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小草跨在井口,一個勁猛搖頭,悽悽地望着顏兒,嘴被布團堵得嚴嚴實實卻依稀能聽得她的哀求。
顏兒只覺心慌,急忙別過臉,遠望一眼漆黑的夜幕,娥眉微蹙:“愣着做什麼?還不塞進去。”
侍衛聞聲,不由分說地掰開小草,塞入井口,落了繩索。
“照我的吩咐做,都清楚嗎?”顏兒踱近井口,探頭朝裡望了一眼,一把拉過侍衛手中的繩索綁在了腰上。
“公主您……”侍衛面露難色,“臣怎麼能……”
顏兒坐在井沿,雙腿已跨入井口,擡頭朝着侍衛令道:“軍令如山,不必管我,放!”
夜露順着草尖清靜地滑落,莫愁雙手環抱胸前,吃冷地撫了撫,一雙眸子幽幽地凝着及膝的青草發呆。
“哼,既這般內疚,就不該引她來。”若海幽幽地踱了過來,攤開手掌,“東西呢?”
低眸瞥一眼若海的手,莫愁貼近一步:“你說過,不會傷她性命的。說到可要辦到纔是。”
“我說東西!”
莫愁沉下臉來,些許心虛:“玉璧……不在了。找不到了。”
“什麼?”若海騰近一步,一把揪起莫愁的領口,“你對主公信誓旦旦,用玉璽作餌,一會替老六討饒,一會又爲老七求情,差點老一的性命都給保下了。如今跟我說找不到!”
脖頸吃緊,莫愁有些喘不過氣,雙手掰開若海,吵道:“你就不能耐着性子些?玉璧既是在李家村丟的,總能找得見。重要的是,石虎身上的玉栓得手了。”
若海這才送開手來,狐疑地望着莫愁小心翼翼地從腰間掏出一塊白布。
“布上有蠟,有了此布,便能制模。”莫愁遞給若海,轉瞬,又補道,“可玉璽鎮在鄴城,即便我們得齊了兩璧一栓,也奈何不了慕容俊,入不得城。”
若海滿意地收起白布,納入袖口,稍稍別過身去,忽的,雙眸閃過一抹狠光,轉身那一瞬,一道寒光閃過。
“啊……”慘叫,莫愁捂住腰,只見刀柄上的手指緊得猙獰狠戾,“你?”
若海狠一抽手,滴答……滴答……刀鋒染了一抹詭異的烏青,不,又似烏紅,豆大的血滴滑落,沾了草尖。
莫愁捂着腰,顫巍巍地退了兩步,驚恐地搖頭:“爲何?”
若海此刻的表情,倒似操着枯樹枝撥弄一隻瀕死螞蟻的頑童,穩操勝券因而漫不經心:“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當日識破主公真容的人是你。”
莫愁一驚,死命搖頭:“我……沒有!”
若海冷笑,俯身捋起一叢草葉拭了拭匕首上的血跡:“琴軫是你的,還狡辯?沒法子,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別人。”
莫愁忍着劇痛,一雙眸子慌亂睃巡,逮住她擦匕首的當口,拔腿便逃命開。
若海依舊不慌不忙地擦着匕首,視線糾纏着慌亂逃竄的背影,脣角浮起一絲殘忍苦笑。
嗖……嗖……草叢裡黑壓壓地急竄出幾十個黑影。
“若海,茅屋竄出三個白衣女子,分別朝東西南三個方向逃去。”
若海把匕首插入刀鞘,眉角緊擰:“留兩個人隨我。其他的兵分四路,東西南各一路,茅屋尤其不能放過!”
“是!”
井下,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焦味混着黴味無比薰鼻,顏兒不禁嗆得輕咳,井低空氣稀薄,好在昨夜已悄悄命人點了把火燒井,否則這陳年枯井的沼氣非悶死人不可。
“嗚……嗚……”小草聞聲死命掙扎。
顏兒急忙摸索着捂住她的嘴,壓着嗓子:“想保命就別出聲。聽我說!我不再是月影宮的七七,我是慕容……”三言兩語道明身世,分明覺到懷翼裡捆綁的人止住了掙扎,顏兒鬆開手,緊緊攬住小草,夾着三分愧意七分感傷:“小拐,你我情同姐妹。我不想害你,我想幫你。司馬復行事,你也瞧見了。昔日,我沒得選,如今,有了父皇,有了燕國,你我終於可以衝出生天。你可還願跟着我?”懷裡的人僵住片刻,忽的,卻是狠命地點頭……
“好!小草,聽我說。成敗就在今夜,我們靜下來等,信我。”顏兒摟緊小草,兩姐妹偎依着靠着井壁屏息靜候。
不多時,茅屋果然起了動靜,數着腳步聲,至少有八九個人,這羣人殺氣騰騰地翻遍了整個院落……顏兒分明聽得見柴堆倒落,門框卸下,繼而是火勢熊熊噼裡啪啦的聲音。
“這麼大火都逼不出人,撤!”
