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遠道勿相思

43 遠道勿相思

趙老夫人立刻收住了口,“嗖嗖”兩步合上了‘門’,又快步回來,站在屏風旁,一動不動。

這屋內,院內,頓時便恢復了一片清靜。

月夕暗暗一笑,端過盛水的那個碗,將水一潑,匕首往下一拉,在自己的左掌中畫了一道。她接了滿滿一大碗鮮血,又將匕首遞給卉姬,低笑道:“去看着她。”

卉姬猶豫着接過匕首,到了趙老夫人面前,福了一福,低聲道:“老夫人,得罪了。”這纔拿着匕首遠遠地對着趙老夫人。

趙老夫人狠狠地盯着她,嘴裡低聲嘟囔道:“我就曉得是你,你日日纏着我們括兒,我叮囑了菱兒叫她莫要沾上你,可還是被你騙了。你帶了什麼人來害我括兒……”

她嘟嘟囔囔不停地埋怨卉姬,卉姬又羞又愧,低下了頭。趙老夫人見自己義正詞嚴佔了上風,心中微得。一轉眼,卻見月夕端着滿是鮮血的碗,正要灌到趙括的嘴裡。

可趙括牙關緊閉,月夕使勁了力氣也捏不開他的嘴,喂不下去。

月夕本當自己來了,必能像上次一樣救得了他,可沒想到竟然遇見這樣的事情。想起方纔趙菱說,趙玥也是想盡了辦法都喂不下‘藥’,心中頓時又慌了,端着碗的手微微發顫,那血都有些晃了出來。

趙老夫人心中着急,只怕她要害自家兒子,再也顧不得卉姬手中的匕首,猛地衝了上去,將碗一奪,砸到了地上,鮮血頓時淌開了一地。月夕心中已是慌‘亂’無方,只是怔怔地着瞧這鮮紅‘色’的血。沒有任何反應。

趙老夫人又嚷着去拉月夕:“你做什麼?你要害我括兒麼?”趙老夫人動作‘激’烈,幾乎像發了瘋一樣。月夕卻只是雙手緊緊揪着斗篷,側着身低着頭。木然地盯着趙括的臉,無論趙老夫人怎麼扯。都拉不開她。卉姬在一旁,手持匕首,想要上前勸阻,卻又被趙老夫人一把推了開。

正拉扯着,趙老夫人突地鬆開了手,目光凝視着月夕的身上,輕呼道:“這……你這……”月夕低頭一看,拉扯間。趙括送給她的那個青‘色’香囊從斗篷裡‘露’了出來,她忙將香囊塞了回去。趙老夫人又要再說,月夕心煩意‘亂’,伸手一指,便點中了趙老夫人的‘穴’道,趙老夫人張大了嘴巴,立在一旁。

卉姬忙回到榻前,輕輕叫着趙括,可她無論怎麼叫,趙括都是沒有反應。月夕再連點趙括身上幾處‘穴’道。趙括竟一點反應也沒有,更別說要叫他張口。

他的呼吸聲越來越輕,幾近於無。而月夕此刻便是耗盡全身之血。也無法灌入他的口中亦無法救他。月夕頓時心灰意冷,只怔怔地望着趙括幾乎鐵青的臉,從前種種一幕幕便在眼前掠過。

趙括與她,在太行山道上共乘一騎,一路歡歌笑語;野店裡他爲她煮麪,她伏在他身上聽他的心跳;雲夢村中她爲他喜極而泣,駐馬橋上他牽着她的手,上黨郡裡他爲她吹着葉子,他隨她上了霍太山。爲了她進了山谷,山谷中他抱她親她‘吻’她……

往事如‘潮’。紛紛涌來,叫月夕心痛到幾乎窒息。只覺得自己所做得一切,懼怕的一切,極是愚蠢,甚是無稽。

從前那歡樂種種,便是耗盡一生一世呆在一起都嫌不夠。可爲何自己竟要一意孤行,爲那未來未知之事,離開他欺騙他,叫他落淚傷心,以至於今日兩人真要天人相隔。

她緩緩垂下眼,眉宇間似笑非笑,似怨非怨,忽地跪到了榻邊,伸手撫着趙括下巴上青青的胡茬,低聲在他耳邊道:“老狐狸,你不肯理我了麼?”

趙括紋絲未動,肌膚幾乎冰冷,怎可能回答她的話。

月夕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我曉得自己騙了你,你心中定然要恨上我了。可你不是說,我便是騙了你,你也歡喜的很麼?”她在對着趙括說話,又似自言自語,卉姬聽到了,更是‘抽’泣的不能自已,伏在了榻上。

“我答應了你,瞧過爺爺後,便來邯鄲瞧你。你瞧,我這次可再沒騙你,你還不肯理我麼?你再不睬我,我便要走了,再也不要見你了。”

趙括,你還不來哄着我麼?

