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的時間,讓戰士們稍稍適應了下環境調整下生物鐘後,我們就開始了此行的任務——作報告。
其實這兩天給了也跟沒給一樣,沒有人會真去調整什麼生物鐘……上級的意思是爲了任務的需要必須把生物鐘給調整過來,然而我的意思……生物鐘調過來了,萬一又要上戰場怎麼辦?到時怎麼打仗?所以對戰士們的行爲習慣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眼的,沒有刻意去約束他們。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作報告”是什麼意思……簡單的說就是開會,複雜的說就是宣傳活動。
咱們這就像是明星趕場子似的,一場會接着一場會的開……地點有基地、有會堂、有學校、也有體育場等,對像有軍人、工人、學生、政府部門以及社會人士。
內容吧……當然就是介紹部隊的戰鬥經過以及個人的英雄事蹟。我對這些一向很頭疼,再加上生物鐘也沒有調整過來,所以一到白天一上會場就昏昏欲睡直打啥欠……可是戰士們就不一樣了,他們那是又緊張、又興奮、又激動的,也不知道他們是哪來的精神,連着幾天都沒睡覺拼了命的玩了,現在還能有這種勁頭……
這其中尤其要屬指導員最爲活躍了,做報告時是長篇大論,飯桌上是談笑風聲,跟領導敬酒什麼……各方面那是應對自如。
我就懶得理會這一套了……主要是那些領導幹部們動不動就握着你的手說:“同志們辛苦了,我代表黨代表人民……感謝你們!”
這一回兩回的我還能應付,這來個十次八次的……天哪!也只有指導員那樣的人還能夠保持笑容可鞠了。
唯一一次讓我不覺得無聊的是在體育場做的一次報告。
體育場做的報告嘛……那時集中的人都來自三教九流。個體戶、小商販、無業青年甚至地痞流氓都有。
那一回戰士們做的報告也特別有趣
。或許是因爲氣氛沒有其它地方那樣嚴肅吧……
最先上臺的是粱連兵。他高舉着拳頭說着在戰場上的想法……第一:我是黨員的,第二,我個子大,體質好,勁頭大,當兵三年,誰見我吃過一粒藥?第三:我軍事技術硬,參加過軍裡的軍事表演。可以肩筒發射40火箭彈,第四,我不是孤兒,兄弟兩個,犧牲了還有個哥哥,家庭沒負擔。第五……
說到這時感情他手舉得有些酸了,剛剛把拳頭放下來,瞬間一道光在他面前閃了一下,他意識到這是有人在照相,於是再次昂頭挺胸的舉起了手。大聲說道:“我要爲犧牲的同志們報仇!”
臺下一片掌聲,只是他那滑稽樣卻讓身後的戰士們忍俊不住。
徐國春這個人就是愛開玩笑。這會兒就搶着上了臺,他沒有寫稿子,卻眼盯着自己的手掌,像念講話稿一樣裝模作樣的出口成章:“第一……我身子不足一米七,高地上戰壕最深只有一米七三,我隨便一站敵人也打不着。第二,我不是黨員,但我是團員……咱們也要爲團員爭口氣。第三,我當兵沒多久,軍事素質不行,但戰場正是我們煅煉的好地方。第四,我是孤兒,父母死得早……但孤兒就更是無牽無掛沒有負擔……”
聽到這裡,身後的戰士們是聽明白了,徐國春這是在拆粱連兵的臺呢!臺下的人也聽明白了,個個都被徐國春給逗得呵呵直笑。
“最後!”徐國春學着粱連兵的樣子高舉拳頭:“俺只有一點跟三排長一樣的,就是爲犧牲的同志報仇!”
