壯走出大山,來到了公路旁。
返回大其力安排好一切的劉海瀾,早已經等候在了岔道口。僱用的車子,還是那輛屬於大其力政府的三菱越野車,開車的人依舊是敦厚善良的政府司機瓦桐,唯一不同地是。劉海瀾手裡多了一份由大其力軍政府開出的特別通行證,後面還跟着一輛載重四噸的日本尼桑貨車。
大其力地官員們,把泰國兄弟基金會對瑤民的微薄援助。看作是基金會在大其力大規模樂施行善地良好開端,想想這個基金會一次就讓清萊政府建起本地區最大的合資醫院。還獲得五十公里道路擴建的援助,大其力軍政府的官員們就期盼不已。別說鋪橋修路,就是多提供幾臺大型發電機組,政府的日子也會好過很多,這種無償的鉅額慈善援助,誰不想要啊?因此向劉海瀾提供一些交通上的方便,也就不足爲奇了。
二十多名瑤族青年和小春一起,興奮地爬上了大貨車,跟在越野車後面,向南方開去。
這羣滿臉驚喜的瑤族青年,還是生平第一次乘坐汽車,也是第一次前往聞名已久的“大都市”大其力,一時間怎麼能夠不新奇和激動?
之所以要回到大其力採購,是因爲緬北商品極其匱乏,只有在靠近泰國,且商業相對較爲集中的大其力才能買到足夠的牛馬和較爲先進的農耕工具。另外根據康寧的意見,這次進山還要帶上一批常用的藥品和棉紗綵線之類的婦女用品,以改善瑤寨的生活狀況。
越野車裡,出身湘東的劉海瀾和陳樸用方言低聲商議着,兩人都爲此行所取得的巨大進展感到高興不已。
負責清萊地區的劉海瀾,早就對在大其力地區建立完全屬於自己的勢力盼望已久了,如今有機會在大其力身後建立一個人口充足、思想較好控制,且易守難攻的策應基地,怎麼不讓他欣喜若狂?
陳樸的眼界則要寬廣得多,他心裡早已存有創下一片基業以大展宏圖的理想,以實現他軍人心中那份獨特而又狂熱的理想和信念。而現在這件事情,正是一個很好的契機,他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把握住。
劉海瀾彙報完自己的工作後,低聲問道:“康總那裡轉過彎兒來沒有?”
“這事兒很難說,我們這個主兒,不聲不響的實在難以琢磨。你別看他讓咱們去割下姦殺達香阿媽的那個畜生的人頭,但這並不代表着他就上道了。我瞭解他的爲人,多年來他爲人處事恩怨分明,謀定後動,他不主動挑事惹事,但侵害他利益的人也絕對一個跑不了!你別看他長得文質彬彬,就像個白臉書生,他從國內逃到越南,再逃到我們這兒。死在他的手上的人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了!但是,他這個人實在,對他好的人他能把心掏出來給你。他公平公正,滿腔正義,心裡始終裝着弟兄們地利益,甚至
的利益。其他的不用我多說了,這幾天相信你也能麼,咱們地工作還得加緊纔是。”說罷,陳樸感慨地徐徐嘆了口氣。
劉海瀾微微點點頭:“是啊,這也是我佩服康總的地方!對了陳哥,康總讓咱們買這些耕牛農具之類的,不會是想就此改造瑤山的面貌吧?我不是農業專家。但我知道那個刀耕火種的貧瘠地方,沒有個十年八年的時間和鉅額的資金投入,根本就不能改變什麼。我現在擔心的是康總到時候會拿出個改天換地的龐大計劃來,那樣咱們可就麻煩了!”
