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長平 9 談兵知醞藉 四庫書
她心中甚是吃驚,跳下了馬,不敢驚動兩人,牽着馬正要藏到左邊的桑林裡。忽地林子裡一隻手伸過來,將她猛地朝林中一拉。她心中一驚,二話不說,擡掌便劈了下來。
“是我。”
月夕一看,原來林子是王恪捉着她的手。她忙收住了手,朝着茅屋處指了指,以目向王恪作詢問狀,王恪搖了搖頭,似在回答自己並不知情,又朝身後努了努嘴。
後面的林子裡,遠遠立着兩匹馬,應該是他按約定送了馬來。月夕將手一鬆,她的馬也輕快地跑去,三馬在林間安靜地嚼食青草。
月夕輕吁了口氣,與王恪一起默默地盯着前方兩人。
可她瞧着兩人的眼神,實在是非常的奇怪。她的眼裡,既含着驚詫與緊張,可又好似有說不出的喜悅與興奮。
趙括坐在那垂釣老頭的身邊,專注地瞧了好一陣,忽地笑道:“老丈從前打過仗?”
秦晉之地語音相近,他刻意不說雅言,一開口竟然是滿口秦人的腔調,學得*分關中口音。月夕和王恪遠遠聽着,只覺得好笑,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都低下頭輕輕笑起來。
老頭斜擡起眼,打量了一眼趙括,朗聲笑道:“小兄弟如何曉得?”
“用兵之道:其急如風,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我瞧老丈釣魚,執竿坐釣不動如山,穩坐岸邊貌若無意,可魚兒一旦中鉤卻眼快手急,分明是深明用兵之道,再化以垂釣之樂中。”
老頭放聲大笑:“老夫從前身子沒毛病的時候,確實打了不少的戰。可現在年紀大了。病痛纏身,便只能在這渭水邊上釣釣魚耍耍樂嘍。”
他伸手將釣竿遞給了趙括,笑道:“瞧來小兄弟亦是個中高手。不如也來試一試?”
趙括忙笑着擺手道:“我從不釣魚,老丈還是放過我罷。”
“不釣便不釣。老夫從不強人所難。”老頭笑着,又問,“方纔多蒙小兄弟賜了一碗水。可我見這茅舍簡陋,小兄弟如何能住得長久?”
“是我一個朋友帶我此處,暫住一時。”
“哦”老頭點了點頭,收起了釣竿,“我瞧小兄弟說話有趣,若閒來無事。陪我這個糟老頭子聊一會天罷。”妃成誤擾
趙括略一沉吟,便笑道:“也好。”
“方纔聽小兄弟說到用兵之道,也像是打過仗的,現在哪個將軍的部下?”
趙括微微一笑,卻不回答。老頭也不追問,又道:“咱們秦國同趙國在長平打了頭尾三年,一直不輸不贏的,你說咱們秦國能贏趙國麼?”
趙括半晌才道:“我瞧趙國也大有勝算”
“也大有勝算”老頭縱聲大笑,“小兄弟這話裡有話。既然心中覺得咱們秦國將士厲害,可又非說趙國能贏。爲何要這般言不由衷?”
“老丈。兩軍交壘,固然賴前方將士用命,可這也不是決勝的唯一關鍵。”
“小兄弟要跟老夫擡槓?難道說咱們秦國的鐵甲銳士不敵他趙國勁騎麼?”
他不待趙括回答。又自言自語道:“不過你說的也對。聽說兩年前在中條山,我們左庶長兩萬人馬,竟然被趙國兩千騎兵困住,真是丟煞我秦國銳士的臉面。”
“不過丟臉歸丟臉。平心而論,人家趙國的這位馬服子用兵,大有乃父之風,其急如風、侵略如火這八字,用得十足,確實叫人佩服。”
“中條山之戰。聽說是趙國平原君之功?老丈怎麼單單提到了馬服子?”趙括淡淡笑道,眯起眼睛。瞧着這老頭。
“哎”老頭擺手道,“這事還不好猜?天下誰人不知。平原君本也沒什麼本事,只是靠着手下的一幫門客。他不懂兵法,卻和馬服君兩家交好,到哪裡都帶着那位馬服子。這戰不是馬服子趙括幫他打的,難道還真是他自己打的?大約是他當時接收上黨各處關隘,無意中曉得了左庶長帶兵前來,便想着給左庶長一個下馬威,殺一殺咱們秦國的威風,他自己也好在趙王面前再漲些臉面。”
他猜的絲絲入扣,幾無差錯。趙括微微嘆了口氣,竟一時接不上話。
老頭又自顧自說下去:“老夫這就想啊,從前西周時的帝王之兵,不過三萬,卻能臣服天下。如今秦趙兩國各囤了幾十萬人馬在長平,打了兩三年都打不完,勞民傷財。你說這王齕與廉頗,是不是都是庸才?不是我漲他人志氣,咱們這私底下說一句,趙王若是以那馬服子爲將,有三萬精英,便可拿下長平。”娘子你慢走,我再殺
“老丈說笑了,”趙括笑道,“馬服子何德何能,能取廉頗將軍而代之?”
