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往魔界尋蒼鬱

出了衛昭華的目力範圍,我才撒開花無顏的衣袖。他湊在我身邊,似笑非笑地問:“你與那王爺究竟有何淵源?一個追得緊,一個躲得急,倒是奇了。”

“幹你何事?”我瞥了眼花無顏,舉起夜明珠仔細地照着腳下的路。

“你被困在這牛頭山上一月有餘,不見清瘦,倒見胖了許多,實是不錯。”

“花無顏?”我斜睨着花無顏,腳下山路頗爲不平,我無心再與他鬥嘴。

花無顏嘿嘿一笑,突然一手挽住我的腰,向上一提,兩人便掠上一根粗壯的樹枝。

“以你我的身手,大可不必如此艱難。”花無顏說罷,順手牽住我,作勢要掠向前方的枝幹。

我鬆開他的手,低頭淺笑,一手執了夜明珠,一手拋出鳳淵綾,兩人牽着向着山下快速奔去。

一路上,花無顏向我簡略敘述了這一月來的變故。誠然,與我預料中的並無二致,唯一的出入便是楮墨的病情。

需知我被擄走的那一夜,花無顏着實睡的踏實,以他之靈敏,竟對夜間發生之事毫無覺察。我微微嘆息,只怪自己命運多舛。

天亮後,花無顏不負衆望地發覺了迷香的蹤跡,是以深深明白了我的處境。但他堅信,以我之力對付幾個山賊,確是綽綽有餘。

於是,他便與楮墨在客棧中悠哉地住下,等待我凱旋而歸。卻殊不知我被困於牛頭山,甚是狼狽。

我失蹤五天後,花無顏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情況異常。他開始四處奔走,幾日內便有了線索。但就在他準備上山之時,楮墨卻病倒了。至於楮墨究竟得了什麼病,花無顏始終支吾不清,不肯詳說。

礙於楮墨的怪症來勢洶洶,花無顏不得已將我扔在一邊,全力着手於楮墨的救治。

其間,花無顏甚至回了趟藥王谷,取來藥丸藥草,爲保楮墨一命。將近一月的時間,花無顏焦頭爛額,終於將楮墨的病症制住,這才脫開身前來尋我。

花無顏在山下遇見衛昭華封山剿匪的人馬,花無顏無奈,扯了個謊說未婚妻子被擄上山。提及月塵姑娘,衛昭華當下就不再猶豫,連夜帶人急急上山,只爲尋我而來。卻沒想我已經擺脫賊窩,一人施施然下了山來。

花無顏在山下備了馬,但礙於我不會騎術,只得與他共乘一匹。花無顏擁着我打馬疾行,二人心中因惦念着病牀上的楮墨,一路無話,匆匆趕回客棧。

客棧裡,楮墨蠟黃着一張小臉,奄奄一息地躺在牀上,牛奶焦躁地趴在一旁,一身皮毛不再顯得那般油光水滑。

我瞧着楮墨的臉色,越瞧越驚心,竟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花無顏不顧我的異常反應,上前隨手燃起一抹香料,撩起袍子坐在牀側,爲楮墨診脈。

片刻後,花無顏起身,對我道:“月塵,你出來一下。”

走廊中,花無顏負手站着,臉上凝着深深地疑惑。

“老實說,楮墨的症狀並不完全是某種疫病。”花無顏看着我,面上染了少有的焦慮。

我久久地沉默,直到花無顏欲開口相問,我才道:“楮墨是中了咒。”一種魔界禁術,只有歷代魔尊相傳的失魂咒。中此咒者,不會立時死去,相反,會長久地活着。十年以內,日日遭受噬魂之苦。十年往後,每日入夜時五臟六腑便開始腐爛,次日天明時分長好,如此往復,叫人不能生,亦不能死。

花無顏頷首,眉頭擰在一起,問:“你如何得知?”

我苦笑着扯了個謊:“家師乃是修道之人,是以我對法術咒語頗有些瞭解。”心間突然恨起蒼鬱,他怎能命嫣然對楮墨下此毒手。

花無顏眉目間有些瞭然,道:“既然如此,你可知解法?”

