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快撤!”
“來人,快來人,保護主子……”
“狗奴才,你眼瞎了嗎?讓主子先走……”
如秋風捲過落葉,大清國的滿滿期待,在這頃刻間便是被撕的粉碎,朦朧的曠野中,到處都是四處奔命逃散的人和馬。
便是清軍的建制等級,在此時也剛不住這並不算兇猛的洪水攻勢了,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直到數分鐘之後,接連狂奔出好幾裡地,遠離了溝渠河道和低窪地勢,他們這才發現,這洪水攻勢,似乎……有點不太對味……
“主子,這,這好像是……”
多爾袞身邊,有奴才剛想對多爾袞說些什麼,一看多爾袞的臉色,下意識便是止住了話頭。
這他孃的還能咋說啊,沒看到主子要吃人嗎……
多爾袞陰沉的看着不遠處的一幕幕,任由雨水打溼了他的臉頰、身體,整個人恍如掉入了阿鼻地獄後又強行爬出來。
他在模範軍主動出動的時候便是隱隱預料到了一絲不妙。
畢竟,與徐長青鏖戰這麼多年,他很明白,徐長青又豈是無的放矢之人?他既然做事情,必然會有目的。
可貪心以及良好的局面,矇蔽了他的眼睛,讓他不自禁便是拔高了戰略目標。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過來,徐長青根本不是想用這洪水做些什麼,就是想打亂他們的節奏!
眼下這,饒是洪水不大,到了這邊的高處區域甚至已經停息,可他的王帳,他的儀仗,他們的糧草……怕早已經被這水勢沖泡的不成模樣……
想着,多爾袞的牙根子都要咬碎了,越想越氣,越想越氣。
若是他們今天下午便放水,縱然洪水規模大不了,卻絕對比此時的規模要大不少。
那樣,或許不能對模範軍和明軍造成致命殺傷,但讓他們狼狽還是毫無問題的。
誰曾想,就是這個猶豫間,短短几個時辰的工夫,竟已經是天翻地覆……
這種狀態,范文程、洪承疇、寧完我等人哪還敢多話?一個個就像是小雞子般縮在角落,就生怕被多爾袞注意到。
還能說什麼呢?
饒是他們有着一部分建議權,洪承疇甚至有着一部分規劃戰局的權利,但是,他們能做決定嗎?他們敢做決定嗎?
不說其他,就在半個時辰前,多鐸、濟爾哈朗衆人出征的時候,大清國還是一片凱歌,歡欣鼓舞。
在那種狀態唱反調,活膩歪了嗎?!
便是索尼此時也恍如被抽乾了精氣神,再也沒有幾分力氣。
事已至此,這可該如何是好?
此時大清國的根基雖是並未被破壞掉,畢竟水勢太小了,可,已經這般,飯都沒得吃了,這仗還怎麼打?
特別是那些蒙古奴才、披甲人奴才,包括滿洲內部的那些不規整勢力,該如何安排?
別以爲真滿洲就是鐵板一塊。
前文說過,老奴努爾哈赤是‘贅婿’出身,也就是傳說中的上門女婿,愛新覺羅他們建州一脈是從老奴起兵後才逐漸崛起,在那之前,女真內部比愛新覺羅血脈高貴的多了去了。
不說其他,即便是老佛爺的家族葉赫那拉氏,也比愛新覺羅高貴許多,大明對他們的封賞,遠不是建州可比。
雖然葉赫那拉在反抗建州的軍事行動中最終失敗了,卻也留下了那個著名的詛咒:“哪怕葉赫那拉只剩一人,也會滅掉建州!”
沉悶。
無法言說的沉悶。
此時雖已經脫離了危險區域,基本上能保證安全,但上萬人的真滿洲主力戰陣內,幾乎沒人說話,所有人都有些沉悶的想着事情。誰能想,誰敢想啊,半個時辰前還是大好之局,幾乎就要定鼎天下,登上人生巔峰。
可,就是在這彈指之間,一切都變了……
好一會兒,多爾袞終於緩過神來,恍如一瞬間便是老了十歲,召集索尼、范文程、洪承疇幾人臨場議事。
范文程、洪承疇幾人相視一眼,都是能看到彼此眼中的驚悚。
已經這般了,還有什麼好議的?
除了退兵他們難道還有什麼其他選擇嗎?
但就算這般了流程還是要走,大清國怎麼說也是一國嘛。
“事情已到此時,諸位可有什麼好建議?”
多爾袞的聲音有些沙啞,緩慢而沉重的掃視過衆人。
“……”
便是最跳脫、一直想破局的寧完我此時都老實了,乾巴巴的嚥了口唾沫,不敢多話。
片刻,還是索尼先開口道:“攝政王,根據前方情報總彙,這波水勢應該是艾凌湖的。如此看,艾凌湖怕已經廢了。已經這般,不若,直接將所有蓄水點全都清空吧!就算滅不了徐長青,至少也要讓他吃點大苦頭!我大清主力到時往西南突圍,應該不難找尋到生機……”
多爾袞沉沉點頭。
索尼說的他自然也想的到,但是現在局面已經亂了,很多東西不能再以常理來論,最基礎的,這種狀態,怎麼確保消息能準確傳到北面那些蓄水點中?
而且,已經是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付出瞭如此多的沉沒成本,他實在是不甘心!
怎能甘心就這樣放棄?!
若是這般便退走,別說對大清國內部他們沒法交代了,對外,其他勢力又怎麼看他們大清國?大清國以後還有什麼臉面?
