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範軍的登陸異常順利。
一個時辰不到,四萬餘模範軍兒郎已經登岸,並且規整的在江岸控制區內修築起了工事的骨架。
天上,還有幾十架熱氣球正來回遊弋,牢牢的控制着視野權。
周圍,諸多漢軍旗的大主子、包括他們的哨探,早已經遠遠的退開來,不敢招惹模範軍,保持着相當的距離。
徐長青並沒有下船。
乃至直到此時,他心裡纔算是稍稍鬆了一口氣。
別看徐長青作秀玩的很溜,簡直溜的一匹,實則對於此次登陸徐長青還是很忌憚的。
最主要的一點便是清軍的熱氣球!
即便徐長青很明白,多爾袞等人的核心用意是把模範軍主力勾引到揚州戰場,沒有太多可能在模範軍登陸時便是發起突襲,但從軍事角度考慮,依然是存在着這個可能性。
江北地區此時畢竟在清軍的掌控中,特別是揚州區域,除了揚州城還是大明的地盤,外面的四地皆已經淪陷。
倘若多爾袞他們真要是發了狠,靈光一閃,要用龐大的熱氣球部隊偷襲模範軍登陸,便是徐長青也承受不住。
好在事情並沒有朝這個方面發展,徐長青心裡最大的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很大程度上來講,這個登陸的時刻,其實是模範軍最怕熱氣球、最爲‘虛弱’的時刻。
但一旦順利登陸,空間寬敞起來,熱氣球的威勢便是大大縮減,模範軍很容易便會有應對餘地,再形不成突襲。
……
大軍的登陸是個漫長的過程。
饒是模範軍的效率,也是直到傍晚時分,這纔是將將處理的差不多。
這時,營地已經成型,四處都是亮起了火光,站在船頭上看過去,偌大的營地內,星火點點,恍如一片璀璨的星海。
徐長青的心情這時也明媚了不少。
順利登陸,再加之今天的作秀,模範軍的氣勢已經起來,他倒要看看,誰敢不開眼,第一個上來捋模範軍的虎鬚!
身邊,眼見徐長青的心情終於變好了,張寶珠這纔是稍稍鬆了一口氣,也問出了她心底最大的問題:“長青,你之前,到底在擔心什麼,咱們兒郎們的氣勢不是正盛嗎?”
徐長青看向張寶珠,發現,張寶珠的美眸裡滿是求知慾。
這正是徐長青最喜歡她的一點。
張寶珠,極具有知性女性的魅力。
在這一點上,便是號稱才女的柳如是也遠不是她的對手。
想了想,徐長青笑道:“這個怎麼說呢,可以說是渡過了模範軍最危險的一個時刻吧。過了這個時刻,我模範軍便什麼都不怕了!”
“噯,最危險的時刻?”
張寶珠一陣無言,忙道:“長青,咱們登陸怎麼危險了?等下,咱們要趕赴揚州,這纔是最危險的時候吧?”
徐長青笑而不語,過了一會兒才道:“寶珠,我這麼說可能不夠直觀,你也很難明白。這樣,我給你畫個圖,你看一眼便是明白了。”
……
就在徐長青心情舒適的引導張寶珠戰事的時候。
十幾裡外,多爾袞的大帳內卻是有點壓抑。
此時,多爾袞也不再藏着掖着,吳三桂、孔有德、白廣恩等幾十號漢軍旗大主子,皆是被召集到了帳內。
一衆滿蒙王族的核心也幾乎一個不拉。
看着這仗還沒打,單單只是氣勢,今天衆人便已經被模範軍嚇住了,多爾袞心裡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
他很明白,徐長青這就是在作秀,然而,卻是無法破……哪怕他也精心思慮過多次,想學着徐長青的方式,好好作秀,昭顯大清國的不世之威,卻究竟感覺哪裡都怪怪的,自己都覺得有些膈應,總是找不到最精準的那個點。
半晌,他振作精神,清了清嗓子道:“徐長青已經順利入甕,王樸等人已經被困在鹽城,我大清的戰略目標已經得以成型,都說說吧,爾等可有何破敵良策?”
帳內頓時一陣交頭接耳之音。
不多時,吳三桂第一個出列道:“攝政王,奴才以爲,想擊破模範軍並不難。但要看攝政王究竟有多少耐心,纔可對症下藥。”
嘩啦。
帳內登時便有些止不住的驚悚。
誰都沒有想到,這纔剛一開始,氣氛還這麼壓抑沉悶,吳三桂居然便來了這麼石破天驚的一句。
諸多滿蒙王族的臉色已經都不好看了。
鰲拜冷冽道:“平西伯,你此言是何意?這是在質疑我大清、質疑攝政王的權威嗎?”
他說着,手已經是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恍如吳三桂的答案不能讓他滿意,他馬上便要拍案而起。
多鐸、阿濟格等人也都是一個模樣。
便是老狐狸濟爾哈朗的臉色也陰沉的快要滴出水來。
如果這個節點控制不好,那,不要說計劃了,整個大清國都要崩盤。
吳三桂筆挺而立,英俊的臉孔波瀾不驚,並不理會其他人,只是帶着淺淺的微笑,靜靜的看向多爾袞。
多爾袞此時也極爲的沉靜,對鰲拜一擺手,示意鰲拜退下,很平靜的看向多爾袞道:“平西伯有何良策?”