“譁……”臺下又是一片掌聲,伴隨着掌聲的還有觀衆們的理解的笑聲。
這又是一種別樣的風景,這跟工廠裡、學校裡、會堂裡作報告的氣氛完全不同……這纔是戰士們的三原色,這纔是戰士們真實的自我,並且也與觀衆十分自然的融爲了一體。
這時刺刀走了上來,手裡拿着一張紙,像是稿子卻又不是稿子……因爲他沒有看着那張紙念。
“同志們!”刺刀放開了聲音說道:“我沒啥好說的,上戰場也沒啥想法,但是有件事憋在心裡,心裡不說不舒暢。我說的是我手下的一個兵,也是我老鄉,他的名字叫唐宗路……在我連駐守581高地的時候,躲坑道里閒得慌,煙癮大……這個兵自己的煙老是不夠抽,總是向戰友要,時間一長就覺得不好意思了,於是就向家裡要五十元錢買菸,打算也請戰士抽幾根……”
說着刺刀就揚了揚手中的那張紙,說道:“這是家裡的來信,我給大家念念:宗路弟,讓你別去當兵你偏要去,家裡母親生病臥牀不起,你嫂子又難產住院,住院費都繳不上,還向親戚借了一百元……哪裡還有錢給你買菸抽……家裡都窮得這樣了,你怎麼還……”
唸到這裡刺刀就再也念不下去了,豆大的淚珠“叭搭叭搭”的掉了下來,周圍的人似乎也明白了什麼,剛纔還喧鬧一片的體育場就靜得連根針掉下了也能聽得到
。
刺刀平復了下心情,就接着說道:“這封信……唐宗路最後也沒能收到,在信寄來前一天晚上越鬼子來摸洞,往他的貓耳洞裡塞上了一個炸藥包……最後什麼也找不着,血跟泥全都混在一塊了……”
“嗚”的一聲,體育場裡就像颳了一陣風,原來大家都哭了。
這是唯一一次會後沒有記者來採訪,因爲他們也哭得一塌糊塗的怎麼也忍不住……那個場面,那個委屈,再由刺刀那樸實無華的話說出來……當場就給了在場所有人一個震撼。就連原本對這種報告十分不屑的我,在那一刻也忍不住鼻子一酸掉下了眼淚。身旁的張帆就更不用說了,那眼睛就“嘩嘩譁”的往外流,哭得都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
這並不是說哭了就有教育效果,這時代太多鬨堂齊聲大哭的場面,裡面有真有假,出於什麼動機的都有。但是這一回……我敢說大家是動了真情,這不是圖政治表現,因爲觀衆大多沒有單位,他們沒有必要這麼做,就算有單位這麼做了也不會有人知道他是什麼單位的,根本就不會有什麼好處。
接着人們就瘋了一般,歡呼、鼓掌、握手、獻花,整整一個多小時,我什麼也看不見,只看見手臂、鮮花和眼淚!我們每個英雄手都腫了,兩個胳膊都酸了,體育場的椅子踩壞了五十多把。工作人員說,從來沒遇到過這種場面。張帆提出部隊掏錢賠椅子。他們說,情有可原,這種情況下踩壞了椅子我們心裡高興,不用賠了!
事後張帆也說了,上級原本對體育場的這次報告並不重視,卻沒想到達到了空前的效果,超過以後的任何一次。
從這方面來說,有些事情並不需要做得過於表面化、過於程序化,完全就讓軍人跟百姓發自內心的、樸實的、真誠的交流就可以了嘛……從戰場上下來的我們有足夠的英雄事蹟能夠打動百姓
。
其實不用說百姓……就是咱們自己在重溫那些往事的時候、在想起坑道里吃的苦的時候、在想起犧牲的戰友的時候,都要默默的抹上一把辛酸淚。
可是這裡卻偏偏有人覺得這樣還不夠,偏偏又要畫蛇添足……
比如報紙很快就登出了這樣的一段文字:小戰士王柯昌上前線的頭天晚上,緊緊地握着母親的手說:“媽媽,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士兵,爲了我的祖國,爲了中華大地的每一寸泥土,我願獻上我十八歲的青春,媽媽,假如兒子在戰鬥中犧牲,你也不要難過,兒爲國捐軀,全家光榮……”
那天王柯昌拿着報紙,看着就一個勁的掉眼淚。
旁邊的戰士看着就奇怪了:“你哭個啥?這不寫得挺好的嗎?”
王柯昌抽着鼻子回答道:“這要是真的該有多好啊,我也可以見上母親一面了,我五歲的時候母親就走了……都記不起她的樣子了呢!”
好吧!這下我是領教到這時代記者的厲害了!
像這樣的事其實還挺多的,隨便拿起一張報紙就可以看到裡面寫的什麼……某某高地被敵人火炮削平了幾米,抓出一把土都能找到十幾塊彈片……
這種情況在抗美援朝的戰場上我絕對相信是真實的,但是在對越自衛反擊戰的戰場上……咱們的炮兵可是強過越鬼子好幾倍的,如果不是特殊情況那一直都是壓着越軍的炮兵打,咱們的陣地還能讓越鬼子炸成這樣?那是不是就從另一方面說明炮兵的無能了?
對於這方面,張帆也是顯得無可奈何,按照她的話說……就是:“記者的筆在他們手上,他們要怎麼寫咱們可管不着,也許是出宣傳的需要吧!”
我如果是再多說幾句,她就笑着說:“看看,又不像這時代的人了吧!”
於是我只得閉嘴……走自己的路,讓他們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