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一生，我走出自己的院落，去找展飛瀾。
府上的下人見我完好無缺，私下竊竊私語，不時擡頭看我，又害怕地低下頭。
我若無其事地走着，八卦從四面八方涌來——
“你看，小姐一點傷都沒有？”
“那李道長真厲害。”
“我看是小姐本身就非凡人。”
“難道小姐真是神女？”
“什麼神女？我看根本是妖女，道長都奈何不了她。”
“你找死，讓少爺聽見，非拔了你的舌頭。”
“切，我看少爺這回也怕了，自從小姐被李道長救下後，少爺可一次都沒看過小姐。”
“那這婚事還辦嗎？”
“我看這事懸了。老夫人一定會出面阻止，二夫人和她孃家最近也在鬧，羅老爺都親自找上少爺。”
“二小姐真可憐，弦月公子和小王爺都不要她了，現在連少爺也不肯娶她了。”
“不就是個拖油瓶，一隻麻雀而已，還真當自己是鳳凰？”
嚼舌頭的婢女一臉鄙夷地朝我看來，神情沾沾自喜，薄脣不斷張合，繪聲繪色地演繹八卦，怎麼看怎麼刻薄。
“阿暖，我覺得有點吵，耳朵不舒服。”
“是，小姐稍候。”
我輕輕嗯了一聲，任阿暖出手點了那嚼舌頭的婢女啞穴，面無表情地看了眼她有恃無恐的模樣：“管事的呢？我記得府上的規矩嚴明，不得私下議論主人是非，違者掌嘴五十。”
負責管事的嬤嬤唯唯諾諾地上前，恭敬地行禮：“小人這就教訓這賤蹄子。”
“等等。”我理了理衣袖，冷眼瞟向面露驚慌的嚼舌女婢，不停地依依呀呀抗議，對管事嬤嬤吩咐：“這私下議論是
掌嘴五十，公開散播謠言，是否當罰雙倍？”
“這……規矩上沒寫。”管事嬤嬤面色不忍，似想求情。
那女婢見鑽了空子，得意地看向我示威。
我冷笑：“那便按規矩辦事，找府上力氣最大的長工。”
“小姐，這是何意？”
“長工力氣大，力道拿捏得好，不用擔心他的五十巴掌會偷懶。”
我好心解釋，看到一衆傭人臉色突變，心頭竟然掠過一絲快感。
“這打疼了要是不喊出來會更難受，阿暖，解了她的啞穴。”
阿暖飛身一閃，就將女婢的啞穴解開，女婢一得發聲，便不顧忌地破口大罵：“董纖纖，你這賤人，你這
妖女，你橫什麼？少爺已經不要你了，你在府上有什麼地位？不過是個狐狸精帶回來的小狐狸精，有什麼了不起？”
“小姐，她腦子不好，盡說胡話，你別放在心上。”
管事嬤嬤爲她求情，抹汗說好話寬慰。
我冷淡地看着她們唱雙簧，展家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話。
可惜，他們忘了這場笑話的主角有兩個。
一個是我，一個是他們的主子展飛瀾。
女婢的瘋言瘋語和謾罵尚未止歇：“誰敢動我？昨兒少爺在書房可是我伺候的，老夫人答應讓我當少爺的侍妾，哪裡輪到你們這些下人碰我？”
想不到還有這層原因，我不自覺地笑出聲，看得衆人莫名其妙。
這女婢也是個囂張的笨蛋，展老夫人私下應允的事她竟然放到檯面上說，殊不知此舉讓人更看不起她。
宅鬥技術沒學到位，擱編劇筆下就是一個女炮灰，很快就要領便當了。
果然，很快就來了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將這女婢拖走。
“你們放開我，我是少爺的人，我要見少爺……”
“少爺不想再看見你，讓你滾出去。”
“你胡說，我不信，昨晚，我已經是少爺的人了。”
