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怎麼死的?”
暮氣沉沉的一問,竟似從棺木那頭傳來的,直驚得顏兒一凜,擡眸撞見那雙爲悲憤炙沸的眼,便又是一凜。
“說!哥哥臨終那刻,唯你在場,哥哥都說了些什麼,啊?”眉宇緊擰,近乎猙獰,苻融怒聲一喝,瞪着顏兒的眸子吐着熱焰。
臨終之言,叫自己如何轉述?顏兒低下頭,從袖口抽出信箋,遞給身後的小草呈給苻融。
手顫抖,苻融擰着信箋,拳頭緊握,淚滾落,卻倔強地一抽氣,不耐用袖口拂了拂。
揪了把衣襟,亦不知是爲寬慰暴怒邊緣的傷心人,還是爲心上人辯白,顏兒輕聲道:“他走得很安詳,不……痛苦。”
猛一擡眸,眸光似刃狠狠一剜,苻融悶聲道:“哥哥因何而死,你我心知肚明。不痛苦?被逼上絕路會不痛苦?”
舉起揪着信箋的拳,苻融顫聲道:“便是這個,也是被逼的!”
“陽平公……”顏兒剛要開口相勸,只聽得府門唱起了通傳“陛下駕到……”
那雙血紅的眸騰起烈焰,苻融蹭地彈起,疾步衝出靈堂……
一怵,他如今被仇恨噬了心,哪裡還存半分理智,莫不會行刺報復吧……嚇到,顏兒趕緊爬起,不料雙腿早已跪得發麻,竟是屈膝一倒,幸在有小草攙扶,卻是輕易邁不動步子。待顏兒草草揉開膝蓋,蹣跚着趕出來,庭院裡早已打了起來,不,是他在傻傻捱打。
“爲什麼?哥哥有什麼錯?爲什麼要殺他?啊?”歇斯底里地低吼,苻融紅了眼,揪着苻堅的領口,對着面門便是一拳,再屈肘對着肩頭又是一砍,接着便是瘋了般拳打腳踢。
苻堅一動不動,既不還手,亦不出聲,唯是擺手斥退侍衛。侍衛們焦急萬分,卻斷不敢上前阻攔。
“住手……住手……”明知毫無用處,顏兒卻禁不住一個勁哭喊。眼見他口鼻都滲了血,再顧不得,顏兒甩開小草,便要衝過去。幸在,子峰及時出現了。
“博休,住手……聽我一句……”
淚迷了眼,清明不復,也不知子峰廢了多大氣力才扯開了苻融,唯是急匆匆趕過去攙扶他那刻,只見他滿臉是血,渾身是傷,神情悲慼木然。
握着玉腕緊了緊,那雙眸水漾漾的盡是傷痛,苻堅唯是望了眼顏兒,便抽手默默地朝靈堂踱去……
擡眸那一眼凝望,心裡不止是悲,竟是蝕骨的怖懼,從不曾見他如此落魄,便是與暴君對峙那刻,亦只見他處變不驚、從容不迫,而今,那抹背影竟是如此脆弱不堪。君子從不畏死,卻獨獨怕負了仁義二字,逝者已矣,這辜負這愧疚竟該如何還得清?兄弟間的死結該如何解?
承明殿,金盆熱湯川流不息……
噗……明黃帕子上染了一潑紅,苟曼青嚇得雙手僵住,顫顫地哭出了聲。
“孤……無礙。退下吧。”苻堅仰頭倚在靠枕上,神色悽清,緩緩闔目。
“陛下……”苟曼青攀着丈夫的手,見他一動不動,又瞥見那蒼白的脣角,便再壓抑不住悲傷,掩着嘴退出了殿。
“如何?”苟太后捂着額,無力嘆道。
“回稟太后娘娘,陛下受了些內傷,氣血瘀滯,纔會吐血。吐了這口淤血,反倒好得快。悉心休養,不礙的。”
長舒一氣,苟太后默默點頭,拂手屏退了御醫。
“堅兒……”苟太后坐在御榻前,凝着閉目凝神的兒子,滿目疼惜,道,“董榮揭發法兒謀逆,鐵證如山吶。法度不可亂,縱是血親——”
“夠了。”嘶啞的一縷顫音,驚起眼角的一滴秋雨,苻堅依舊閉着眼,微微搖頭,道,“就我們母子二人,母后……何必再騙孤呢。母后竟謀劃了多久?孤也覺得奇,去雍州奔喪,母后竟無微詞。原來,是有意支開孤。”
兒子對着自己幾時自稱“孤”,如今卻是端着君王架勢,拒自己千里,深吸一氣,苟太后痛心道:“堅兒,娘知道你心裡有怨。可,娘是爲你好,爲大秦好。知子莫若母,你心善,斷下不了手。初登大寶,身爲明君……也不該下此狠手。那……就讓娘來吧,惡名也好,怨憤也好,娘來背。兒子啊,你心如明鏡,娘今日所爲,不單是爲了你的皇位,更是爲了大秦的萬世基業。”
見兒子嘴角顫顫,眉宇寫滿悲傷,終是不忍,苟太后起身,柔聲道:“陛下安心靜養吧,哀家改日再來看你。”
“母后,王母妃和融弟……動不得,孤不容他們再有事。”
出殿,無力地瞟一眼兒媳,苟太后卻是對着方和,道:“去……召顏家姑娘入宮,陪……芸兒住幾日。”
“母后,東海公臨終就她在場,恐怕她知道些……”
“行了,哀家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