磚窖內一片沉悶,我本來以爲戰士們會有很多怨言,但讓我意外的是他們在聽到我傳達下來的命令的時候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用臉上的表情來表達着不滿。
我其實知道他們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表現,他們對這個命令當然也是有意見的,但同時他們也知道……我這個排長也是個接受命令的人,我也是無能爲力,他們更知道這命令無法改變,而且也不能怪罪於我。
然而他們越是這樣我就越是難受,有時候寧願他們罵出聲來我心裡反而會更舒服些。
過了良久,刺刀纔打破了沉默說道:“習慣了,誰讓咱們能打仗呢?這不派咱們去還能派誰去?”
“就是啊!”徐國春打趣道:“都怪咱們排長……帶着咱們打了那麼多場勝仗,都說這人怕出名豬怕壯,現在想不上戰場都不行了!”
戰士們被徐國春這話逗得發出了一片笑聲,這氣氛立時就緩和了許多。
“感謝同志們的支持!”看到手下的這些兵這麼快就接受了新任務,我都不知道該什麼好了。
“唉!說什麼謝啊!”李佐龍把手一揮,帶着不在意的口氣說道:“都是自己兄弟,沒什麼謝不謝的,我們也知道這怪不得排長!”
“就是!”小石頭也點着頭:“這麼多天下來,哪一場仗不是排長帶着我們走向勝利的,這要沒有排長……咱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現在呢!”
“就你我烏鴉嘴!”刺刀罵道:“我說小石頭……你這兩天怎麼個嘴裡盡是些死啊活不了的,昨天沒洗乾淨吧!”
“小石頭昨天洗的是褲襠,嘴可沒洗!”徐國春在一旁插話。
哄的一聲,戰士們再次笑成一片。
這笑話其實並不好笑,但我卻在這其中看到了戰士們的另一種精神,那就是苦中作樂……這或許就是老頭常說的那句話:“如果改變不了,與其怨天尤人還不如笑着接受。”。
是啊,其實當兵的很需要這種精神。因爲在戰場上有太多我們無法改變必須接受的東西了,抱怨有用嗎?自嘆倒黴有用嗎?最終的結果還是一樣的,我們必須去面對這些任務還有敵人。
也許,這其中會有些人因爲心中有所怨恨而消極怠工,但這樣做的結果就只有一個,那就是被這個戰場淘汰。
所以,從這一方面來說,戰士們之所以會坦然接受新任務,也並不完全是因爲我,更因爲他們已經在戰鬥中成長了、成熟了。
軍情緊急,當天下午我們部隊在補充了些糧食和彈藥後就再次跨過了邊境往南運動。
在我們往南運動的時候,上方還不斷有解放軍撤下來,初時他們見我們個個都是穿着嶄新的軍裝還以爲是剛從國內進來參戰的新兵,於是個個都衝着我們笑:
“你們這是幹嘛呢?仗都打完了才知道上來啊?”
“你們這是上來的時間倒正好啊!連當逃兵都省了!”
……
後來一打聽知道我們就是在反擊戰戰場上做爲主力部隊而且還是戰功顯赫的118團,那一下就沒聲音了,個個眼裡都帶着敬畏和佩服。
他們敬畏的是我們在戰場上的表現,佩服的是我們剛剛纔走下戰場,卻還能以這樣的精神面貌再次走上戰場。
其實我們這心裡是有苦自知,就比如說王柯昌……我就看到他躲在牆角偷偷抹着眼淚,他是我手下年齡最小的一個兵,同時也是最想回家、最需要回家的一個兵……
說原因吧……這時我在後來才知道的。
王柯昌父母死得早,說到家的話其實只有叔嬸和一個年邁的爺爺……只是他從小就被小偷給帶上了邪路,後來甚至都被關進了少管所……這時代的人是特別憎恨、鄙視小偷的,甚至有時比強盜更恨,是什麼原因了說不清,也許強盜還帶有點粱山好漢的味道普通百姓無法鄙視吧!
總之這王柯昌就是家人眼中的恥辱,是污點,因爲王柯昌也使得他們全家人都被村子瞧不起,都在背後指指點點的說他們家是做小偷的還出了個少年犯。。
所以王柯昌這下會這麼想回去那也是情理中的事……他回去不僅僅只是見見家人,更是急着爲家人爭口氣,爲家人洗刷之前的恥辱呢!
然而就算是這樣,這傢伙還是表面強顏歡笑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我很難想像現在的他,就是那個半個多月前還在戰場上哭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少管所,我不戴罪立功了……”的那個新兵蛋子。
“停止前進!”
