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四零章 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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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皺眉不語,他認爲,若玄宗真是被下了毒,這張德全定是第一嫌疑人。但這張德全恐怕沒那麼蠢,玄宗的飲食他一人經手,下了毒他豈非難逃干係,這麼做顯然是不明智的。況且張德全是跟着玄宗從京城來的,一直就在玄宗身邊伺候,對玄宗忠心耿耿,應該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玄宗身邊的人王源個個都調查過,也不存在是他人安插眼線的嫌疑。但即便是安插的眼線,那也不是殺手,何必下手毒殺玄宗。除非是和玄宗即將回京的事情有所關聯。

“太上皇早上還吃了別的。”一名站在旁邊的小內侍突然低低的開口道。

王源一愣,轉眼看去。但見那名面容稚嫩的小內侍滿臉的驚恐,雙腿也微微的瑟瑟發抖。不停的吞嚥着吐沫。

“小山子,你說什麼?太上皇吃了別的東西?你怎知道?”張德全皺眉喝道。

那小內侍面色煞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混蛋,原來是你下的毒,該死的混賬。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張德全尖聲大罵着,衝上前去便拳打腳踢起來。

那小內侍大聲哭叫着抱着頭任憑張德全撕打,口中哭叫道:“張爺爺,我沒下毒,我哪敢下毒?只是早上……太上皇說想吃糉子,又說怕張爺爺不肯讓他吃,便偷偷讓我拿了錢去買了幾隻糉子……張爺爺,我沒下毒,我只是聽到相國在問太上皇的飯食,覺得不該隱瞞。”

王源聽的真切,忙上前制止張德全。張德全氣喘吁吁的道:“相國,定是這混賬東西下了毒。”

王源擺手道:“待我問問他。現在還不知病因,豈能下決斷。”

張德全嚥了口吐沫,對着小內侍喝道:“好好回話,若有半句隱瞞,直接打死。”

小內侍趴在地上磕頭,連聲答應。

王源沉聲問道:“你剛纔說,太上皇想吃糉子?所以偷偷讓你去買糉子?”

“是……太上皇說,端午節到了,他想吃些蜜餞糉子,於是小人便去買了。”

“爲何要偷偷的買?吃個糉子而已,爲何不能光明正大?”王源喝問道。

“因爲……張爺爺不讓太上皇吃糉子。”小內侍怯怯的看了張德全一眼道。

王源皺眉看着張德全道:“這是爲何?”

張德全忙道:“相國有所不知,太上皇不能吃糉子,一吃糯米啊,硬飯啊之類的東西,便會腸胃粘結阻塞,龍體不暢,憋得的難受。”

“什麼龍體不暢?”王源沒明白。

“就是,拉不出屎來。”趙青低聲在王源耳邊道。王源恍然大悟。原來是腸胃的問題,不能吃這種太過粘滯的食物。糉子是糯米所制,可能是造成玄宗便秘的問題。但即便吃了糉子引起便秘,也絕非是目前玄宗的這種腹痛的症狀,顯然不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的問題,而是食物裡邊有了不該有的東西。

王源轉頭再問小內侍道:“你的糉子從哪裡買到的?難道你可以出散花樓上街買糉子麼?”

“小人那裡能出的去?散花樓不是不讓人進出麼?小人是拿了錢央求東門外的守衛大哥幫小人買了幾隻。不信,您去問問東門外的守衛大哥。”小內侍忙道。

王源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起來,散花樓受到親衛營的重點守衛,禁止一切人等進出,也禁止一切物事進出。然而,居然有人敢違背禁令私自給散花樓中買東西送進去。這當中一定有問題。

趙青也愣了神,散花樓的人是他安排的,守衛的事情也歸他負責,現在居然出了這樣的事情,真是叫他惱火吃驚。

“大帥,卑職這便去查查,是誰膽敢這麼幹。若此事當真,卑職也有罪責,到時願領大帥責罰。”趙青沉聲道。

王源冷聲道:“現在不是追究罪責的時候,立刻找到替內侍買糉子的親衛,拿來見我。”

趙青沉聲應諾,飛步轉身而去。

王源吁了口氣轉身再欲問話,便聽到門廊下有人叫道:“大帥,回春堂的李掌櫃來了。”