陳樸搖了搖頭,手捂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也弄不清楚康寧的最終打算,只好道:“這幾天阿寧都在穿山過寨。說不一定他也在考慮這個問題。等咱們辦完這些事回到山裡就明白了。”
實際上,陳樸和劉海瀾地擔憂,也正是康寧當前的憂慮所在。
從最大的班普瑤寨一路往裡走,滿目都是開始凋謝結果的罌粟花。
康寧心裡默默地算了一下,整個山區至少種植了三萬畝以上的罌粟,剩下種植地就是品種嚴重退化了的紅薯、豆類、芝麻、木薯和玉米。
山區裡到處是泉水溪流,翠竹環繞,一座座大山從山腰到山腳幾乎長滿了從未砍伐過的珍稀樹種,如花梨木、鐵木、紫檀和米椎樹等等,但誰都知道。就算這些木頭砍伐下來,也無法送出山寨去,險惡地交通狀況。幾乎將這片山區與外界徹底地隔絕起來,許多水量充沛的溪流得不到有效地利用。最後都千迴百轉,通過深澗溝壑向東傾瀉,注入了高山峭壁下的南壘河。
康寧倒不擔心投資的問題,一千萬美金就足以改變此處的現狀,可是要想持續發展下去,則非常困難了,別的不說,只說基礎建設所需的鋼筋水泥,要把一百噸水泥和一百噸鋼筋運送到這片深山裡,至少需要一千人近兩個月的艱苦跋涉,更別談在班普寨以北的三條溪流交匯處,利用天然優異的地形修建發電站,那更是沒有個三五幾年時間,根本就別去考慮。
那麼,山寨地出路又在哪裡呢?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康寧腦海裡,讓他苦苦思索,揮之不去。
第六天中午,康寧在所有十二個瑤、苗山寨頭人的陪伴下,回到了遠近最大的山寨班普寨。
學會不少瑤語地康寧,與班普寨的頭人拔都寒暄了一番,剛坐下給身邊乖巧地小達香遞上一小碗水,弄堯寨的村老庚渙就滿臉蒼白,跌跌撞撞地跑進了拔都家的大堂,當着其餘十一個寨子頭人和村老的面,狼狽地跌坐在自己的頭人盤雍身前,哀聲稟告:“不好了……不好了……災禍來了……”
衆人一聽,全都大吃一驚,整個木製結構的大堂裡,數十人頓時驚慌失措,一時間無比的混亂。
盤雍大步上前,扶起庚渙,焦急地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倒是說說看啊!這麼說半截話鬧得大家人心惶惶的算什麼事?”
“下山……下山運貨回來的年輕人,帶來了近百匹牛馬和各種生活物資……可是,他們同時也帶回來了三個軍漢的人頭啊!”
瘦弱的庚渙,幾乎是用哀嚎的聲音喊出這句話來的,說罷,整個人再次跌坐在地。
大堂裡頃刻間鴉雀無聲,數十個頭人村老,如木偶般驚呆了。
不一會兒,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康寧臉上,有驚恐、有欽佩,更多的則是慌亂與責怪。
落針可聞的死寂中,康寧恍如毫無所知的樣子,憐愛地將小達香抱到自己腿上坐下,悠悠然然地給小達香喂水喝,臉上全都是親切的笑容,彷彿這一切均與自己無關一般。
這時,三個年輕人大步走進了大堂,他們分別是陳樸、翁邊和弄堯寨的另一箇中年村老盤洛。
三人臉上沒有畏懼,沒有不安,有的只是無比的自豪和堅定。
盤洛上前一步,向坐在正中位置的班普寨頭人拔都、弄堯寨頭人盤雍和一旁的康寧彎腰行禮,再向左右兩側的各寨頭人村老一一致禮。
最後,盤洛目視盤雍,大聲說道:“大哥,我們親自取回了仇人的頭顱!這是我們瑤寨百年來最痛快的事情,也符合祖先定下的法典,讓我們的親人得以瞑目安息。我代表村中三百名青壯,請求你主持開祭儀式,用仇人的頭顱告慰死去的親人和百年來冤屈的先輩,用滾燙的牛血來擦拭勇士們的胸膛!”
所有人驚訝地注視着眼前這一切。
這時翁邊快步上前,單腿跪下,擡起驕傲的腦袋,挺直健壯的腰身,一字一句地對在座的頭人們說道:“正因爲我們的腰刀生鏽了,我們的長矛折斷了,我們的心畏懼了,才導致這麼多年來飽受欺壓,山外的人看我們的眼睛全是貪心和蔑視,可以任意壓低我們的藥膏價格,任意關押我們的叔伯兄弟,任意姦殺我們的妻子姐妹!如今,我們就像豬狗一樣芶延殘喘地活着,祖先流傳給我們的驕傲和勇氣,如今只能在節日的唱頌中回憶,到了我們這一代,決不能再這樣了,哪怕砍下我的頭顱,我也要抗爭到底!”
“大膽!你這個傢伙算老幾啊?居然敢用這樣的語氣跟我們說話!哼!你這引來兵禍的災星,你帶來外人徹底毀滅了我們安靜平和的生路!要是在我的寨子裡,我定會先割下你的頭顱以正法典!還不快滾出去!”
最西端的馬嶺寨頭人勃然大怒地站了起來,一臉的大鬍子無風而動,指着跪在堂中,一臉倔強的翁邊大聲呵斥。
一時間,所有人的氣勢均爲其所奪,整個大堂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