“你這女人好生不要臉，趕緊拖下去……”
在一衆唏噓聲中，我目送炮灰女離場，女人啊，切莫丟了自尊。
很快到了書房門口，阿暖留在門外等我。
他坐在書桌前，執筆繪畫。
“大哥。”我喚了一聲，又覺不合適，重新喊了聲，“展大人。”
他執筆的手停下，擡頭看我。
雙眸似一汪深潭，他看着我的眼神意味難辨，薄脣緊抿，神色堅決。
“過來看看，我畫的如何？”
他讓我走近，讓我看他的畫作。
“像你嗎？”
畫上的女子與我有着一樣的面容，眉眼溫婉，淡淡的微笑，恬靜優雅。
“大人畫工精湛，將董小姐的繪製神形兼備。”我由衷嘆道，“董小姐高雅恬靜，非一般人可比。”
展飛瀾沉默地看着我，語氣憂喜難辨：“她自小便喜琴棋書畫，家父生前視纖纖如己出，將所學傾囊相授。彼時她與公主一道師從丁太傅，纖纖一直是最得丁太傅讚譽。”
我不解地看向他，今日他爲何能這般坦然地與我說起董纖纖的過去，面色雖然沉鬱，但卻很平靜，彷彿已經接受了董纖纖不再的事實
。
只聽他繼續說道：“不過，纖纖膽子小，即使得了讚譽也不敢張揚，得了才女頭銜，卻怯於在人前賣弄，只是私下與我相處時不斂風采。媚姨娘生前對她要求極嚴格，想來也是那時候讓她養成了遇事不敢吭聲的習慣。”
“我想董小姐既有展大人護着，她纔不怕。”
展飛瀾點點頭，似是因爲說到董纖纖對他的信任，讓他的神色稍變得愉悅：“纖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自然要愛護她。自她喚我第一聲‘哥哥’，自她第一次牽着我的手，自她第一次對我笑，我便決定此生絕不放開她。”
這些往事，我已經聽董纖纖說過一次，當時只覺得展飛瀾就像是繼兄妹戀的言情小說男主角，一見繼妹終身誤，過於執着了些，現下聽他親口陳述對繼妹的一往情深，我見他神色愉悅，語氣卻帶着壓抑，似陷入癲狂，令人不安。
可惜，如今董纖纖已去投胎轉世，再也回不來了。
夏弦月讓我將真相告知展飛瀾，也許能瓦解他內心的執念，然而，此刻我面對表露心聲的展飛瀾，茫然不安，竟似失語般不知如何開口。
“可是，我沒想到纖纖會喜歡上他。”展飛瀾的目光灼灼，看着我的眼神，又似在看一件珍品，“可他卻不喜歡她，還惹她傷心，纖纖爲了夏弦月，與我哭過、吵過，而她，也不過才認識他幾個月，卻將我們十幾年的情分拋的一乾二淨。我恨她，亦氣她，卻是萬般不願放手。”
“你說，纖纖明白我的心思嗎？”
“你是她的好哥哥。”我誠實轉述董纖纖的意見，想起她離開前託付我的事，放手一搏，下了劑猛藥，“你讓那道士對我施剖魂術時，我曾見過董小姐。”
“她請你忘了她，放下對她的執念，好好地過你的快活日子。”我見他神色陰晴難定，只好硬着頭皮說下去，“董小姐說，你一直都是她的好大哥，她敬重你入親兄長，只願你今後的日子都能快活無憂。”
“還有，董小姐已去往下一世輪迴。我……很抱歉。”佔了你心愛妹妹的身體，對你說了殘忍的話。
夏弦月說，攻心爲上。
他說，展飛瀾的死穴是董纖纖。
董纖纖說，大哥的執念是她。
只有放下對董纖纖的執念，展飛瀾認清董纖纖不在的現實，我才能解脫。
“不在了？”展飛瀾突然笑道，在我猝不及防時，他將我拉進懷裡，笑意莫名，“不是好好的還在嗎？”
驚懼，漫過心頭，亂了心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