李掌櫃是成都城中回春堂的掌櫃的,同時也有替人看病的本領。祖上三代行醫,在成都城中口碑甚佳。但雖是老醫師,給太上皇看病還是第一次,特別是看到玄宗扭曲在牀捧腹呻吟的慘狀之後,更是緊張的頭上冒汗。

由於玄宗扭動不休,李掌櫃無法讓他安靜下來配合望聞問切,王源果斷下令,讓內侍將玄宗的手腳都固定住。又用筷子撬開玄宗緊咬的牙關讓李掌櫃觀察舌苔。一番忙碌之後,李掌櫃終於退了下來,跟隨王源來到外邊。

“敢問先生,太上皇到底是什麼病?”站定後,王源迫不及待的問道。

李掌櫃抹着額頭上的汗道:“啓稟大帥,這恐怕不是病呢。”

“那是何故?”王源皺眉問道。

“大帥,以老朽多年行醫的經驗來看,這絕非急症。太上皇腹硬如鐵,眼白髮紅,舌苔青紫,身子燥熱,但手腳冰冷。這絕非是病症所致。老朽估摸着,好像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了。”李掌櫃小心翼翼的道。

“是不是中毒了?”王源直接了

當的問道。

“這個……不好說。”李掌櫃咂嘴道。

“你這庸醫,中毒了便是中毒了,沒中毒便是沒中毒,什麼叫不好說?”張德全罵道。

“是這樣,這症狀和中毒有些相似,但老朽以銀針探之。卻又無中毒的反應,故而老朽也不敢斷定。若是毒的話,必是某種奇毒,銀針探測不出。”李掌櫃忙道。

“混賬,哪有銀針探不出的毒?胡說八道,糊弄人麼?”張德全罵道。

王源擺手道:“張德全,李掌櫃所言不無道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銀針探不出的毒有何稀奇?若是銀針能探的出毒,太上皇還如何能吃下肚子去?這恰恰說明有人蓄意毒害太上皇,知道太上皇入口之物可能會經過仔細的探毒的檢查,所以才用了這種銀針探測不出的毒物。”

張德全張口愕然,細細一想,王源所言是很有道理的。若是蓄意給太上皇下毒,要想過了探測毒物這一關,必然不能使用銀針便可探測出來的毒物,那豈非很快便被敗露了。

“小山子,你將糉子給太上皇的時候用銀針探過毒沒?”張德全尖聲喝道。

“探過,沒有任何反應。奴婢豈敢不查毒便讓太上皇吃。”小山子哭喪着臉道。

“你自己怎麼不吃一隻試試毒?我看就是你這混賬東西下的毒。”張德全罵道。

“張爺爺,莫要冤枉我,給我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敢這麼幹啊。糉子只有三隻,太上皇全吃了。我要吃一隻試一試,太上皇還說我想吃他的糉子,說三隻他都不夠吃呢。”小山子道。

張德全罵道:“爲何只買三隻?”

小山子道:“買多了若是太上皇吃不完,被張爺爺發現了剩下的,那可怎麼辦?張爺爺豈非要打罵小的了。”

張德全無語,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回過頭來看着王源。

王源沉聲對李掌櫃道:“李掌櫃,你可有醫治的辦法?”

李掌櫃道:“大帥,老朽都不知道是什麼毒物,如何能下藥?解毒若是下藥不對症,很有可能會加重毒發。這可是太上皇,老朽豈敢亂來。”

王源皺眉問道:“若是尋常百姓,你遇到這種情形該怎麼辦?”

李掌櫃道:“若是尋常百姓,賤命一條的話,那便先灌幾盆清水,讓其嘔吐出胃中之物,減輕體中毒物,再行尋找對症解毒之方。但這是太上皇啊,怎敢給太上皇強行灌水。”

“灌水,立刻就灌水。”王源一揮手喝道。

張德全忙道:“相國,相國,太上皇經得起折騰麼?這怕是不成吧,還是再請醫術高明的郎中來瞧瞧的好。”

王源冷聲道:“張德全,太上皇若真是被人下了毒,吃下去的毒糉子還在胃裡,毒素慢慢的釋放到身體裡,毒素增加,症狀會越發的嚴重。若不能將胃中尚未消化的毒糉子嘔吐而出,那纔是要了太上皇的命呢。無論如何要先吐出這些毒糉子才成。”