從前她任‘性’走了,趙括定然是要追上她,好言好語地來勸她的。就算是平原君信陵君都在,他都會先顧着她。可此刻,他卻仍是一動不動,毫無反應,甚至連呼吸都已經沒了。

月夕心口緊緊地揪起,眼眶酸酸的,忍不住,一滴淚水便滴在了趙括的臉頰上。她嘴角邊‘露’出悽然的苦笑,輕輕的道:“你可曉得我有多想你麼?我騙了你,你可曉得我有多後悔麼?”

她有多後悔,趙括可曉得麼?

人生短短,何苦要畏懼這諸多沒來由的煩惱,捨棄那相知之人?若曉得早晚要天人相隔,便本該在一起多一日,只求那歡愉多一日。

淚水一滴滴從月夕眼中落了下來,恰落在了趙括的眼角,便好似是從他緊閉的眼中滑出一般。月夕喃喃道:“你不肯睬我,我便去見你。我纏住你,煩住你,叫你趕也趕不走我……”

她心中一片茫然,一把奪過卉姬手中的匕首,擡手一舉,便要朝自己‘胸’口紮下去。

卉姬大驚失‘色’,撲上去拉開了月夕的手,兩人跌坐在了地上,匕首亦掉到了地上。

月夕木然地擡起頭,望着趙括,恍惚間似乎見到趙括的手指動了一下。她只當是自己看‘花’眼了,忽聽卉姬叫道:“你瞧……”

趙括的睫‘毛’輕輕顫動着,雖未睜開,可眼皮下眼珠滾來滾去,手指還微微‘抽’動着。

月夕驚喜‘交’集,‘激’動過度,險些要暈了過去。她不住地喘氣,忽地心中一動,俯身輕聲道:“老狐狸,是我。我還活着。你捨得再不見我了麼?你若不要我們到黃泉相見……你若捨不得我,便給我把這些都喝了……”

她踉蹌着‘摸’起匕首,又在自己的左手掌上一劃。鮮血不斷地流出。卉姬忙潑掉了一個碗中的湯‘藥’,接了半碗鮮血。扶起了趙括,再要喂他。

月夕屏住了呼吸,盯着趙括。血仍是從他的嘴角流下,卻見趙括嘴巴微微張動,終於有一些流進了他的嘴裡。卉姬又驚又喜,不停地叫道:“好了……好了……”

月夕卻立刻將另一碗的湯‘藥’也倒了,再奪過卉姬手中的碗,又接了滿滿兩碗鮮血。她流了這麼多血。只感到頭暈眼‘花’,全身無力,面‘色’極爲蒼白,更無力氣包紮手掌。左掌上面兩道鮮紅的傷痕,再加上原先那道已經變成暗紫‘色’的劃痕,便就那樣袒‘露’着,手所至處,小案上,席榻上,趙括的身上。都沾滿了她的鮮血。

她坐在席榻邊,低着頭,避過趙老夫人。輕聲對卉姬道:“將這兩碗血給他喝下,再以防風、銘藤、青黛……這七味‘藥’煎了給他服下。他睡上兩日,一定會好了。”

卉姬點了點頭,月夕不敢再看趙括,正要起身離去。可覺得自己放在榻上的右手,似被什麼東西輕輕碰了一下。她忽然心口悸動非常,半晌怔愣,才垂眼看去,趙括的右手小指。竟然正搭在了她的小指上。

他的手指仍是顫動着,似乎他在用力擡動手指。要去做一件什麼事情。

月夕呆了一呆,伸出右手。貼着趙括的手心,慢慢伸入他的手掌之中。只見到趙括的手指牽動,手掌猛地一握,可抖了一抖,五指無力的散開,又再要緩緩地收攏。

雖然是這樣微小無力的動作,可好似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一點一點,一根手指接着一根手指,緩緩地合攏手掌,終於將月夕的手,握在了手中。

他曉得,他曉得月夕在。

他是捨不得月夕離去,他是怕她一別,又是千山萬水的相隔,是怕這一別又會要成永訣。他這樣竭盡全力,只是想握住她,留住她,再想看一眼她。

月夕滿面淚痕,晶瑩的淚珠不住地自她眼中滴下。她的面靨被斗篷的風帽所遮,趙老夫人和卉姬見不到她傷心‘欲’絕的面容,卻瞧見那燭光下一粒粒的淚珠從那風帽中落下,滴到趙括的身上,滴在血漬上,將血跡衝出了一圈圈淡淡的血痕。

