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便風還阻淺
繁星滿天,月光如水,星月之光照過窗格,鋪進了屋子。
如此星辰,如此夜,屋子裡有一位喝醉了的姑娘。
酒後醉,醉後醒。
月夕迷迷糊糊地醒來,又緩緩睜開了眼睛。不過一口酒,卻讓她睡到了月上中天。
她轉過身來,看見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席榻前是一扇屏風,身邊誰也沒見到,沒有卉姬沒有趙丹,更加沒有那討人厭的趙括與趙玥。
她醉前說過些什麼話,做過些什麼事,幾乎都記不太清了。模模糊糊的,好像就只是一個夢。
唯一能覺得到外面,夜色已深,萬籟俱寂。
她覺得有些口渴,瞧見席榻旁邊的几案上放了一個壺一個碗,她摸索着想取水喝,卻覺得手仍有些麻,有些不受控制,微微一抖,便將碗推倒到了地上,發出“哐當”一聲。
外面有人在遠處叫道:“姑娘好像醒了。”又聽到有人快步靠近,推開了門扇,輕手輕腳地奔了進來,先將手中捧着的東西放在了几案上,再幫她拾起地上的碗,又點起了火燭。
就着燭火,月夕見到一個乾乾淨淨的小姑娘,看裝扮像是個丫鬟。十四五歲年紀,小鼻子小嘴巴,蘋果臉,模樣十分討喜。她扶着月夕坐了起來,靠坐在席榻上,說道:“姑娘一定是渴了,我給姑娘倒水。”
她提壺倒水,遞給了月夕。月夕一邊喝水。一邊輕聲問道:“這是哪裡?是趙王宮裡麼?”
“姑娘,這裡是馬服君府。”
“馬服君府?”月夕頓時驚坐了起來,“我怎麼會在這裡?”
“姑娘忘了麼?是少將軍將你帶回來的。”小姑娘又道。“少將軍還吩咐果兒在外面守着。他說姑娘只喝了一點酒,一會應該會醒的。還要果兒一定要服侍好姑娘。”
果兒?少將軍?
真的是趙括?
她明明記得趙丹說要帶她回宮,怎麼醒來時卻被趙括帶回了馬服君府?堂堂一位趙王,怎麼就被趙括輕而易舉地將自己攔了下來?她實在太過高估了這位一國之主。
她輕哼了一聲:“老狐……你們少將軍呢?”
“這麼夜了,應該是回房歇息了。”
“那……他夫人呢?”
“夫人?”果兒愣了一愣:“姑娘問的,是玥公主麼?”
“除了玥公主,他還有別的夫人麼?”月夕又無名火起。
“自然沒有。”果兒笑道。“這麼夜了,玥公主自然早已回去了。”
月夕聽見果兒的回答,微微平復了心情。頓覺的自己這話問得甚是無稽。這麼夜了,趙括回房歇息了,他的夫人又會在哪裡?
她懊惱地又咬了咬脣,喝了幾口水。緩過了勁來。又見到几案上放了一碗熱汽騰騰的素面。她立刻覺得肚子“咕嚕嚕”地叫了起來。她還未來得及開口,果兒便笑着端起了面:“姑娘果然餓了,先吃一點面罷。”
月夕笑着接過了面,剛夾了一口在嘴裡,卻有一股熟悉的味道直上腦門,叫她頓時便愣在了那裡。
果兒見她不吃了,忙接了過來,左看右看:“姑娘。是不是這碗素面,沒什麼味道?我去給姑娘換一碗去。”
“哎。等一等。”月夕拉住果兒,又從她手中拿回了面,低聲道,“這面是誰煮的?”
果兒搖了搖頭:“我不曉得,是少將軍的丫鬟雅兒叫我去廚房端得。她說姑娘可能差不多要醒了,可能也餓了。”
月夕愣了半晌,抿起嘴微微笑着:“我知道了,你先出去罷,我有事情會叫你。”
果兒應聲出去。月夕一個人坐在席榻上,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着面。
其實她根本不用問果兒,都曉得這面是誰做的。只是她沒想明白,這一碗簡單的素面裡,她怎麼就能吃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同樣的面,同樣的清湯,卻立刻叫她想起那夜太行山上的野店。
她還記得福伯的面,做的那麼好,爽滑筋道,可怎麼就……不一樣?
就如同那夜那人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如青草般的,說不出來箇中玄妙,可一接近便曉得。
她端着面,擡頭環視四周。這間陌生的屋子並不大,屋內的東西瞧起來都是簇新的,似乎這裡從未有人住過。她細細地端詳着屋裡的擺設,突然又覺得一股奇異的感覺涌上心頭,似乎這屋子,她曾在哪裡見過。
她還來不及細看,突聽“噗”的一聲,窗子外面有影子一閃,又聽到一陣細碎又輕微的布穀鳥叫聲,在窗外響起。
布穀鳥的叫聲雖然動聽,可布穀鳥兒膽子很小,絕不敢靠近有人的地方,馬服君府這樣的深宅大院,怎麼會有布穀鳥的叫聲呢?
她立刻心神一凜,到了門邊,輕聲叫道:“果兒?”
“姑娘,有什麼吩咐?”