李掌櫃連連點頭道:“大帥所言甚是,第一步便需要將未融入身體的毒素吐出來,這纔是救人的手段。”

張德全知道勢在必行,只得嘆道:“咱家只擔心太上皇受不了這樣的折騰啊。太上皇,可苦了您了,現在也只能這麼做了。奴婢恨不得以身相代,但是奴婢代替不了啊。”

王源不跟他廢話,叫了內侍宮女護衛一起動手,將玄宗從房中擡了出來。爲防止他亂動亂踢,索性用布帶繩索將其手腳捆綁,找了個木漏斗插在玄宗嘴巴里。內侍們都不敢動手,王源只得讓一名親衛動手,端起水盆來往玄宗嘴巴里灌水。灌了大半盆水之後,玄宗哇哇亂叫着,腹部高高鼓起,幾乎要膨脹炸裂。王源忙命人將玄宗頭朝下控水,玄宗嘴巴大張,哇哇的往外吐。吐了整整一大盆污穢之物,臭氣熏天令人作嘔。

吐完了一盆後,王源再命人灌水,然後再控水吐出,連續灌了三盆清水,吐了三回。直到玄宗嘔吐不出什麼異物來,這才停手。

玄宗渾身溼透,滿身污穢之物,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幾乎要斷了氣。這灌水吐水的過程極爲殘忍粗暴,一代帝皇卻只能任人擺佈,這場面看着讓人唏噓不已。

灌水的過程中,張德全哭的跟個淚人一般。看着太上皇受這樣的罪,真的恨不得自己去代替他受苦,可惜只能幹看無能爲力。好容易等到灌水完畢,他才忙指揮衆內侍宮女替玄宗清洗擦身,將玄宗重新擡到房裡,用被子蓋住他冰冷的身軀。玄宗雙目緊緊的閉着,口中只有微弱的進出之氣,好像隨時都可能斷氣一般。

王源知道,若不趕緊對症解毒,玄宗怕也是熬不過去。部分毒素已經侵入他的身體,看起來這毒素的毒性不強,一時半會可能難以奪去性命,但若不解毒,遲早是死路一條。但現在不知是什麼毒,也不幹胡亂解救,當真是焦急萬分卻只能乾瞪眼。

“城中還有那家醫館中的郎中手段高明?”雖然這話當着李掌櫃說有些不尊重人,但王源現在豈會在乎這些,張口問道。

李掌櫃搖頭道:“大帥,不是老朽自誇,這劍南道老朽的醫術可算是最高明的。郎中無數,但大多是欺世盜名之輩。有幾個醫術尚精的,但以老朽對他們的瞭解,若不知這是什麼毒物,他們也束手無策。”

王源知他不敢信口雌黃,這個時候他絕對不敢耽擱醫治

太上皇之事。但一聽這話,更是心中焦躁,來回踱步不已。忽然間,王源腦子一閃,想起了一個人來。

“來人,即刻快馬去北城兵工廠,傳我之命,將張天師給我請來。告訴他,這裡有人中毒了,讓他帶着能解毒的丸藥過來給人瞧病。不管他怎麼說,你們擡也要把他擡來。”王源轉頭吩咐道。

衆人甚是不解,這張天師也不是郎中,請他來管用麼?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在王源的心目中,這張天師是頗有些門道的。張正一這樣的方士可不是一般人,煉製丹方之時,用到的材料無所不包,手段高明之極。誰能想到用尿液煮磷?還不是這個腦子奇怪的張天師才能乾的出。或許他根本不知解毒之法,但病急亂投醫,叫他來瞧一瞧也許會看出什麼名堂來。

幾名親衛高聲應諾,快步奔出去請人。王源坐在院子裡的大樹下皺眉思考這件蹊蹺的事情。不多時腳步急促傳來,趙青將一名親衛五花大綁着推搡了進來。那親衛髮髻散亂衣衫不整,身上只穿着內衣,不像是從崗位上拿來的。

“大帥,人拿來了。是親衛營第一隊江校尉下的一名騎兵親衛,名字叫丁小一。”趙青走到王源面前沉聲稟報道。

“怎地拿個人拿了這麼久?是逃了麼?”王源喝道。

“稟大帥,丁小一沒逃,換防在營中睡覺呢。卑職去軍營拿的他。”趙青忙道。

王源冷哼一聲,雙目如電看着五花大綁跪在面前的那名親衛,那親衛瑟瑟發抖,磕頭道:“小人丁小一叩見大帥。”

王源冷聲道:“丁小一,你知道你犯了什麼大罪麼?”