“中條山那一戰不是明擺着嗎?用兵之法,本來說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可他卻反其道而行,因地制宜,以兩千人圍困兩萬人。廉頗若有這見識,早就打到我們秦國來了。”
他說的是“廉頗若有這見識”可不是說“廉頗若有這本事”。這話裡之意,便是說這一戰背後的戰略戰術之妙,遠重於這一戰的勝敗。
兩千趙軍便可直取秦軍腹地。若廉頗一到長平,也能以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逼秦國,如今長平攻守之勢又會如何?
月夕輕輕嘆了口氣,卻見趙括頓時眯起了眼睛,深深地盯着這老頭,老頭卻只是笑呵呵地看着眼前的魚竿。
這渭水旁的老頭,深通兵略,言語中包含深意,究竟會是什麼人?
趙括半晌才道:“我看那趙括也是取巧罷了。一則仗着秦軍不查,冒險以趙國騎兵在山野衝擊;二則佔地勢之利,借山谷之勢,方纔一舉成功。可這樣的機會哪是常常都有的?何況騎兵因爲馬匹限制,在山野只能偶做奇襲之用,不足效仿。”
“至於老丈方纔說得,從帝王之師雖三萬可平天下。那是從前各國城郭,大小不過三百丈,城中百姓不過三千家。哪似現在,天下一分以爲七,攻城伐地,必要數十萬之兵,曠日持久方可。當年齊以二十萬之衆攻荊,五年方纔成事。趙以二十萬之衆攻中山,亦是五年。秦趙之勢,非廉頗王齕無能,實在是爲勢如此,爲之奈何”
老頭側耳凝神細聽。趙括每說一句,他便隨着點一次頭。可聽到後面,突然一揚手,道:“慢。”
他問道:“小兄弟將長平一戰與齊滅荊、趙滅中山相比,莫非小兄弟覺得這一戰再打下去,便是滅國之戰了麼?”
趙括面色凝重,既不點頭亦不搖頭,只是長長一嘆:“老丈在這渭水垂釣,何等自在。不在其位,不謀其事,何必勞心去理會這些煩心事呢?”
老頭一愣,立刻哈哈大笑,拍着趙括的肩膀道:“小兄弟說的對,老夫聽你的。”他笑吟吟地望着趙括,又道:“小兄弟見識卓絕,不曉得可婚配了麼?”最強劫仙
趙括笑着搖了搖頭。月夕心中微微一怔,他不是早已娶了趙玥爲妻麼?這事又不是什麼難言之隱,他對着一名素不相識的老頭,何必要刻意撒謊?
“大丈夫何患無妻。小兄弟有這樣出衆的見識,早晚定有佳人相伴,”老頭看着趙括,眼神透露出欣賞之色,可過得一會,卻深深嘆氣道,“爲人父母的,有哪個不希望見到自己的兒女早日成家立業?老夫勸小兄弟容易,可一想到自己的孫女,唉”
“老丈的孫女?”
“老夫膝下唯有一個小孫女。小兄弟,你莫看老夫相貌醜陋,老夫的孫女,那風姿相貌,可是人人稱讚的。她脾氣也好,可惜啊被老夫連累,年已雙十,婚姻仍是未定。老夫每每想到此節,心中便自責不已”
王恪聽到此處,回頭瞧了月夕一眼。月夕咬着脣,低下了頭。
“若是老夫的孫女,能尋到一位如小兄弟這般出衆的夫婿,老夫雖死亦能含笑九泉。不曉得小兄弟”
他雙目殷切,望着趙括,這話裡明顯有許婚之意。月夕聽得面上一愕,這次反而是王恪似笑非笑,望了月夕一眼。
趙括連連咳嗽了幾聲,又笑着擺手。老頭盯了他半晌,大笑道:“是老夫糊塗了,小兄弟人品俊秀,怎會沒有意中人呢?”
趙括只笑而不語,可心中卻不禁浮現了月夕那俏麗依人的樣子。他放眼望去,見這渭水河邊的柳林下面,次第開着一片片的黃色紫色野花。若是月夕來,若是她在,他定然要爲她摘一朵下來,爲她戴在她的髮鬢旁,瞧一瞧是花比人豔,還是人比花嬌?
若是月兒在,她喜歡戴的是這黃色,還是紫色的花兒呢?
唉,她的脾氣,定然是哪一朵都不肯帶的。何況這世上哪還會有花兒會比她更嬌豔呢?
他心中柔情涌動,竟全然不想在這陌生的老頭前遮掩心意,他微笑道:“老丈,你瞧這渭水河邊,茅舍青青楊柳依依,這一派風光如畫,實在是人間至境。可在在下的心中,便是連她的三分顏色都不如。”
“哦?”老頭沒料到趙括如此坦誠,面上露出詫異之色,“既然如此,小兄弟瞧起來年紀也不小了,怎不早日與意中人結爲伉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