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料之中的，綺莉回去後果然沒見到艾希利亞。她遣退侍從，一個人來到皇宮門口，今天天空飄落的細小光點比以往更密集，一簇簇落在綺莉纖長的眼睫上，她的眼角閃爍着銀白的磷光，靜靜的站在四下無人的道路上，單薄的身影被燈光攏下一層明亮的側光，燈光下，綺莉冷漠的臉更顯蒼白，好像下一秒就要從這光芒中淡去。
“綺莉。”西泉和葉心裡排演了無數遍的話在這一刻只化作一聲仿若嘆息的呢喃之語。
“我不知道從何說起，綺莉，皇帝陛下大概想把你的身份公佈出去。”
“你想跟我離開嗎？”西泉和葉按住綺莉的肩膀，神情凝重的說：“我會保護你，不讓任何人找到你的……儘量。”
話音剛落，他就有種抽自己一巴掌的衝動，他們能跑去哪？他能躲得開艾希利亞還是西泉櫻？
雖然能說出這番愚蠢至極的話已經是足以讓他懷疑自己智商的程度了，但他此刻的心願的確是這樣，回去以後檢查檢查腦子吧，也許我只是得了什麼不能控制言行的病，西泉和葉心中無力的嘆息道。
“爲什麼。”綺莉看着西泉和葉不斷變化的臉色，十分有趣。
“因爲，因爲……唉，你當我在發瘋吧。”該死的，仔細想想剛纔的話，真有種窮小子想帶公主殿下私奔的既視感，西泉和葉扶額。那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說法，選擇權在綺莉手上，無論她怎麼選擇，自己都會盡可能幫助她，西泉和葉拿出一塊拇指大小的芯片遞給綺莉，簡略的講了一下用法。時間緊張，他只能拿自己揣着的備份數據交給綺莉，就算剛纔刪減了些重要內容，也不能保證還有什麼殘留下來，但他沒有那麼多時間細看了。
“綺莉，你有你自己的選擇，我能做的，僅僅是這些，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我也絕對義不容辭，這是我這些年調查到的資料，裡面應該有你想知道的東西。”
“如果我的身份被公佈出去，會有什麼問題嗎？”
“有很大的問題，綺莉，皇室遭逢大難，親王們早年又被先皇過分打壓，皇帝陛下平時，呃……不太愛參與政事，皇室的地位一直岌岌可危。”
“但艾希還是皇帝啊。”
“確實。”對這一點，西泉和葉簡直無話可說，艾希利亞事他查也沒頭緒，猜也猜不透，把綺莉藏起來該是對每個人都好的事，他偏要把皇室再推到風口浪尖上。
“但你不僅有皇位的繼承權，也是第二軍團的合法繼承人，如果沒有你，這些勢力自然會被各方瓜分殆盡……皇室本就勢微，承認你的身份，帶給你的麻煩一定比榮耀來的多。”除了這個，西泉和葉其實更擔心神諭的事，他聯繫不上西泉櫻，對這件事沒有一點頭緒，也不能確定這對綺莉來說是好是壞，這是人類完全不可逾越的力量，如果讓姑姑知道綺莉在這，想想就讓他頭痛。
“嗯。”綺莉點點頭，她面無表情的樣子很有迷惑性，總會給人一種認真嚴肅的錯覺，其實她根本沒有聽懂，光顧着去看他百轉千回的心思了。
“好吧，雖然說這些也許根本沒有用，但我……”西泉和葉仰頭望着天空，突然有種放棄掙扎的想法，話說這麼多，他不還是沒把真相告訴綺莉嗎？明天，面對皇帝時，綺莉又能夠有拒絕的權利嗎？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力量如此渺小，沉默半晌後只能頹然道：“你……一定要好好保重，我給你的東西，如果有看不懂的，可以問我，多瞭解一些，起碼不會太被動。”
“嗯。”
綺莉還是乖巧的點頭，任西泉和葉如何着急，她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西泉和葉看她天真懵懂的樣子，愛憐的摸摸她的頭，儘管他恨不得每時每刻守着綺莉，事到臨頭還是不得不走了，他向綺莉告別後甚至沒來得及送綺莉回去，就立刻閃身消失在她面前。
