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未見她開顏，小草自是歡喜，挎着顏兒的臂彎回嘴：“小姐，可不帶這樣取笑我的。你這無緣無故嬉笑的，倒才叫人生疑。都說燕國多美男，莫不是一眨眼的功夫，見着什麼人了？”
拍落小草的手，顏兒轉開話題，佯嗔道：“說你多少回了，叫公主，公主！”
“是是，奴婢知錯了。”
二人難得歡聲笑語地打鬧了一番。顏兒道不明爲何籠罩頭頂的陰霾似覺褪了些，可是因爲明曦？心中禁不住一陣暗否，較之子峰，明曦倒更像哥哥，對他的親近是從骨子裡與生俱來的一般，尤是他幾次三番相救，更默默送了自己近千里，這份情誼，即便無關風月，也足以溫暖此心。
顏兒不想深究，眼下如何在燕國立足纔是頭等大事，於是，緩迴心緒，正色道：“記住，可足渾毅不可信。這羣刺客，若無意外，該是可足渾皇后派來的。我們得萬事小心纔是。”
“怎會？他要是與刺客是一夥的，怎——”
顏兒截住小草的嘟囔，愈發正色道：“這不過是燕皇棋高一着罷了，命可足渾毅護駕，送親扈隊若出了岔子，他難逃干係。他自然會勸服姑母收手。”
小草驚地彈了起來，臉都漲紅了，滿臉不可思議模樣。
顏兒苦澀一笑，拉着小草，仿若自言自語：“往後在燕國，誰都信不過，我們唯有彼此。”
承明殿，掌燈時分，苟太后拂手屏退近侍踱進內室，見兒子右手掌着一頁冷白，左手攤開，眼神穿梭在掌心和冷白之間，木木癡癡。苟太后暗歎一氣，一時又好奇，便屏住呼吸地躡手躡腳踱近。
沙沙……苻堅驚覺，嗖地抽手把信箋藏在枕側。苟太后微微搖頭，卻執拗地伸手去拽。苻堅倒也鬆手了，眉宇愈發鐵青。
抖開信箋，宣紙一片空白，唯見紙中央透着個細洞，苟太后面露訝色，瞅着兒子的眸光悉數陷落在這細洞裡，倒猜出了幾分，便默默地摺好信，納在了枕頭底：“堅兒，娘知你心裡難受。可，你是一國之君，萬事要以國爲先。你的身子不是自己的，是天下萬民的。”
“母后，孤有分寸。”苻堅低眸凝着枕下露出的信箋一角，破天荒地堵回了母親的話。
“哎……”苟太后覆了覆兒子的手，“太祖皇帝在世時，不止一次當着族人的面贊你，是最孝順懂事的孫子。八歲，居然求他老人家爲你請私塾先生，學漢人的聖賢之道。太祖皇帝逢人便誇，‘堅兒機敏好學，不似那些紈絝子弟只懂喝酒吃肉，將來必有大成。’”
苻堅仰頭長舒一氣，眸子放得幽空，脣角露出一絲澀澀笑意：“娘，七歲那年，我和大哥、子峰在街邊玩耍。有個相士，逗我們‘這是皇上巡行的道，你們這幫奶娃娃，就不怕司隸校尉把你們捆起來？’我不服氣，就回了嘴，‘司隸校尉只捆罪人，不捆玩耍的孩童’。那相士便對隨行的人說，‘這娃兒有霸王之相，日後必定大貴’。”
“娘，”苻堅扭頭凝着母親，眸子清澄見底，透着希冀之光，“打那天起，我就立志，若真有大貴一日，必當效仿聖賢君王。我這才求祖父，去學聖賢的治國之道。”
“嗯嗯……”苟太后連連點頭，握緊兒子的手，滿目欣慰。
清眸驟然暗了下來，苻堅苦苦一笑：“聖賢？我做不到孔孟的聖賢。我以爲可以，呵……若可以重來，聖賢、仁義、君子，我統統都不想要，我……”
苻堅別過臉，自嘲般笑得苦澀：“只想做她的夫君。”
苟太后的手鬆了鬆，眉角擰了起來。
“我明知木已成舟，卻……對不起，兒子不孝。”苻堅抑了抑下顎，愧色摧得劍眉愈發緊蹙，“我回來那日，便修書給了慕容俊，推說……母后思女情切，抑鬱成疾，請他體恤……送回溪公主侍奉母后榻前。”
苟太后猛地一驚，頃刻，卻不露聲色地抑了抑，溫婉地拍了拍兒子的手：“說的什麼傻話？娘啊，百無禁忌，豈是說兩句便會病倒的？這又何關孝道、聖賢？”
不等兒子開口，苟太后慈愛地勸慰：“聖賢之君也有家室妻兒，哪有把自己的女人拱手讓人的道理？都怪曼青不懂事，我若一早知，絕不會允她如此。武都公府的晴兒纔是和親最好的人選。修書好，趕緊把她召回來，娘這就修書去，以慈母之名，請燕皇成全孝道，想來慕容俊也不好推辭。”
“娘！”明眸輕染薄霧，苻堅反手緊了緊母親的手，愧疚、感懷難以再開口。
“知子莫若母。娘懂。”苟太后此刻是歡喜的，劫親使得自己與兒子日漸疏離，這番變故倒給了母子冰釋前嫌的機會。苟太后如何會放過，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心疼兒子：“對娘來說，你開心比什麼都重要。你歡喜的人，娘自然歡喜。”
苻堅嚅脣笑了笑，肺魚毒案雖是心如明鏡，此刻還是感動的，在最後關頭，母親總會義無反顧地站在自己身側，這便是母子連心的默契。
椒房殿，苟曼青怒得彈起，揪住近侍：“什麼？你再說一遍！”
“奴婢，奴婢……是壽安殿的崔嬤嬤捎信給奴婢的。”
呼……苟曼青松手坐了下來，淚汪汪癡愣愣地輕聲埋怨：“爲何？爲何連姑母也要這般對我？爲何？”
苟曼青雙手抱頭，只覺心亂如麻，苻融得知真相一事，已叫自己寢食難安，如今她還要回來不成？不成！絕對不成！
苟曼青無力地垂下手，揪着軟墊，滿目怨毒，她，都是她，替嫁給自己惹了一身的不是，臨了，居然告訴了苻融。苻融念及苻法的名聲，自不會將那……事和盤托出，可她，若她回了未央宮，與自己爭寵，如何還會守口如瓶？這個心腹大患，這個掃把星！苟曼青猛地擡頭，噙着淚冷冷道：“上回，你說誰的舅家是燕都人士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