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層層疊疊的山谷中,迴盪着山中女子婉轉清越的歌聲,傳到路人的耳中,別有一番清新的滋味。
送嫁隊伍中,蘇兒看了一眼轎攆中、自上轎之日起便默默不語的小姐,見她還是一副神色懨懨的樣子,不由一臉的擔憂。此刻見周圍山巒秀美,便開口詢問道:“小姐,趕了半天的路了,要不要停下休息一會兒?”
“也好。”
自蘇兒的攙扶下走下轎攆,蘇婉若擡頭看着不遠處的層層疊疊青山,一陣微風吹來,只覺得身上一陣清爽,多日來心頭的鬱結連同轎中的憋悶感都似散了大半,不由幽幽自腹中吐出一口濁氣。
濁氣吐盡,眼前竟似豁然開朗般。就連山谷中那原本愁婉的曲調,都似乎平添了幾分歡脫之意。
一抹笑意悄悄爬上了眼角,蘇婉若忽而興致頓起,柔柔的朝蘇兒笑道:“去取我的琴來。”
話畢,也不在乎弄髒身上的嫁衣,就近盤膝在一塊略微平整的石頭上坐了下來,將一把赤色雕花的鳳尾琴平放在了身前。
擡手略調了調琴音,蘇婉若美目微閉,雙手搭上琴絃,就着山谷中的歌聲,彈起了《越人歌》的調子。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只彈了兩句,卻突然停了下來。素白的手指一轉,改爲一曲《平湖秋月》。
一時間,婉轉悠揚的琴聲響起,在延綿不絕的山谷中一層一層的迴盪開來,煞是空靈悅耳。
“嗷……嗚。”
琴聲所至,遠山中,似乎傳來一陣狼哞,蘇婉若心中一驚,徒然停手。
琴聲戛然而止,一時間,谷中寂寂,只剩下琴絃顫動的餘音、和風穿過樹葉的沙沙聲。
“蘇兒。”
吃驚的看向旁邊還沉浸在琴聲之中的蘇兒,蘇婉若擡手在她眼前揮了揮,思索着問道:“你剛剛可有聽到什麼聲音?”
“沒有啊,只有小姐的琴聲。”見自家小姐神色有異,蘇兒有些不解:“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接觸到蘇兒疑惑的眼神,蘇婉若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一時間,自己也有些不確定起來。
弦月國地處南方,青天白日裡怎麼可能會有狼出沒?況且她總覺得,剛剛那聲狼哞,竟似在與她的琴聲呼應一般。
可是試問這天下哪裡有通曉音律的狼?
想到這裡,蘇婉若不由釋然的笑了笑。卻也再沒有彈琴的心思。遂命蘇兒收了琴,返回那錦繡掛珠的大紅轎攆中。
送親儀仗浩浩蕩蕩的,再次踏上了通往中州的路。
就在琴聲消然而止不久後,月霞關的另一邊、中州邊境綿延的山脈上,一身利落勁裝的雲翊安慰的拍了拍身邊神情悵然的白狼,見它仍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不由表情冷冷的挑眉道。
“行了,琴
聲已盡,那彈琴之人多半已經走了。誰叫你平白一聲狼嚎了?這荒山野嶺的,不把人嚇走纔怪。”
話畢,卻見那白狼不爽的翻了個白眼,嘴裡發出沉沉的“嗚嗚”聲,似乎也在爲嚇走了撫琴之人而悶悶不樂。
“罷了,想來那人必定距離月霞關不遠。算算時辰,弦月國送親的隊伍這兩日也該到了,不如咱們索性去月霞關,來個守株待兔。”想着那位即將嫁與自己爲妃的蘇家小姐,雲翊眼中閃過一道暗光。
見白狼反應甚微,只顧專注的舔舐着自己的左腳,雲翊劍眉一挑,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若是碰巧遇到那彈琴之人,正好順便抓回去,要他天天彈琴給你聽。”
話音剛落,便見那白狼竟雙目一亮,似打了雞血般一躍而起。三兩下匆匆舔完了傷口,甩頭將雲翊往身上一背,就利落的朝山下躍去。
爽朗的笑聲自狼背上傳來,日頭西斜,光線照在那人刀刻般的英挺的五官上,濃密的劍眉下,男子的目光深邃,在這春日裡的日頭下,閃耀出陣陣燦爛的光芒。
月霞關,斜斜的夕陽照在關外陳舊的木匾上,投下一片寂寂的陰影。每每有風吹過,便響起咯吱咯吱的聲音,頗有幾分悲涼的味道。
不遠處,弦月國的送嫁隊伍浩蕩而來,剛走到關口,便被一名守關的將領伸手攔了下來:“站住,來着通報姓名。”