吳三桂笑了笑,成竹在胸道:“攝政王,現在最大的問題便是,攝政王想擊潰徐長青與模範軍,還是想剿滅他們!若是想擊潰,今夜便可成行!奴才等此時近五十萬大軍,只待攝政王一聲令下,今夜便可推平模範軍。不過模範軍的營地背靠大江,若是如此,他們恐怕要上船逃跑。”
帳內衆人這時也有些明白了吳三桂的意思,都是交頭接耳的低低議論着。
多鐸與濟爾哈朗等人相視一眼,也逐漸明白過來,忙是又看向他。
多爾袞也笑了,緩緩點了點頭:“說下去。”
吳三桂恭敬對多爾袞一禮,繼續道:“攝政王,諸位,若是想全殲徐長青,咱們或必須要把徐長青引進這揚州城,然後再徐徐圖之。甚至,這可能並非是一朝一夕之功,而是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
說着,他笑着掃視衆人:“不知諸位是否還記得,當年,大清是如何拿下錦州的?”
“這……”
衆人此時已經有些捕捉到了吳三桂的思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無法言喻的躁動。
多爾袞也是點頭,讚許的看了吳三桂一眼,但並未說話。
說實話,對其他的漢軍旗奴才,哪怕是孔有德、尚可喜他們這些‘老奴才’,多爾袞都不放心,但對吳三桂,他卻是很放心!
他認定,起碼在目前這個階段,吳三桂是絕不會背叛大清國的。
因爲吳三桂也是個有雄心壯志的人!
這一點便是足夠了。
而也正是這一點,拉開了此時帳內衆人的差距。
別看帳內此時一個個都人五人六的,但真正有大志,並且有實力去支撐這種大志的人,寥寥無幾。
這時,濟爾哈朗與多爾袞一個眼色交流,得到了後者的允許,他清了清嗓子道:“平西伯,你說的的確有道理,也是老成持重之計。但是,你們現在糧餉能夠支撐這麼久嗎?我大清能支持這麼久嗎?看徐長青此時這船隊的規模,糧草必定不少,若是按照你的思慮,恐~,三兩月,乃至四五月,到了秋後,這仗都不一定能打起來。”
衆人一陣議論。
如果真的拖上這小半年,誰又能承受?
吳三桂搖頭失笑:“鄭親王,那您以爲,到時,我大清卡斷了徐長青的後路,將其圍困孤城,是他補充糧餉難,還是我大清補充糧餉難?再者說,難道,鄭親王以爲,以徐長青的梟雄性子,會是坐以待斃的人嗎?”
“這……”
被吳三桂這麼一懟,便是濟爾哈朗老臉上也止不住露出了尷尬之色。
因爲他也無法反駁了。
他們本來的戰略目標便是將徐長青與模範軍困於揚州城,然後再做其他計較。
只是今天徐長青這秀做的有點遭衆怒了,他們都有點自亂陣腳一般。
多鐸也與多爾袞一個眼色交流,道:“平西伯,你不要生氣,攝政王和本王,包括鄭親王衆人,都是瞭解你對大清國的忠心的。但茲事究竟體大,咱們還是要把話說清楚,議一議嘛。”
濟爾哈朗也回神來,忙賠笑道:“平西伯,本王也只是就事論事,絕沒有針對你的意思。你有什麼話,直說便可。大家都在這裡看着聽着,但若此役得勝,你必定是首功!”
多爾袞這時也笑着控場道:“平西伯,我知你已有思量,但說無妨!我大清,從來沒有不讓人說話之說。相反,便是本王也很佩服你此時的擔當!”
“這……”
帳內登時有些輕微的譁然。
誰都是沒有想到,多爾袞居然會把話說的這麼直白,儼然有點肯定吳三桂在諸多漢軍旗當旗手的意思了。
吳三桂要的就是多爾袞這句話,忙是深深一禮,恭敬道:“攝政王,諸位,其實很多東西,就算我不說,大家也都能看明白。單看兵力,我大清幾如十倍與模範軍,什麼江南兵,王樸、王廷臣、劉肇基之流,根本不足爲慮!但是,明明我大清此時佔盡優勢,咱們的軍議,卻是這等斑駁呢?”
衆人都有些倒抽冷氣,吳三桂此時的鋒芒,簡直有點太甚了。
見多爾袞衆人都是滿目鄭重,吳三桂並沒有絲毫害怕,直截了當的道:“因爲,大家此時都有私心!”
不看衆人驚悚的表情,吳三桂繼續道:“我們漢人有個古老的典故,一根筷子,輕輕一折便斷。十根筷子,誰還能輕易折斷?我大清此時最需要的,是整體!把戰場全局都整起來!然後,令行禁止,任務責任分配到個人,按照計劃來行事!奴才雖是愚鈍,但願爲攝政王、願爲我大清的馬前之卒!”
說着,吳三桂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上。
帳內一片鴉雀無聲。
祖大樂的心肝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周身都是控制不住的顫抖。
長伯那麼穩的人,怎的,怎的在此時竟然這麼跳脫啊。
這不是連帶着他也要遭殃嗎……
可此時,他列席都是略有勉強,又哪有什麼資格發話?
衆人的目光看看吳三桂,又看看多爾袞,不多時,便是都將目光聚集到了多爾袞的身上。
多爾袞忽然笑起來。
轉而便是哈哈大笑。
然後竟直接站起身來,親自把吳三桂扶起來:“平西伯,本王現在算是看明白了,誰纔是我大清最大的忠臣!平西伯你當之無愧!既是如此,此役,我大清便遵循你這個方略!”
場內一片低低躁動。
但這次,很快便有人反應過來,卻是百般滋味在心頭。
吳三桂這廝,這就成榜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