“不知。”我略略望了花無顏一眼,沉聲道:“無顏,我要出趟遠門,尋師尊來此。請你務必在我回來前,令楮墨保持昏睡。”

花無顏望着我良久,方纔道了聲“好”,隨即他扣住我的肩說:“一切小心。”

我辭別了花無顏,便背上鳳尾琴,提着赤霄劍尋了個隱秘的林子,襯着月黑風高夜,在一片空地上盤腿坐下。

我將三哥月純留給我的玉簪插在面前的土地上,以指在周圍畫了個法印,又將手指割破,滴血在玉簪上,玉簪微微發亮,召喚咒算是結成。

“魅箴,魅箴鬼君——”我對着面前紅光閃爍的陣法扯着嗓子呼喚。誠然,這是本上仙第一次使用如此愚蠢的辦法尋找魅箴,但礙於我現在廢柴的身體,只得充當神棍,在荒山野嶺做如此駭人之術。

“狗腿,魅箴,鬼君,阿魅,箴箴——”我不遺餘力地吼着,冷不防身後灌木一陣簌簌作響,我便被一人提着領子從地上拎起來。回頭一看,赫然是多日不見的鬼君魅箴。

魅箴頭髮蓬亂,往日掛在頭頂的黑紗已不知去向,露出一張驚爲天人的俊顏,卻是滿面呆滯的神情。身上袍子胡亂穿着,衣領歪七扭八,腰帶更是不知去向。

“嘖嘖,你怎的這副打扮?”我將自己從他手中解救,忽的福至心靈,壞笑道:“難不成是你正與哪位鬼妃雲雨,卻被我擾了興致?”

魅箴眯了眼睛,瞧我半晌,猛地一敲我額頭說:“月塵,我發現你嘴裡當真是吐不出象牙來。”

我哀嘆無趣,隨即攀住魅箴的黑袍道:“帶我去魔界,我要見蒼鬱。”

魅箴一翻白眼,沉吟良久才問:“爲何?”

“蒼鬱想見我。”我臉不紅心不跳地闡述了這個不爭的事實。

魅箴聞言微微蹙眉,道:“蒼鬱竟遣了魔使來此?”

我幽幽嘆息:“楮墨中了失魂咒,”繼而我哀怨地看住魅箴問:“你說我如何能坐視不理?”

“你倒有悲天憫人之心。”魅箴脣邊滑出一絲笑意,不知是否因着月色朦朧,我竟覺得那笑容極盡淒涼。

“魅箴,我該承受的,總是逃不掉。”我淺笑着迎上魅箴向來找不到焦點的眸子,低聲道。

魅箴長嘆,一把攬住我說:“你這鳳帝幺女,當真不是省油的燈。”

時隔五百餘年,當我再次踏入魔界時,竟在那一瞬突地老淚橫流。我立在魔界外圍,看漫山遍地開得正旺的白玉蘭,嗅着鼻息間淡淡的甜香,一時間不知所措。

“月塵……”魅箴蹙起眉,環視四周,又看看我,終究嚥下了到嘴邊的話。

“很像吧?”像我生長的丹穴山,像我親手栽的白玉蘭,像我興起時烹飪的桂花糕香味,一切的一切,如出一轍。

我擡眸看着魅箴,他彆扭地挑起一抹笑,終是道:“他費心了。”

憶起多面前我初初闖入魔界時那番曾令人生厭的景象,心中難免苦澀。那時我腳下踩的是混沌黑暗的大地,身邊豎着的是枯敗的枝杈,周圍瀰漫着腐爛的氣味,灰暗世界中幾乎沒有生的氣息。

曾幾何時,我盜走昊天塔,倉促間只留給蒼鬱一句話,我說:“倘若你能夠將魔界變爲丹穴山,我或許便不會離開。”

如今,蒼鬱做到了,而我的心中卻像是被生生剜了個窟窿,空落落地伴着血肉分離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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