話音剛落,便見送親使者中走出一名相貌端嚴的中年男人,朝那將領拱手道:“吾等乃是弦月國的送親使臣,奉吾皇之命,送相府小姐與中州翊王爺完婚,以結兩國秦晉之好。”
說完,便恭恭敬敬的自懷中請出一張白玉關蝶,小心翼翼的遞到那將領手中。
只見那守關將領接過關蝶仔細看了兩眼,確認是御用關蝶無誤,忙放下手中的長槍,單膝朝蘇婉若的轎攆跪道:“末將參見王妃,王妃一路勞頓,還請入關休息幾日。”說完,便神色頗爲緊張的看向那大紅珠簾後的女子。
“如此、便有勞了。”
蘇婉若柔柔的嗓音自轎攆中響起,傳到那將領的耳中,只見他面上的表情頓時一鬆,暗地裡輕輕出了口氣。
從前便聽說弦月國的女子溫婉如水,今日只聽這王妃的聲音,便令人如沐春風般舒暢,想來必定是極好相處的性子。
想到這裡,那將領不由暗自伸手摸了摸懷中那封前日清晨、自翊王府傳來的密函,心裡頓覺踏實了幾分,起身親自引了送親隊伍入關。匆忙中,卻沒有留意到先前那名中年送親使已經暗中皺起了眉頭,眼底閃過一絲寒光。
月霞關依山而建,方圓千里只有這一處關口可以通行,可謂是兵家要地。衆人進入關內,只見一條筆直的石板道朝前方蔓延開去。石板道的兩側,三三兩兩的散落着幾間茶棚民居,偶爾有村民走過,竟是一幅安樂祥和的景象。
石板路的盡頭,是一座小小的客棧,門口連牌匾都沒有
,只掛了一塊菱形的木牌作爲招牌,看上去十分簡陋。
此時,弦月國的送親隊伍已經在客棧前停了下來,看起來,這裡便是今夜的落腳之地了。
蘇婉若正這般想着,果然見剛剛那將領已經恭敬的立在了轎攆前。
想來也是意識到讓未來王妃住在這小小客棧裡十分不妥,此刻,那將領的表情看起來有些侷促,卻還是拱手道:“末將恭請王妃下轎。”
話音剛落,便見一個白淨俏麗的婢女掀開珠簾,小心的將轎攆上一名身姿卓卓的麗人扶了下來。看在將領眼中不由呆了一呆,繼而猛地低下了頭,一張虎面上已經滿是通紅之色。
華美的裙襬的緩緩落地,那將領剛想鬆一口氣,卻見那俏麗的婢女突然小臉一寒,指着那破舊的客棧怒叱道:“混賬,我家小姐可是相府千金,你們中州未來的王妃。這種地方怎麼能讓我家小姐住?你這將領是不是不想當了。”
一時間,那將領的表情再次侷促起來,面對着那婢女的質問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緊張中,卻聽耳邊傳來一陣溫婉柔和的嗓音:“算了,今晚就歇在這裡吧。”蘇婉若說着,擡頭看了看面前的客棧,安撫的拍了拍蘇兒的手。
那將領聽了,只覺得這句話此刻猶如仙音般動聽。忙擡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將蘇婉若朝客棧中請去。
夜色臨近。客棧中最好的房間中,此刻已經點起了氣味幽和的龍涎香。
蘇兒皺眉看着手中粗布製成的灰色被褥,嫌棄的團成一團、伸手朝牀尾丟去。
“小姐,這地方如此簡陋,小姐何必委屈自己住下呢?”手腳利落的翻出一牀淺色的絲綢薄被,蘇兒一邊抱怨着、一邊將那套薄被鋪到牀上。待一切完成後,才皺了皺小巧的鼻子、滿意的笑了起來。
“你不覺得今日那將領的表現、看起來有些奇怪嗎?”單手撐着下巴,蘇婉若晃了晃痠痛的脖子,朝蘇兒提點到。
“小姐是說他是壞人?”伶俐的站在蘇婉若身後,替她輕輕揉捏着脖子和肩膀,蘇兒聽了蘇婉若的話,眼睛頓時睜得大大的,滿臉驚訝的問道。
“呵呵,傻丫頭。”回頭看着蘇兒雙目圓睜的樣子,蘇婉若輕笑着捏了捏她的臉頰,而後抿着嘴搖頭道:“那倒不是,我觀他雙目正而有神,一看便知是正直之人。只是……照理說,咱們進入這月霞關,便是入了中州的國境之內。大婚之日在即,爲保婚期,應該加緊趕路纔對。那將領卻勸咱們休息幾日,豈不可疑?”
說到這裡,蘇婉若歪頭想了一會,卻還是不甚明瞭的搖了搖頭。
“而且我總覺得,那將領的神色言辭時而閃爍,似是生怕咱們不肯住下似的,這難道不奇怪嗎?”
說到這裡,便見蘇兒也疑惑的皺起了眉。
蘇婉若見此抿嘴輕笑道:“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難道會怕了他們不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