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宗主同時向後退去。
土地漸漸被死者的血染紅,容與已經站在了我的身前,他曾經說過要保護我,這句我從未放在心裡的話,今天他做到了。
人羣太寂靜了,靜的能聽到火在空氣中爆裂的聲音。火光把容與的臉映地很紅,他的清澈的眼睛中似乎也在着火,這火不是因爲嗔怒或激動,而是像寺院中長明燈那般的存在,堅定地能夠點燃漆黑的夜。
你身上,究竟還有多少秘密?
“聽說世間存在着一柄用九天隕鐵鑄造的武器,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一個男聲從人羣中響起,人羣頓時開列爲兩堵人牆。男子從人牆中從容地走來,一身玄色的衣裳,五官彷彿出自技藝高超的工匠手中的作品,眉宇間竟然與容與有幾分相似。
我一眼認出了這個男子,這是當日在中原的鎮子裡,代替我殺死老人要找的鄉紳的人。
“是你?”我的嗓子因爲熱浪而變得嘶啞,聽起來像咬牙切齒。
“當日你說不願與我同謀,可曾想過今日我們會兵戎相見?”男子絲毫不在乎一觸即發的戰事,反而以說笑的語氣與我對話。
“看來我當日選擇是正確的。我們的確不是同路人。”
“可否借你的鞭子一看?”男子不再理會我,轉向容與說。
容與與男子四目相對,接着將鞭子扔給了男子。男子彷彿早知他會這樣做一樣,輕車熟路地拿起鞭子,揮舞起來。長鞭在他手中比容與更像一條靈活的毒蛇,空氣中的巨響是它吐出的信子。每一次鞭子即將落地,總會引起人羣一陣動亂。男子欣賞他們恐懼的後退,越發肆意地朝人羣揮鞭。
“盟主,你這是做什麼!”明顯有些應對吃力的清渺驚恐道。
“原來你就是他們的盟主。”我說道。
男子收起長鞭,將其扔給容與。
“是又如何?你們兩個今日能把這些人都殺了,也會死在我的手裡。”
“我們與你初次見面,你爲何要殺我們?”我問道。
我在中原見識過此人的功夫,他沒用任何武器,卻使得死者身上的傷口如同被利刃撕扯過,如此深厚的功力,殺死我們恐怕如同碾死螞蟻。
“阿星,幾千年過去了,你的記性倒是越來越不好了。”他幽幽地說道。我頓時感覺背後有一股冷風,這冷風似乎要把我帶入已經日漸遙遠的雪原,帶回時間彷彿停滯了的天界。
“你也是。”男子很欣賞我陡然色變的樣子,轉而用更加溫柔地口吻對容與說,“這麼久過去了。依然走不出這個小丫頭的迷障......”
容與沒等他說完,一鞭子抽過去,卻被男子用手穩穩地抓住,血從他的手掌往外涌,長鞭彷彿失去了剛纔隔斷來者身軀的銳利,在男子手中像被馴服的小獸。
我順勢打出降霜天,將人牆震退了幾步。男子握着鞭子的力道突然鬆開,容與從後面抓住我的手腕,借風力發動輕功而起......
當我再次清醒的時候,我和容與已經身處我一年前置辦的宅邸中了。這處宅邸在距離蕭山一千里之外的無名山中。當初我攢下一些錢沒地方用,於是便突發奇想置辦了這處宅邸,本來以爲它會和其他一些我生命裡的小東西一樣被埋葬在歲月裡,想不到今日竟然有用處。
我尋找容與,發現他坐在藤椅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和之前在蕭山獨當一面的樣子大相徑庭。
“容與?”我輕聲喚他。
他一下子回過神來,擡起頭,我才發現他的嘴脣已經乾裂了,像是很久沒喝過水一樣。
“這裡沒有水嗎?”我詢問他。
“允星。”他忽然望着我,說道:“你會不會殺了我?”
“這是什麼意思?”
“那天我帶你從蕭山逃出來之後,我就感覺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這個夢好像一個人的一生一樣,生老病死,愛恨情仇....我覺得那個人是我,又好像不是我,我已經想不起來太多的細節了。但我夢見你殺了我。這種感覺很真實,彷彿真的發生過一樣。”
我的心中咯噔一下,容與的描述的太像我初到蕭山做的夢了。只是我夢中沒有殺人。這一點我很確定。
“你既然說了是夢,爲何還要癡念於此?”我反問道。我現在並不好受,那個男人的眼睛彷彿也有幻術一樣,讓很多過去的事情慢慢在我的腦海中膨脹起來。
“允星,你是在何處撿到我的?”容與忽然問我。
我頭痛欲裂,有些敷衍道:“我有些記不得了。蕭山,還是雲崖....?”
“不,允星。”容與道。“在我的記憶中不是這樣的。”
我一下子愣住了。
“在我的記憶中,我們很早就在一起了。我那時候不知道你叫允星,但我的直覺告訴我我應該在你身邊,我的使命就是保護你。我在你身邊待了很久很久,你從來沒和我說過話.....我們來自一個不同於人間的地方......”
他忽然抱住了頭,顯然這種頭痛欲裂的感覺由我過渡給了他。
我突然感覺到一種深深的恐懼。如果容與說的是真相,那我的記憶又來自何處。我的心去了哪裡,我爲什麼會在茫茫的雪原安家?這些問題彷彿要把我撕碎。
“我不想再去探究這些事情了。”我對容與說。“你也不要在執着與過去的了。人要向前看,否則就會很害怕的。你已經是個不需要我保護的強者了。若是你想離開,隨時都可以離開。我接下來要去做已經決定好的事情,我要找回我的心。”
“你去哪裡?”
“天界的羽族具有追溯往昔預測未來的能力,但是羽族驍勇好戰脾氣暴躁,要讓他們幫我,需要九天隕鐵打造的稀世神兵。我已經攢夠錢財了,接下來我會去明宮一趟......你也知道,明宮是以鑄劍出名的。不論我要等這件兵器多少年,我都會堅持下去。這與我在茫然中堅守的幾千年相比實在太短暫了。”
“你需要九天隕鐵鑄造的武器,不如把我的鞭子拿去。”容與眼中忽然亮起光。
“好的兵器一旦開鋒,就會沾染主人的氣息,這時候如果換一個人,則會反噬新主的。我以前總是不讓你亂動承影就是這個道理。”我搖頭道。
“那爲何那個男人能夠用我的百劫?”
我愣住了,原來這把利器名爲百劫。
“我,不知道。”我頓了頓,接着道:“那是個很古怪的人,我總感覺,我們應該離他越遠越好。”
容與似乎聽進去了我說的話,他看着長鞭上乾涸的血跡,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