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兒沒有回答,唯是把下巴磕在了膝上。她滿腦子糾結的並不是什麼情情愛愛,她只想帶母親下山。她甚至後悔方纔不該推開他,閉着眼,權當做一場噩夢不行嗎?即便做不到與他遠走高飛、雙宿雙棲,她也該哄着騙着把母親安全地帶下山。她來時,不都已想好了嗎?
即便她不答,從她閃避的眸光裡,明曦也清楚得看見了她暗藏於心的情愫。他怎就這般天真?看着她日日以淚洗面,他竟天真地以爲她傷心不是爲了那個人,只是爲了生死未卜的前路。他甚至天真地以爲,她選他遠走高飛,選他浪跡天涯,全因她愛的是他。
“呵……”明曦苦笑,“你愛他。呵呵……”他起了身,笑得愈發苦楚,拖着疲沓的步子無力地離去,嘴裡卻還是喃喃着那句“你愛他。”
顏兒一直低埋着頭。直到他的聲音越來越遠,她才恍然擡了眸。他不能出這間房,不能!她慌亂地爬起,慌亂地下榻,慌亂地追去。
可,哐當……門被甩了開,她慌亂要衝出門去,卻見一抹白影正正堵在了門口。待她看清來人的臉,直嚇得連退了數步。
“怎麼?沒想到是我?”張宛凝,不,是冉兒,渾身素白,似足了從墳墓中爬出的幽魂。
“你……沒死?”這張臉雖然蒼白,雙脣卻帶着血色,顏兒明知她是人,卻還是忍不住發問。
“呵呵,你自然巴不得我死。我好運逃過了一劫,你可就難了。”冉兒咋舌,“少主這一走,你的命也算到頭了。”
她話語裡的仇恨,顏兒聽得出來,前番何離發作,她就想辯解,可惜沒逮着機會:“師父不是我殺的,是若海殺的,不,是司馬復叫她殺的。因爲師父看見了他的真容,他想殺人滅口。”
冉兒挑着眉,狐疑地瞥了一眼,冷笑道:“撒謊也不編得像樣點。主公若殺了我娘,又豈會救我?語無倫次,真不曉得你是怎麼當得了細作的。苻堅何等聰明的人,怎就被你給騙?”
“冉兒,我沒騙你。我——”顏兒邊說邊想奪門去追明曦,可肩頭一晃,被她一把推回了屋。
“你死定了!”冉兒抽出一把匕首,在顏兒眼前晃了晃,忽的,抵住她的心口,殘忍笑道,“這把匕首等這刻等了好久了。”
刀鞘雖未拔開,可顏兒還是覺到恐懼。饒是如此,她強擠一絲微笑,冷傲道:“但且瞧瞧。”說罷,她退後一步,哐地栓上了門。可,只有老天爺知曉,她竟有多怕。
分分秒秒,秒秒分分……
顏兒摟着母親,查看了一切邊邊角角,可有密道,可有活路。走投無路了……她從未如此怕過,不是怕死,而是怕得而復失。若不能讓母親入土爲安,她死不瞑目。
哐——哐——門被踹得直震。
顏兒初時慌不擇路地避退。須臾間,她便止了步,挺直腰板,無比平靜地踱去桌邊。她落座那刻,門被一腳踹了開。
司馬復和冉兒一黑一白似足了閻王的黑白無常,冷冰冰地堵在了門前。冉兒勾脣一笑,揚了揚頭先的那把匕首。司馬復則黑着臉,陰着眸,一副掌定乾坤的架勢。
“退下。”司馬復一腳踱進屋,冷瞥一眼身後。
“主公——”
“退下,沒我的命令,誰都不得靠近這屋子半步。”
靜悄悄的,屋裡只剩一對仇人。顏兒靜默地坐着,並未起身。司馬復不動聲色地落了顏兒對坐。
沉默良久,司馬復冷笑,雙眸斜睨對坐,盡是算計:“亥時都過了,再過個餘時辰,你就得下山回陝縣了。”
顏兒緊了緊紫檀木箱,心底分明又慌又怕卻故作鎮定:“不還有個餘時辰嗎?”
“呵呵,好。”司馬復笑得陰冷,稍稍把臉湊了上前,“可惜,新郎……落跑,軟硬皆施都不肯再回這屋子。”
指尖分明不自覺地輕搐,顏兒急忙偏了偏身子遮掩。
“哈哈……”那笑又陰轉了狂,司馬復起了身,“罷了,他不成器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好在,司馬家的血脈不光只能指望他。”
顏兒驚愕,睜大了眸,定定地望向他。什麼意思?眀曦還有兄弟?
“哈哈——”一聲狂笑似震醒了樑柱上的蟠龍,周遭瞬即化作一座幽漆地宮。
尚不及回神,顏兒只覺雙肩被鐵鉗死死扣住,身子亦似被拽得懸了空。
“聘禮既收下了,哪能打退堂鼓啊?”司馬復似老鷹捉小雞般拎起顏兒,低瞥一眼她懷裡的紫檀木,湊着臉逼近,“再不放下你娘,我可保不住一用勁把她給砸了去。”
“你……”顏兒只覺聲在抖,雙腳死勁踮着也夠不到地,他要做什麼?做什麼?鼻息間都是他那可惡氣息,顏兒不由想起李家村的那口陳年枯井,冷不丁挪開來封井石那刻,撲面沼氣既刺鼻又致命,正如此人。
“你想做什麼?”從丹田抽起最後一口氣,顏兒冷冷質問。
“呵呵,做司馬家的新郎啊。”
眼前這張扭曲的猙獰面孔,既黑又冷,既狠又陰,顏兒掙着便要踹他一腳,可腿還不及擡起,嘭地肩頭一鬆,更有一股狠戾的力道襲來,直把她甩出尺餘,跌在了地上。
顏兒絕望地死死抱住母親挪退。她本想嘶吼,可咒罵都成了破碎的低沉之音:“我不會叫你得逞的。你……即便你……你休想……我會給你生孩子。惡魔……惡魔……”
“由不得你。埋下了我的種,由不得你不生,除非你活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