月夕輕輕地,要將自己的手自趙括的手掌中‘抽’出去,卻見到趙括蒼白的臉上,眉頭微蹙了起來。她心中異常揪痛,反手便緊緊握住了趙括的手,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在他耳邊喃聲道:“老狐狸,我要走了。我還有事情,不得不去做。可我……可我……還有好多的話要告訴你。你等着我,哪一日我們再見了,我便統統都告訴你。”

人如飄萍,浮沉不定。

可月夕的臉上卻又‘露’出了倔強之氣,要與這紛紛‘亂’‘亂’的紅塵爭一個高低。那一點生死難捨的真情,她是無論如何也要握在手裡。

有她月夕在,便要有趙括在。

曉得你在我在,便總有一股相見的希望,靜靜地在,堅韌地在,不消不逝,不死不滅。

情似月輪,終是皎潔;執心若篤,則必有相見一日。

她笑着在趙括的臉頰上親了一親,從他的手中‘抽’出了手掌。趙括的手掌本就鬆軟,根本無力握緊,可月夕卻也似使盡了全身的力氣,那樣艱難的,將手指一根一根地,‘抽’離了他的手心。

但有一絲的深情,就會化作萬般不忍;但有一絲不忍,就會化成無限不捨。

情至深時,難分難捨。

月夕站起身,轉身到了趙老夫人的後面,屈身做了一個福禮:“老夫人,卉姬對將軍情深意重,求你瞧在她一片深情上,還請務要再見怪她。”說着伸手便解開了她的‘穴’道。

她分開‘門’扇,趙菱和王恪正站在石階上,專心地盯着屋內的動靜。

月夕低下頭,匆匆而出。王恪忙對趙菱道:“我走了。你哥哥一定會好的,我過幾日再來尋你。”

他緊隨着月夕,兩人到了牆邊,騰身而起,越過牆頭。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兩日後的清晨,天正‘蒙’‘蒙’亮。邯鄲西城‘門’二里外,荒涼古道。哀草連天,一男一‘女’緩緩趨馬而行。

一支數萬人的趙軍。從西‘門’出來,朝西南而去。兩人見軍隊陣勢浩大,連忙往旁邊避了一避。‘女’子微微笑着躲閃,那男子卻是不住地冷哼。

待這隻軍隊將近行完,一騎自城中飛馳而來出。一名高大‘精’悍的胡服男子,疾奔到了兩人身邊,高聲道:“月夕姑娘,王恪。等一等……”

兩人立刻勒定了馬,王恪回過馬身,高聲迴應:“趙鄢。”月夕卻仍是面朝着西面,既不說話,亦不回頭。

“你們……”他氣喘吁吁地一路追趕,卻不曉得要同兩人說什麼。

“那傢伙的傷好了麼?”王恪問道。

“少將軍身上的毒已清,不過中毒日久,連‘牀’都幾乎有些下不了,大夫‘交’待了要臥榻修養數日。少將軍心疼烏雲踏雪,方纔硬是撐着要給它喂草。玥公主她……寸步不離地守護着。”

王恪冷笑了一聲。月夕揹着身。輕聲道:“那卉姬呢?”

“姑娘放心,老夫人只是嘮叨了些,並沒有爲難她。少將軍醒了後。她就回了快風樓。”

月夕微微頷首:“多謝將軍關照。”

趙鄢又道:“姑娘……姑娘……”他囁嚅了半晌,想問不敢問,突地“嘖”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怎麼就不問一問少將軍?”

他向來‘精’幹,聲音響朗,突然間咕噥着說話,身子似縮成了一個娃娃一般。他仍是低着頭:“少將軍也是奇怪,老夫人同他說是江湖遊醫救了他,他也就信了。什麼都不問。唉……”

月夕微微地笑了,趙鄢確實不懂。

她與他之間。從來也不需多說什麼。

那樣死生一刻間,都要握着手不放。他與她還要說什麼呢?

