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顏兒下意識地避退,頭冷不丁磕在了車轎上,蒼白的臉瞬即緋紅,既驚又羞,直望得苻芸難爲情地低了頭。
“怎麼不行?這也是沒法子的法子,誰讓哥哥犟得似頭牛。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苻芸撅着嘴嘟囔,“表姐當年不就用了這招嘛,要贏他就得犟過他。只要生米煮成熟飯,還怕哥哥不破誓?”
小草驚得瞠目結舌,眼珠子一骨溜,卻起勁地攛掇:“小姐,公主說得在理。不如聽公主的。”
死死搖頭,臉漲得通紅,顏兒埋下頭,侷促地緊了緊手,她說的法子,自己不是沒想過,可偏偏過不了心頭那道坎。若換作別人,自己或許一咬牙便豁出去了。縱是自己不在乎世俗的目光,卻獨獨不想他輕賤自己。若可以,自己何苦遁世般逃上雍山等死呢?
“顏兒,你怕什麼?”苻芸扣緊顏兒的腕子,潑辣地睜大眸子:“放心,我自會幫你打點一切。你人到就好,嗯?”見顏兒沒點頭,苻芸着急地起了身,蹲在顏兒身前:“這種事是再平常不過的,你道那些娘娘們沒動過這種心思?況且,你與哥哥本就兩情相悅,不過是哥哥一根筋想不開罷了。”
被苻芸慫恿得心亂如麻,顏兒只覺臉如燃炭,燒心的煩躁,逃也般抽手,卻是篤定道:“芸姐姐,你的好意我領了。可姻緣之事,沒有輸贏,只有兩廂情願。我不想再糾纏下去。我想通了,即便沒有他……”悽悽地望向小草,顏兒說得愈發篤定:“天也不會塌,這一關,我能熬過去。”
小草許是被顏兒倔強的神色打動了,緊咬着脣,愣愣地直點頭。
苻芸頓時泄了氣,訕訕地回了座,卻還是不死心地嘟嚕:“你就是死心眼,換我,我的男人,我絕不放手!”最後一句異常絕決,倒似對小草說的。小草趕緊低埋着頭,萬分委屈,自己可從未動過什麼心思,即便有,也不是對峰少爺啊。
馬車一路顛簸,顏兒再未言語,唯是時有時無地順着顛開的車簾細縫望向外頭。隱約中,似見得他有意無意地望向車窗,心竟忘了疼,只剩淡淡的惆悵,心冷了……
落車時,戌時都過了。苻雅翹首等在府門前,不等馬車停穩當,已急衝衝地迎了上來。
“你可把我急死了。我和眀曦尋了整日,眼見天黑我才趕回長安。眀曦說要上山尋你,恐怕這會還在山上呢。隨行的下人也還沒回。這可怎麼好?”苻雅攙着顏兒嘮叨個沒完,半點沒顧上在場的其他人。
“姐姐,沒事,那和尚人高馬大的,你還怕他被狼叼了不成?大夥都乏了,你總不能把大夥撂府門外吧。”
苻雅這才發覺府門前簇滿了人,一時極爲尷尬:“陛下,我一時情急,失禮了。”
“無礙的,時辰不早,叨擾姐姐了。”苻堅笑得極爲勉強,分明是望着姐姐,眸光卻悉數落在了顏兒身上,蒼白玉靨怵目碎心,叫人不忍移目。
“姐姐,我乏了,先進去吧。”苻芸識趣地拉開姐姐,又朝子峰狠擠眼色,“峰哥哥,我有話跟你說。”須臾,便支開了衆人。
府門哐地關上了,顏兒頓感侷促,分明瞥見他緊隨身側,卻不由緊了緊步子。
“顏兒……”苻堅揮手屏退侍衛,貼近一步,一路的隱忍、猜疑和後怕瞬即迸了出來,“你……那是要做什麼?荒山野嶺,獨自一人,還……”苻堅接不下去,眼前浮現枯葉纏裹的白裙角,心似埋入了落葉堆裡。
回想山上那幕,臉唰地一白,自己如何不是尋死覓活?竟是鬼使神差般,只想支開哥哥和小草,悄無聲息地等死,竟還妄想着菩提會如明曦所言救贖自己。真是聽梵文聽傻了,顏兒低頭凝着腳尖,這刻恨不得鑽進地縫裡,丟臉,他會怎樣看自己?以死要挾,向他乞憐,求他回心轉意?只覺堵悶,顏兒一咬牙,胡謅道:“辟穀。眀曦提起辟穀悟道,我便想試試。”