丁小一哭喪着臉道:“小人不知啊,小人昨夜當值,剛剛纔下值回營睡覺,便被趙大將軍給綁來了。”

王源冷喝道:“你在糉子裡下毒,意圖毒殺太上皇,該當何罪?”

丁小一一愣,面色慘白的叫道:“冤枉啊,大帥,小人豈敢做這樣的事情。小人冤枉。”

王源罵道:“還抵賴,散花樓的內侍讓你幫忙買糉子,這事兒可有?”

“有這麼回事,內侍小山子說想吃糉子,小人見他可憐,便替他買了三隻糉子。可是這下毒是怎麼回事?小人着實不知啊。”丁小一叫道。

王源冷喝道:“守衛散花樓的命令是怎麼說的?誰准許你替散花樓內的人買東西了?光憑這一點,你便已經違抗了軍令了。你可明白?”

丁小一囁嚅道:“小人知錯了,小人確實違抗了命令,但小人只是幫着小山子買幾個糉子而已,下毒的罪過小人可不敢當。小人哪有那個膽子啊,請大帥明察啊。”

趙青喝道:“狗東西,還嘴硬,看來不打是不成了。來人,先打他四十軍棍,瞧他還嘴硬。”

丁小一嚇的大叫道:“趙大將軍,小人確實沒下毒啊。小人是大帥的親衛騎兵,怎會幹出這樣的事?小人也是一時糊塗,那小山子求的可憐,小人一時心軟便替他買了糉子。”

王源皺眉制止了上來拉丁小一去打軍棍的兩名士兵,皺眉思索片刻,沉聲道:“丁小一,太上皇吃了糉子確中了毒。你買進來的糉子有毒,你還不知事情的嚴重性麼?”

丁小一呆呆道:“大帥,小人確實沒有下毒啊。早知如此,我死也不會幫小山子買什麼勞什子糉子了。”

王源道:“現在後悔倒也遲了,總之,接觸糉子的幾人都有嫌疑。那小內侍還有你,都脫不了干係。”

丁小一後悔不迭,以頭搶地,連叫冤枉。

王源沉聲問道:“你的糉子在那裡買的?哪家店?”

丁小一一愣,忽然叫道:“哎呦,定是那賣糉子的有門道,狗東西害慘了我了。”

王源皺眉道:“說清楚些。”

丁小一急促的道:“大帥一說賣糉子的,小人便想起來了。這糉子不是店鋪裡的,是一個提着籃子賣糉子的人恰好在左近,扯着嗓子叫了幾天賣糉子。我們幾個兄弟也都買過,吃了也沒事啊。小山子說,太上皇是聽到了外邊的叫賣聲纔想起來吃糉子的。所以才讓他來買幾隻嚐嚐。小人現在才覺得,那賣糉子的有古怪。他是個男的,大熱天的用布包着頭。當時小人還和一同當值的趙七哥說,哪有大熱天包着頭巾的人,哪有壯漢出來垮着籃子賣糉子的。不信您去問問趙七哥。對了,他還問了小人一句,這糉子是替誰買的。我說太上皇想吃,他便挑了三個大個的。”

王源心中頓時雪亮,這件事已經明擺着是一個設計好的陰謀,便是要毒殺玄宗。那賣糉子的是最大的嫌疑人物。在散花樓左近賣了幾天糉子,大聲的叫喊,那不就是要喊給散花樓內的人聽麼?他那籃子裡定是有毒糉子和尋常的糉子,得知是給玄宗買的糉子,便挑了三個有毒的。其餘人要買糉子,怕是給的便是無毒的糉子了。這麼做便不會引起什麼其他的麻煩,以免其他人吃了毒糉子中毒,從而引起警惕。

整件事這麼一推理,便即瞭然。王源百分百肯定,這是一場陰謀了。

“趙青,即刻下令,封鎖城門,滿城搜捕這個賣糉子的。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他來。”王源沉聲下令道。

趙青拱手應諾,一把提起丁小一道:“王八蛋,跟着我一起去,你最好還能認得出那個賣糉子的。否則,你這違抗軍令的罪可要以最高刑罰嚴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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