腳步聲漸遠,忽的,卻傳來鏗鏗鏘鏘的打鬥聲……
“嗚……”小草出不得聲,只得捉急地用頭頂了頂顏兒的脖頸。
“噓……該是援兵到了,別急。”顏兒強作鎮定,扣在小草肩頭的手卻禁不住顫了起來,自己哪裡是運籌帷幄的材料?既無膽識,更無狠心。若可以,多望能平平靜靜地窩在一處茅舍,種桑養蠶、相夫教子,爲何這粗茶淡飯的平常生活都是奢望?
片刻,刀戟之音停了下來……
“顏顏……顏顏……”
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顏兒直了直身子,小草亦動了動。二人警惕地豎起耳朵,貼着井壁,只望能聽得更真切些。
“你在哪兒?我是苻融,你不是要借兵嗎?我來了。”苻融瞅着漫天的火光,焦慮在院落騰來騰去。
心重重的落了下來,顏兒攏着雙手捂在脣邊,呼呼……吹響兩記馬哨。
“主子,人在井裡!”隨從執着火把便奔下枯井。
苻融驚地騰空躍起,嗖地一腳踢落隨從手中的火把,爆了粗口:“豬腦子嗎?井底恐有沼氣!”說罷,一把奪過隨從腰間的繮繩。
吊出枯井,顏兒禁不住撫腰大喘粗氣,此時,先出井的小草已被鬆了綁。二人相視一眼,顏兒愧得紅了臉,小草卻是噙着淚,那眼神道不清是委屈還是希冀。
瞥一眼蓬頭垢面的人兒,苻融微蹙眉角,卻是不假思索地從袖口掏出錦帕遞了過去。
“謝謝。”顏兒愣了愣,盈盈一笑,接過帕子卻是遞給小草,“救命之恩,他日當涌泉相報。”
苻融見帕子被遞給了小丫頭,本有幾分不快,聞聲倒沒了脾氣:“我就欠了你的,如此,也算兩清了。”
顏兒卻是一副置若罔聞的模樣,踮着腳掃望四下,難掩憂色,卻又強裝鎮定。
“怎麼?有什麼我幫得上的,只管開口。”
顏兒對着苻融清然一笑:“有勞陽平公陪我在此等候片刻。”
陽平公?苻融不由沉下臉來,心底涌起一絲莫名失落。眼前的她,雖頂着個大花臉,卻依舊明麗似顆夜明珠……心虛得緊,苻融急急移眸,失落愈甚,卻強擠一絲笑意:“你千叮萬囑不得驚動哥哥,我……還是食言了。他最晚明日黃昏該能折回來。”
顏兒到底驚到,怔怔回眸,定定地凝着他,眉間分明簇起一抹不快。頃刻,眸光一斂,顏兒懶於計較,行至院門口,攏着雙手朝着夜空吹響了馬哨。
時間流逝,一炷香時辰過去了……
馬哨吹得越來越急,顏兒直累得撫腰弓了下來,卻尤是不死心地揚聲喊道:“可足渾毅……渾毅……”
見她歇斯底里地喚着陌生男子的姓名,苻融莫名地動了氣,騰上前便要阻攔。小草一把攔在了前頭。
“你讓開!”苻融不耐地拂開小草。哪料這丫頭馬步紮實,紋絲不動,苻融愕地俯視,頭一回打量這丫頭,這主僕倆,一顆夜明珠,一顆黑珍珠,黑白分明倒真是一絕,一樣的倔強。
“呼……”遠遠地,馬哨聲和着馬蹄聲越來越近。
待兩匹馬衝入院落,兩抹黑影跳下馬來。那瓣鐵甲依舊冷冰冰的。而可足渾毅拖着步子,緊捂着腰,指縫還滲着血。
“你……沒事吧?”顏兒迎上前,俯身爲他查看傷口,一道長長的劍傷幾乎橫腰劃過。
“公主放心,事辦妥了。我死不了,已灑了止血粉。”可足渾毅別了別身子,臉色煞白,卻指了指後面馬背,“她快不行了,若有想問的,得趕緊。”
顏兒這才注意到馬背上還馱着一人,心繃得一緊,眼見冷風把那人扛下馬,那靨蒼白麪頰映入眼簾那瞬,嗓際一哽,人僵住了。
冷風扛着奄奄一息的莫愁,甩開衆人徑直去了院落隱蔽一角。顏兒由小草攙扶着,碎緊着步子,隨了上去。
腰間的傷口血跡斑斑,止血粉的濃烈藥味刺鼻,血似止住了……顏兒急急托起虛弱無骨的手,把起脈來,虛弱遊絲……
“師……父……”哽咽,顏兒摟着莫愁,悶聲抽泣,“怎……麼?”
緊闔的眼吃力地睜了開,眼神空洞渙散,莫愁偏倚在顏兒肩頭,苦苦一笑:“料不到爲我送終的人竟是你。”
緊着懷翼,顏兒猛一擡頭,那眸子似要噬人,顫顫地衝着冷風低吼:“誰……乾的?我幾時說過要動她!”
“若不是我們,她哪裡逃得過若海?我趕到時,可足渾毅以一敵三,不支受傷。我們顧不得替她止血。”
“是……若海。”莫愁揪着顏兒,湊近臉,急切道,“我快不行了,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