“辟穀?”苻堅面露訝色,憶及頭前駭人那幕,心揪得緊,將信將疑,禁不住輕責,“不食五穀,吸風飲露,我也聽過。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便是信佛,也該有度。你……”
不想再聽,他的關切,近乎高高在上的施捨,帶不來絲毫慰藉,倒更像在傷口上撒鹽,顏兒細退一步,疏離地福了福,端着謙恭受訓,告罪請退的架勢。
苻堅噎住了,換作往昔,她定會頂嘴,更會咯咯嬉笑,那嬌蠻模樣在心裡、夢裡重現過千百回,可如今……苻堅猛地驚覺,那令自己怦然心動的笑靨,自封妃大典那日便碎作了煙塵,敲碎她的,恰恰是自己,自己又有何資格指責她?一時,心如墜深淵,魂靈都似抽空了。
見他噤聲,顏兒轉身離去。
“顏兒……”一把扯住玉腕,苻堅嚥了咽,清潤的眸藉着月光澄亮,“融弟退婚的事,我未加干涉,只因不想你……受委屈。我沒想過,事情會鬧到今日的局面。坊間傳聞,我已嚴令平息。答應我,別胡思亂想,別以身犯險。”
一陣鼻酸,顏兒扭頭,星眸染了淚:“悠悠衆口,如何堵?事已至此,今生……已盡。”
清眸滿載傷痛,苻堅緊了緊掌心:“顏兒,縱是緣慳今生,我只望你好。你不過及笄,還有大好的年華,會好起來的。”
淚光瀲灩,顏兒澀澀一笑,直勾勾地凝着月色下冷毅的眉:“會嗎?若我說,想要我好,唯有破誓娶我,你……願意嗎?”
面僵了,苻堅吃力地垂了瞼,爲難地嚅脣,話剛到嘴邊……
“別說。”顯然心慌,顏兒癡癡搖頭,“別再對我說不。”淚盈眶直打轉,顏兒掰開箍在腕上的頎長五指,“也,別再……給我半分好。你的好,不會讓我好過一點,更不會讓我的路好走一點。”無力地抽手,眸光依稀隱着些許眷戀,話卻絕決:“我們……不要再見了。他日不管聽到什麼消息,都……別再來找我。”扭頭已是淚流滿面,顏兒刻意挺直身板,疾步離去。
苻堅懵了,一次次狠絕地推開她,要的不過是她的一句“放手”“不見”,此刻如願以償,心卻被掏空了,獨獨烙下了眼中這抹孤傲悽清的背影。一瞬,心如不繫之舟,禁不住飄忽,無她的天還會再藍嗎?
陽平公府,處處喜紅,紅宮燈、紅喜字、紅窗花,熠熠耀目。洞房裡廂,紅燭臺、紅喜裙、紅蓋頭,嬌紅迷眼。
苻融瞥一眼喜案上的合歡酒,眼角浮過一絲冷意,再瞥一眼喜榻上的美嬌娘,脣角勾起一絲冷笑,轉身便往屋外行去。
紅蓋頭動了動,隱隱掀開一角,眼見玄色長靴踱近了門口,嘩啦……火紅一漾,蓋頭飄落地上。
“去哪?”尖細、刁蠻、霸道……
苻融誇張地捂住耳,揉了揉,頓在原處,並不回頭。
“你!”哪裡受過這等委屈,兩抹胭紅染了怒意,柳眉一橫,似火朱脣一撅,美人臉瞬即緊繃,“我數三聲,你再不回來,休怪本公主不客氣。”
“呵……”難以置信地哼笑,苻融扭了頭,孤傲的眸盡是蔑意,上下打量起火紅嫁衣來,若說俏,柳葉眉,桃紅眼,倒也俏,可偏是橫豎不順眼。
俊逸的眉,挺拔的鼻,冷毅的脣……張宛凝愣了神,早就聽聞苻家兄弟俊朗非凡,如今一見……柳眉一舒,怒意消了,張宛凝合手恬靜一笑,端莊地復又落了座。
眸光蔑意愈甚,苻融雙手環抱胸前,努嘴搖頭:“容貌不過爾爾,聲音更是刺耳,加上河東獅的性子,嘖嘖……你倒是數三聲試試?”
男人見了自己,垂涎三尺的見多了,卻從不曾見他這般嘲諷的!杏目一瞪,來了氣,張宛凝硬着脖子,蔑然一笑:“貶低我,便是貶低你自己。你莫忘了,是誰派人死乞白賴地求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