我們纔剛走了十幾分鍾就被連長給叫住了,戰士們看着團裡的其它戰士還在繼續前進就我們一個連隊脫離部隊停了下來,不由有些奇怪的問着:
“連長,我們這就到目的地了?”
“咱們就在這駐防?那感情好了!”
……
“美你的吧!”羅連長沒好氣的迴應道:“我們又有新任務了!”
“啥?又有新任務了?”刀疤不滿的回道:“這任務是一個接着一個的來,把咱們全都累死了拉倒!”
“一排長!”羅連長神秘的笑了笑,說道:“這個任務你可以選擇不做!”
羅連長這麼一說就引起了戰士們的好奇心,紛紛上前來問道:“連長,說說……是啥任務啊?”
“對啊!聽起來像是好事……難得有好事輪到咱們連啊!”
“諾!”羅連長朝不遠處的界碑努了努嘴,說道:“這越軍特工那個猖狂啊……不只是偷襲我軍部隊破壞公路投施,還偷偷把界碑往北移……所以上級命令我們把界碑擡回去,讓我們帶着界碑上陣地!”
戰士們聽着這話不由一愣一愣的,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接着很快就發出一陣歡呼……個個爭相着要執行這個任務。而之前抱怨了幾聲的刀疤就苦着臉看着手下的那些兵不說話。
“這樣吧!”羅連長最後下了命令:“我們連就屬二排最能打,立的功也最多,就讓二排先動手……二排擡不動了其它單位接力!”
“好!”我手下的那些兵歡呼了一聲,不等我命令抽出了工兵鍬跑上去動手就挖,只看得我苦笑不已。不就是擡個界碑嗎?誰擡還不都是一樣,用得着這麼興奮?
可戰士們卻不是這麼想的,看他們幹起這活的勁頭,可以說是幾頭牛的都拉不住的,三下五除二的就把那埋在地下的界碑給挖了出來。
讀書人倒也靈活,很快就向正在撤退的工兵部隊借來了一根木棍幾捆繩子,幾個兵一齊動手三下五除二的就把界碑五花大綁了擡着就走。
這界碑大慨有一米長,三十釐米寬,十釐米厚,重量少說也有五十公斤。這如果是在平路上還好說,在越南這難走山路上擡着就很困難了,可是戰士們這一路擡着卻沒人叫累,直到旁邊有人抗議得不行了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輪班。
更羨慕的還是那些沿路撤退的戰士……他們原本還不知道我們擡的是什麼,還道怎麼一羣人都搶得跟什麼似的,認真一看卻是界碑,不由眼睛都直了。有些兵甚至還在旁邊大叫:“同志,需要幫忙嗎?”
“得了吧你!”刀疤氣得衝着那些兵大罵:“咱們自己人都還輪不上呢!”
開始我還很難理解戰士們的這種心理,後來才意識到戰士們這擡的不僅僅只是一塊不起眼的石頭……要知道這中越邊境的界碑互相間的間距少則數百米,多則幾公里,也就是說我們擡着這石頭每跨出一步就代表着祖國有可能多上幾百平米的面積,這種殊榮可不是什麼時候都能碰得到的。
所以就算這界碑嚴重延緩了我軍的行軍速度,最後甚至還帶着它爬上了581高地……可把我們這個排給累得半死,但卻是誰也沒有抱怨一聲。
於是這界碑就這樣像是根定海神針一樣的在我們高地落戶了,只不過它定的不是海,而是我們駐守的這座高地,這個邊界。
在戰士們忙着埋界碑的時候,我就按照習慣隨意觀察了下這581高地……就像越南大多數高地一樣,這581高地周圍到處都是連綿的羣山,高地是一個連着一個,甚至就連581高地也是分成幾個大小不等的山頭。
能夠區分南北的,就是山腳下叢林中的一條小溪,而溪上的那座石橋則是中越之間重裝備通過的唯一要道,此時正有一輛輛汽車和一隊隊解放軍戰士從那個方向撤下來。
所以可想而知,上級爲什麼會要讓我們駐守這個高地。
後來我才知道,以我們斜對面與我們對峙的其實就是在國內口耳相傳的老山,高地北面是麻栗坡縣城,南面則是清水縣。當年,我軍大批援外物質就是從這條公路像流水般的源源不斷的運送到境外,現在581高地就像是立在這條河谷左側的一利刃,攔腰封鎖住了這條交通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