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腳蹬又是一墜,顏兒怯怯地睜開一隻眼,只見腳尖幾近貼上了飛馳的地面,完了,這樣拖下馬,不死也殘。哐,身子一沉,在墜落那刻,顏兒死死閉了眼,忽的,只覺得領口一緊,整個人被懸空拎了起來,猛地一甩,呃……腰生生撞得一疼。顏兒睜眼,只見翻騰的馬蹄和倒掛的城樓,飛塵刺鼻,緩過神來,方覺自己攔腰撲在馬背上,腰磕着馬鞍隆起處,背像被一隻有力的手掌摁着。顏兒想扭頭,可這樣倒撲着如何扭得過去?
“籲……公主沒事吧?”
陌生男子的聲音,馬停了下來,背上的手掌也抽了開,顏兒分明感覺到馬背上的人已跳下了馬。
“我……”顏兒雙手倒垂着撲了撲,仍是些許驚魂未定,“放我下來。”背被揪得一緊,身一懸空,果然雙腿落了地,“吖……”顏兒未曾料到雙腿竟顫抖,落不穩腳,好在一把揪住了繮繩,借了把力。
可足渾毅原是伸手攙扶的,見她如此,便縮回手去:“公主既然無礙,臣便告退了。”
“慢着,”顏兒依舊揪着繮繩,彷彿一鬆手便會墜下深淵一般,眉眼蒼白,雙頰卻漲紅,“謝謝。”
可足渾毅怔了怔,旋即,冷冰冰地一笑,瞟一眼踱過來的慕容垂,拱了拱手,便退下了。
“公主,嚇死我了。”小草跑過來攙住顏兒,絲毫不顧一尺開外的慕容垂,“馬鞍定是有人做了手腳,要不好端端地怎會鬆了?早知如此,還不如奴婢教你騎馬呢。”
顏兒這才擡眸望向慕容垂,他表情淡漠,事不關己般。對視一眼,慕容垂微微蹙眉:“這個丫頭說的是,馬鞍一事該徹查。你想來受驚了,改日再學吧。”說罷,扭頭便走。
“皇叔留步。”顏兒拂開小草,步履虛浮地踱嚮慕容垂,“王妃通曉琴理,我與她一見如故,算是知音。我是真心想幫她,卻不料……王妃……的事,皇叔可有什麼想問的?”
肩頭顫了顫,慕容垂微微扭頭,探究地望了眼顏兒,落寞垂瞼:“我的心不盲。好心、歹意,尚分得清楚……謝謝。”
聞聲,顏兒愧疚地低了頭,看來自己是小人之心了,那……馬鞍究竟是誰動了手腳?
鳳鸞殿……
“啊……皇上饒命,皇后娘娘饒命。”馬前卒被宮人揪甩在殿中央,嚇得死命地磕頭求饒。
慕容俊黑着臉,徑直落座,瞧也不瞧跪地的奴才,冷冷道:“哪隻手解的馬鞍,便把哪隻手卸了。”
“啊……皇上饒命啊,娘娘……娘娘……”
可足渾皇后眼睜睜地看着馬前卒哭爹喊娘地被拉了出去,幽幽垂瞼:“皇上,不錯,這奴才是臣妾使喚的。臣妾的初衷不過是想爲皇上分憂。皇上既叫慕容垂教她,便是有心試探,看來……是臣妾弄巧成拙了。”
“豈止是弄巧成拙?”慕容俊蜷指磕了磕案几,“你是要累朕背上殘害手足的罵名?”指節止住,慕容俊冷睨妻子,冷厲道:“她是絕對動不得的人。若誰膽敢傷她分毫,莫怪朕翻臉無情。”
可足渾皇后猛地一驚,擡眸時,丈夫早已拂袖離去,心下既委屈又不忿,他分明有意試探慕容垂,那自己便順他的意,惹個由頭給他除掉這眼中釘,哪知他這般不領情,竟還向自己撒氣。若擱從前,他只怕是如巫蠱事件般聽之任之,這儼然是夫妻之間的默契,怎的一攤上這丫頭,就全變了?
“娘娘……”祁嬤嬤諂媚地奉茶。
“滾!”可足渾皇后不耐地拂開,只拂得人仰茶翻,“反了都!毅兒竟扔下我這個姑母,跑去獻媚。真真白眼狼。你,你也是,叫個奴才辦點小事都留下馬腳。”
馬場城樓,可足渾毅應詔而來,頓在一尺開外,衝着背手憑欄的君王恭順行禮:“皇上,不知您召臣來所爲何事?”