月夕笑了笑,高聲道:“趙鄢將軍,告辭了。”便要趨馬西行。王恪猶豫着,‘欲’言又止,似乎還想要對趙鄢說什麼。

忽然一聲‘激’越的馬嘯聲破空而起,聲音又高又長,蕭蕭起伏,從邯鄲城內西北角傳出。隔着這四五里遠路,隔着一道城牆,隔着一方大院,依舊清晰可聞。

秋風陣陣,卸白雲流飛。這深秋本該是木葉盡脫,石氣自青,愁緒萬種的季節,可這馬嘶聲中卻不含一絲絲的悲攄怨抑,有的,只是一股依依不捨之情。

月夕一把勒定了馬,回身朝馬嘶聲處望去。

“烏雲踏雪?”趙鄢叫道。

戀戀之情貫徹長空,是她的烏雲踏雪在送她。

是……他在送她。

她和他,又再要各自回到那宿命的兩端,又再要與世事的滄桑變幻苦苦掙扎。

可正是曾經這般愛過苦過掙扎傷心過,才曉得是如何的難離難捨。

那麼多話,她來不及一句句對他說,可他都懂。

萬物回薄,振‘蕩’相轉。可兩情若在,總有再見的一日。

心若有靈犀,便是這樣長路相隔,他都能曉得此刻她會做什麼,他都能借烏雲踏雪的嘯聲相送。

月夕攤開左掌,她的思念似血凝在他的骨髓,他的相思亦刻成了她手心的三道深痕。

趙括,滄海可變桑田,可你我心中的月兒終不會凋零。它夜夜高懸空中,定會爲你照見千山萬水,照見心之所向。

月若在,情便在;情若在,人必在。

她微笑着背轉身,朝着馬嘶的方向揚起了手。宿草沒徑,秋‘色’滿天,這清冷的晨輝中,那城內的府邸中,有人伴在烏雲踏雪之旁,注視着遠方,正以目光相送。

月夕喝聲躍馬,疾馳而出。王恪的馬兒跟着跑出了十幾丈,又掉了一個頭,到了趙鄢身邊。他自懷裡‘摸’出了一隻草編的小兔子,遞給了趙鄢,靦腆道:“煩請將這個給菱兒。我答應了她,若她哥哥傷好了,便陪她去捉兔子,可……”

趙鄢長嘆一口氣,接了過來。兩人相互拱手,一起道了一聲:“珍重”。

王恪逐着月夕而去,趙鄢亦回馬入城。秋風‘潮’緊,落葉飄飛。東西兩向,黃沙道上,俱是馬蹄聲聲,風塵漫天。

從今往後,山川既阻且遠。

愛望苦深,只盼會日早別離短。

(卷二完)Q

5 巷靜風含笑3 誰計局中局30 孰離合何爲12 殺人頭點地49 三萬六千日13 曲停人待月25 解難當敵強10 相辭不復來44 入堂催議事50 造化難爲言2 秦趙決兵戎35 離散各無情6 飄然乘風去1 孤鴻知我意26 孤懷只自傷26 愁心多錯亂4 金篝絡細香40 上黨扼咽吭32 瓦上霜侵骨21 鳴雁下汀州29 功成禍亦侵2 鴻驚來又去7 東過秦宮路51 關月永相隨8 天長渭水西20 情暖將換寒31 同穴百年心11 風雪夜歸人5 哪堪多年事10 戰解月輪空7 留連時有限11 欲寄無限意13 何辭盡夜回17 借如死生別42 今悔已難昨43 城郭舊人家36 傷徹懷月人14 冷月到簾櫳18 人靜月初斜15 何地堪相托24 山川阻且遠15 何地堪相托5 霞暉馥衣裾22 金鳴鬥馬嘶6 長遣一宵說45 別有關情處37 風月駐馬橋40 曲徑終相逢43 城郭舊人家42 心作萬緣起32 小樓風滿席38 往來回首地10 戰解月輪空25 解難當敵強30 危重此身輕33 風雨兩相絕6 造物用情深30 危重此身輕6 飄然乘風去7 留連時有限39 出岫復回還29 故事今人嗟14 傷心客未還41 萬千意難罄42 按劍駭夜光22 金鳴鬥馬嘶24 山川阻且遠40 心事誰共語5 巷靜風含笑21 不足益有餘13 猶憶昔時路41 狡兔奈爾何14 冷月到簾櫳38 往來回首地36 再見皆歔欷3 荷衣兮蕙帶5 醉夢情自迷14 傷心客未還8 繾綣意難終38 西風吹袂去18 安得長苦悲12 沉浮各異勢23 極目不相見48 人心若波瀾8 錦書飛雲字26 繭中慢抽絲24 隱蹤何處覓28 悲喜泣中蘊43 遠道勿相思30 孰離合何爲25 再拜豁心領17 君來若相問29 故事今人嗟30 孰離合何爲6 飄然乘風去21 不足益有餘18 霜月夜入門31 明月兩相望14 冷月到簾櫳16 雙魚致我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