思慮中,多爾袞直接略過了范文程和寧完我,目光匯聚到洪承疇的身上,如狼一般盯着他。
“……”
洪承疇心裡簡直要問候多爾袞的祖宗十八代。
這他孃的,有好機會的時候你們不問老子,現在,出事了卻是要老子來背鍋擦屁股?
可就算心中再不爽,大清國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洪承疇更是沒有什麼退路可走了,只能是飛速旋轉着腦筋,想着辦法。
思慮一會兒,洪承疇道:“攝政王,此時這般,開堤放水或許沒有計劃中那般威勢,但想來威勢也不會弱了。須知,艾凌湖比之高郵湖,宛如米粒與日月。只要咱們現在能在最短時間內把消息傳過去,高郵湖水一開,這大半江北怕是都要變成汪.洋!到時,我大清只需耐住性子,仔細找尋,未必就沒有機會……”
洪承疇這話雖是說的很含蓄,多爾袞又豈能不明白其中核心?
他死死的咬着牙根,猶豫片刻便是下定了決斷,臉色陡然猙獰的猶如厲鬼:“既是已經如此,那便依洪卿所言!撤,通令全軍,即刻撤向西南方!”
“喳!”
沉悶的清軍戰陣迅速又有了生氣,雨霧朦朧中,一片馬蹄翻滾之音,泥水飛濺,他們迅速脫離了這片區域。
……
“轟!”
“轟隆……”
亥時初,晚九點鐘出頭。
徐長青親領的熱氣球主力終於是抵達了艾凌湖西北二十里出頭的秦家窪,成功的炸開了這個約莫只有艾凌湖十分之一大小的小湖的堤壩。
周邊,原本已經有些萎靡的洪水迅速開始暴虐起來,滾滾轟鳴着竟自掠向南方。
徐長青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此時縱然情報系統已經完全阻塞,根本就分不清誰是誰了,但徐長青對自己的判斷力很有信心。
眼下這般局面,就算不至於對清軍主力有所殺傷,將他們攆的潰敗是一定的了。
清軍洪水攻勢的大局,已經被破掉半數!
但此時還遠不到慶功的時候。
高郵湖就像是一把達莫利斯之劍,始終高高懸在徐長青的頭頂。
此時的高郵湖遠可不是後世的規模。
具體面積根本就無從統計,單單是相鄰的有名有姓的大小湖泊就有數十個,而且周邊河道縱橫,西北還直連洪湖。
若是清軍真的要玩命,直接放水,誰都無法預料那種後果……
此時,徐長青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又迅速趕往秦家窪蓄水點的西側,再次炸開一個點。
這樣做的原理並不複雜。
清軍想由北向南造成洪災,最大的依仗,還是被他們修繕過的一些河道。
別看洪水很多,簡直不計其數,但是真正能夠爲他們所用的,只有經過河道反涌向大運河這些主河道的,其他的,只能算是添頭。
而艾凌湖、秦家窪蓄水點這種就有點類似這些河道的中轉站,具有不弱的引導能力,也可用來加強節奏。
此時此地,哪怕徐長青已經完成了此役制定的半數戰略目標,但對於全局來說,還是略有渺小。
那怎麼辦呢?
最好的選擇便是分洪!
利用艾凌湖、秦家窪這種中轉站,將一部分水勢分洪向東面或者東南、西南面的無人區。
有多少效用力,此時恐怕大羅神仙也說不好,實際上還是豪賭!
不過這種豪賭徐長青也有着不弱的底氣。
之前,在揚州北線的防禦陣線上,徐長青已經下了很大的力氣加強工事體系,加之此時還不到汛期,還遠不到水勢最可怕的時候。
只要用肉身硬剛過這一波,以清軍現在連幾根糧草都沒的狀態,他們的潰敗,已經是板上釘釘!
……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亥時初刻,模範軍熱氣球部隊成功在秦家窪蓄水點西南開了口子。
十幾分鍾後,模範軍炸燬了秦家窪正西方向的一段大運河保護河道,成功將其一部分流向轉向了東面方向。
做完了這一波,熱氣球主力終於與一部熱氣球部隊聯繫上,正是原來保護王樸部的兒郎們,他們有着七八十架熱氣球。
他們這段時間一直遊弋在這片核心區域,掌控到了不少核心的消息。
正如徐長青預料的一樣。
洪水雖兇,對老百姓簡直就是不可力敵的猛獸,可想對騎兵部隊造成大殺傷還是不太現實的。
現在不論是清軍還是明軍,基本都已經撤離危險區域,不過,短時間內想聯繫上他們是不可能的,局面着實太亂了。
這部熱氣球兒郎倒也有着兩個小功績,這一會兒的工夫,他們也順利扎毀掉兩個運河保護河道,分別引向東面。
不過他們此時也面臨一個大危機,他們的炭火已經不多了。
徐長青登時有些皺眉。
這也是他之前最害怕的問題,——熱氣球的補給。
形勢不亂的時候還好說,形勢一亂,那就只能看天意了。
“轟隆!”
“轟隆隆隆……”
正想着怎麼分給這些兒郎們一些炭火,先把眼前的危機邁過去,不遠處的大運河河道方向,忽然傳來了雷鳴般的轟鳴聲。
所有人都是一驚,忙是急急看過去。
下一瞬,便是徐長青看清了眼前的一幕,也只覺手足心發寒,周身冰涼。
只見,大運河的河道上,猶如飛起了一頭巨無霸級的滾滾水龍,咆哮着,猙獰着,恍如要撕裂這個世間,滾滾朝南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