“我要睡了,你去休息罷。”
“姑娘,少將軍吩咐,一定要陪着姑娘……”
“你們少將軍怎麼這麼不通人情,不叫小姑娘歇息麼?”月夕微嗔道,“你先去睡吧,我去同你們少將軍交待便是。好果兒,你好好地去睡罷,明日再陪着我也不遲啊……”
她軟硬兼施,果兒不過是個小姑娘,脾氣又溫順,不過幾句話便被她乖乖地勸走了。
月夕聽得外面果兒的腳步聲遠去,再沒有動靜,這纔到了窗邊,又聽到有什麼東西彈了彈窗戶。她輕輕推開了窗戶,看見外面就是院牆,下面有一扇小門,院牆外是一排茂密的梧桐樹,十分隱蔽。
一陣寒風捲入了窗戶。吹熄了燭火,一條黑色的身影從窗戶裡躥了進來,閃到了屏風之後。月夕將窗戶一閉。對着黑衣蒙面人輕聲道:“小恪,你怎麼曉得我在這裡?”
蒙面人將臉上的面巾一拉,露出一張黝黑削瘦的臉龐。王恪壓低了聲音:“我在馬服君外面看見趙丹來尋趙括,還和趙玥去了快風樓。我怕你遇上麻煩,便跟在他們後面也去了,只是藏在外面,以便策應。”
“我亦沒料到趙丹會來。本以爲歪打正着。可以趁機隨趙丹進趙王宮去……”月夕嘆氣道,“你跟着我們,可見到趙括是怎麼攔住趙丹。不讓我入趙王宮的?”
“這還不容易,”王恪冷哼了一聲,“那個趙丹看起來威風八面,可其實外強中乾。趙括就只拉着他問了一句:可記得當初你與平原君的恩怨?他便立刻裹足不前。恰好又遇上了他宮裡的內侍來尋他。說平原君有事深夜入宮見他。如今見不到他,正在大發雷霆。他就將你交給了趙括,還拉上了那個趙玥,一同回宮,說是要趙玥爲他說說好話,擋一擋平原君。”
“月兒,你同平原君能有什麼恩怨,不就是五年前你曾下山耍弄了他一下麼?趙括他們如何曉得?”
月夕聽王恪娓娓道來。不禁皺緊了眉頭:“那次我一直極小心,沒叫他們瞧見我。就連平原君身邊的趙賢。也都未認出我……他們怎麼會曉得?”
“莫非你被他們無意中見到了?”王恪思忖道,“你不是說信陵君便是那次認出了你麼?”他又上下掃了月夕一眼,撇嘴道:“自己貪圖漂亮,便總是穿成這樣,稍微瞧見點影子,誰都認得出了。一定是你只曉得瞞平原君一行,卻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是這樣麼?我就貪圖漂亮,又如何了?”月夕被王恪責怪,一點都不着惱,反倒咯咯笑道,“難怪他們不讓我去平原君府,趙丹在意那幾株梨樹……他也說他從前見過一隻彎彎的小月牙兒……”
“哼……這嘴巴可真甜。怎麼菱兒連他一半能說會道的本事都沒有?”王恪翻了翻白眼,“他定然瞧出了什麼,纔將你從趙丹那截了下來。”
“也不盡然。或許他只是生氣我同趙丹在一起,纔將我帶回了馬服君府。”月夕望着一旁的面,不禁輕輕哼笑了一聲,又癢癢地咬了咬牙。
方纔在快風樓,必定是被趙括瞧出了端倪,所以他纔將計就計,將自己截在了馬服君府。月夕到了他的府裡,他自然可以爲所欲爲,將她看得牢牢的。
只是……這“爲所欲爲”四個字,怎麼想起來都會叫人有些臉紅心慌呢?
王恪見她笑得甜蜜,搖了搖頭,不屑道:“我看他是不會幫你的了。虧得你還幫他救出了趙王……”
月夕微微一嘆:“算了。我已經問過趙丹了,他說中山國的東西都在衡權宮。等史鐵匠拿到了王宮地圖,咱們再動手不遲。”
“也好,我就在史鐵匠處,一有消息便支應你。”王恪一言說定,便要離去。
月夕見他抓住了窗格,正要離去,忽地“哎”了一聲,王恪回身瞧她:“還有什麼事情?”
“沒有了……”月夕微笑着搖了搖頭,靠近了王恪,在他的耳邊輕聲道,“你怎麼對這馬服君府這麼熟悉?怎麼就曉得從這個窗戶進來?怎麼就那麼恰巧在馬服君府外瞧見了趙玥和趙丹?”
王恪臉上頓時一紅,半晌也說不出話來,月夕眼含謔笑地望着他。王恪臉上越來越紅,突地翻了翻白眼,將黑巾往上一扯,矇住了臉面,從窗戶中又躍了出去。
月夕笑着坐回了席榻上,她捧起了那碗麪,這湯已經完全涼了,可再夾一口到嘴裡,卻仍有叫人心悸的味道。
她面上的笑容又慢慢地收斂了。小恪說的對,虧得她還幫他救出了趙王,如今她遇上了難題,他卻要這樣來對她。
可事情本不該就如此麼?若趙括當時是要對秦王意圖不軌,她自然會第一個擋到秦王面前;若趙括曉得趙國有人要害月夕,他自然也會毫不猶豫捨身相救。
誰教他們兩人,總是被夾在情義之間,輾轉求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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