滿宮的侍衛僕人都在尋找明天宴會的主角，她一個人坐在天空上的魔法陣邊緣，天空下像是在下雪，她的家以前就是這樣，冬天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雪天度過的，那時候大家都會待在家裡，圍着暖爐喝茶，麗奧諾拉不怕冷，家裡的火爐一直是冷的，只有偶爾觸碰到綺莉冰冷的手，纔會後知後覺的點起火，其實綺莉也不怕冷，她只是期待能和麗奧諾拉坐在一起，一起捧着冒白煙的茶杯說說話，只可惜他們一整天見面的時間加起來也沒有別人喝一杯茶的時間長。
不用藉助任何工具，綺莉能輕鬆解讀出裡面的數據，她看又看不懂，只能暫時記住裡面的內容，然後百無聊賴的用魔力把零件拆解開，又合上，拆開，又合上……
“你在這呢。”
綺莉嚇了一跳，回過頭髮現凌徹在她身後，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她竟然沒有發現。意外多了，她也沒有受到太多驚嚇，依舊低頭看着地面，地上的人像螞蟻一樣小，螞蟻擡起頭，也未必能見到高遠的天空，他們穿過人類腳下的空隙時，必不會察覺危險即將來臨，如果他們知道自己在人類腳下生存，還能這麼無憂無慮的生活嗎？
“你可不像是螞蟻。”凌徹笑道。
“你……”綺莉萬年不變的臉上終於浮現出驚怒的表情，她狠狠的瞪視着凌徹，往旁邊挪了挪。
“你偷窺我！”
“別這麼緊張，我只是不小心。”凌徹可沒什麼偷窺癖，只是綺莉跟他們比起來還是差太多了。確實是個孩子，連想法都這麼孩子氣，他忽略綺莉想逃跑似的眼神，自然的坐在綺莉身邊。
“我沒這麼想……”但她在艾希利亞和凌徹面前太無能爲力了，這種遠遠超出她掌控範圍的境地讓她很不舒服。
“對人類來說，你已經站在頂點了。”
“大概吧。”綺莉收起手裡的芯片，站起身問道：“你是來做什麼的。”
“他在找你呢。”沒等綺莉回答，凌徹把手放在綺莉肩上，又是一陣令人目眩的感覺，他帶着綺莉來到艾希利亞的臥室裡。
“忘了，他叫我帶你走過來。”他舉起雙手，毫無誠意的道歉，迴應他的是艾希利亞丟來的枕頭，凌徹貼心的用臉接住，放回艾希利亞牀上，然後推門出去。
房間裡很黑，關上門後，最後一點光也被切斷在外，她看得見房間裡任何一件擺設，但看不見艾希利亞，在艾希利亞面前，她才真正像一個孩子，失去了掌控一切的從容，戰戰兢兢的在黑暗中摸索。儘管是這樣……
“綺莉，明天是你的生日，我要送你一件禮物。”
“什麼是生日？”
“就是出生的日子。”艾希利亞問：“你想要什麼嗎，我有的話全部都給你。”
綺莉很少有想要主動做什麼事的時候，一旦有了，她便會傾盡全力去做，那一年的雪足足下了十幾天，屋子裡冷的像冰窖，樓上的屋頂被暴風雪吹壞了，又叫不來維修工人，麗奧諾拉只能和綺莉一起在客廳睡一晚，綺莉用家裡的鍋燒了一鍋熱水，給她倒了杯茶，期待的看着麗奧諾拉，她接過水杯的時候，綺莉的心裡像有隻小鳥在跳躍，她彎起嘴角，可愛的笑臉比熱烘烘的烤糖還甜蜜。狂風呼嘯在她的笑顏中戛然而止，大雪頃刻消散，麗奧諾拉看着驟然放晴的天氣，面前可愛的笑顏忽然扭曲成猙獰的面容，最後那杯茶還是沒進麗奧諾拉嘴裡，可惜那時候她還沒有亡靈之書，不然就能明白麗奧諾拉在想什麼了。
那天她說了什麼話，綺莉好像已經忘記了，那些恐懼的，厭惡的情緒已經足夠填滿綺莉的心了。比起連回憶都帶着苦澀的期盼，她寧願在刀尖上舔舐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