“良禽擇木而棲。不錯,的確是可造之材。”
語氣平淡,聽不出絲毫情緒,可足渾毅探究地凝着他的背影,微擰眉角,愈發恭順:“皇上謬讚,臣惶恐。”
“呵呵……”爽聲一笑,慕容俊轉了身,瞥一眼臣子,帶着長輩纔有的慈愛之色拍了拍他的肩,“你是何時知的?”
可足渾毅斂眸,倒也不拐彎抹角:“臣愚鈍,只是……當日,臣值夜,見皇上放走了那個刺客,臣猜想,皇上與公主必然淵源頗深。”
“她是朕的女兒。”
可足渾毅怔地擡了眸,雖已然幾分疑心,卻不料想他會答的如此直白。
眉宇淡得不着表情,慕容俊隨手拍着憑欄:“此事昭告天下,還不是時候。今日之事,哎,女大不中留,爲父的總護不了她一世。”
可足渾毅竭力斂眸,可眼角閃過的微光,脣角輕抿的弧線,哪裡逃得過慕容俊的眼?慕容俊笑了,這抹笑意味深長,話便點到即止了。
可足渾毅沉思片刻,弓腰篤定地應道:“皇上此番肺腑之言,實叫臣受寵若驚。臣便是肝腦塗地,亦當爲皇上分憂,力保公主平安。”
“好。甚好。”慕容俊讚許地望了一眼,便拂手叫退了,片刻,稍稍偏頭,“出來吧。”
“爹,您?”顏兒繞了出來,方纔藏在屋裡,二人的對話聽得真切,父親分明在暗示自己的姻緣,父親城府這般深,怎會輕易許諾?真不知此番僅僅是試探,還是……這宮裡但凡與可足渾三字沾邊的,顏兒素來避而遠之,此刻玉靨窘得緋紅,心口堵着一股悶氣直往上涌。
“朕知你想什麼。”慕容俊微微搖頭,淡淡道,“御人之術在於知其所求。他求什麼,你瞧不出?”
臉嗖地一紅,顏兒頂嘴:“他沒安好心,不過看中權勢罷了。”
“無欲則剛,無慾的人,駕馭不了。他求什麼,許什麼便是。”慕容俊輕聲一笑,踱近攬過女兒,“至於給與不給,此爲後話。”斂笑,眉角微蹙,語氣亦驟冷:“你如今急需一把劍,又需一塊盾。他近可守鳳鸞殿,遠可攻月影宮,正巧合適。”
父親的話,半點不意外,亦句句在理,顏兒知今日一課,該牢牢記住,可偏偏心底不是滋味,這等爾虞我詐,這等機心算計,人活着該多累。
“你啊,像你娘。”慕容俊又是搖頭,淡淡的眸清潤起來,不似責斥更似心底油生的欣賞,“她是朕見過的最善良的女子。像她好,可……”眸染憂色,慕容俊扣着女兒的肩,“如今還不是時候。哪日你遇上一位像朕這樣值得依靠的……”
噗嗤……顏兒忍俊不禁,心底那抹淡淡惆悵全然退散了,嬌俏地一癟嘴,順勢挎着父親的臂彎,戲謔道:“嗯,爹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還是孃的福氣好,我可比不上。”
“你這孩子……”
自夢魘風波後,父女之間的隔閡似消了,父親亦不再繃着個臉,一味訓誡,倒有幾分變着法兒哄勸自己“修身養性”。顏兒很是享受這等寵溺,雖不及人們所說的父愛如山,卻是十五年來不曾有的安心。
芙蓉軒,顏兒掌着繡繃子,挑針引線,實在騰不出空來縫製衣袍,便繡根腰帶送給父親,權當今年的生辰之禮了。
“嬤嬤,你瞧,這樣繡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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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公主心靈手巧,繡得真好。”繡婆子堆着笑,一味恭維。
“小……姐,不,公主,”小草慌里慌張地奔了進來,許是跑得太快,臉漲得通紅。
顏兒只當小草一驚一乍慣了,便還是自顧自地繡着,笑嗔道:“慌什麼?你這性子該改改了。”
小草哪有心思賠笑,苦着臉,湊近顏兒跟前一通耳語。
呃……指尖刺痛,一點殷紅順着繡繃子暈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