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有些黑話和東北文化可能會讓人看不懂,所以在每一章都做了註釋。涉及的不是很多,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註釋:

①竈糖:每年的農曆臘月二十三(小年)的俗習是“送竈爺”,還要吃竈糖。竈糖是一種又粘嘴又粘牙的麥芽糖,把它抽爲長條型的糖棍稱爲";關東糖";。真關東糖堅硬無比,摔不能碎,吃時必須用菜刀劈開,質料很重很細。口味微酸,中間絕沒有蜂窩。

②鮑貴卿:張作霖的兒女親家。1919年7月28日,孟恩遠被迫表示自動下臺。8月5日,鮑貴卿接任吉林督軍。

③秧子房:就是票房,是關押人票的地方。管秧子房的叫秧子房掌櫃,是外四樑中的一個。其掌櫃的大都心狠手辣,催票時割耳朵、割鼻子,毫不手軟;過期不贖票,也由他和手下人撕票。本文中的青山寨因爲不綁票,故秧子房就是牢房,歸秦九爺管。

這雪一下就是三天。孟清明這三天裡都沒見到索三爺。不知道他在哪兒。吃飯的時候也只有二掌櫃的和舒郎中在。孟清明問三爺在哪,二掌櫃的只說有事,忙着。就不再多說。

第四天早上天沒亮,孟清明就跑到下山的路口——崽子們站崗的地方等着。

天一亮,青山寨裡一陣**。不一會兒,索三爺帶着一隊人走出來。孟清明迎上去,兩人面對面站定。索三爺低頭看着孟清明的臉,孟清明低頭看着從索三爺脖子上垂到胸前的狐狸尾巴。

“怎麼沒騎馬?”

“山寨外的雪已經沒膝了,馬走不了。”

孟清明低垂着濃密的睫毛,索三爺看不見他的眼睛。翹着的嘴脣讓索三爺忍不住伸出手用大拇指在上面輕輕劃了一下。

“你忘了戴這個。”孟清明從懷裡掏出了達摩多羅銅象。這是曹八爺出事的前一晚,兩人在翻雲覆雨的時候,索三爺嫌礙事,就摘了,孟清明第二天才發現他把這個落下了。

索三爺接過佛像套在脖子上,“你不想我出事?”

“你得死在我手裡。”

孟清明轉身往回走,走了兩步又停下。

“再過兩天就是小年兒了。”

“我會趕回來的。”

小年那天,一大清早二掌櫃的就開始指揮大家打掃和祭竈了。見孟清明心事重重的樣子,二掌櫃的就派給他一個活:讓他和老麼帶着幾個崽子給各院發關東糖(竈糖)①。

送竈爺的時候孟清明沒參加,因爲他沒有舉行過入夥掛柱的儀式,不算青山寨的人。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人差不多都到齊了。雷五爺問了一句:“還等嗎?”二掌櫃的看看天色,“讓竈房先把菜端上來吧。”

菜上完了,二掌櫃的說:“先吃吧,大哥今天回不來了。”孟清明看看大夥兒,好象沒有人擔心,大家的表情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他問身邊的馮七爺:“你們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馮七爺正往嘴裡塞肉。

“三爺啊。”

“哦,晚回來一兩天是常事。再說了,咱們跟姓龍的打了也不是一兩回交道了,他不是咱們大當家的對手。放心吧,快吃飯,把你餓瘦了,大哥回來會怪我們的。”正說着,外面有人喊了一嗓子。

“大當家的回來了!”

孟清明騰地一下就站起來了,滿屋子的人被他嚇了一跳。接着一個崽子衝進來,“大……大當家的受傷了!”

索三爺的後背上被砍了兩刀,兩個將近一尺長、一寸來深的口子向外翻着,甚至能看到一點兒發白的肩胛骨。孟清明心驚肉跳地幫舒郎中給他包紮,包了一層又一層,血還是不停地往外涌。

“都他媽沒吃飯啊?使勁點兒!”索三爺這一喊,又紅了一片。好不容易把血止住了,索三爺光着膀子,就從偏廳進了大堂。孟清明趕緊拿着大衣追過去給披上了。

孟清明站在索三爺的後面,看着他的後腦勺兒。索三爺的後腦非常鼓,圓圓的,很好看,再加上眉弓和鼻骨太高,他的側面比正臉還要寬,不象漢人,也不象滿人。比較象孟清明小時候看過的到家裡來做生意的紅毛鬼子。只是索三爺比較黑,接近棕色了。

索三爺此刻正低着頭,收着下巴。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從孟清明的角度可以看見,他佈滿了結實肌肉的後大脖子上正有幾根筋在輪番跳動着,這說明他用手指擋着的嘴裡在咬牙。孟清明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索三爺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其他人都站着。孟清明不知道在等什麼。

不一會兒,雷五爺和兩個崽子押着一個人進來了,是一個長髮的男人。那人被綁着,兩個崽子按着他跪在那兒,他的頭髮亂蓬蓬的,濃眉毛,眼睛不大,大鼻子,大嘴巴,臉上一條大刀疤,鬍子拉茬的。孟清明覺得這才比較象他心目中的土匪頭子,索三爺太挺拔,太英武了。

龍項天看見索三爺之後就開始哈哈大笑。

“索老三,咱們又見面了。我勸你最好趕緊給我鬆綁。”

“爲什麼?”

“你知道我爲什麼到青山鎮嗎?我是來見黃處長的。”

“怎麼?你現在不給孟恩遠賣命了?”

“識時務者爲俊傑,老子棄暗投明了。你趕緊放了我,找人舒舒服服地把我伺候好了,明天送我下山。等我將來見了鮑督軍(鮑貴卿)②,給你美言幾句。耽誤了我跟黃處長碰面,你擔待得起嗎?”

“讓我放了你好說。你先到我大哥墳前磕三個響頭,再到夢芸墳前磕三個響頭,再給我所有被你們插了睡了的弟兄磕三個響頭。九個頭磕完,我立刻放你。江湖上都知道,我索三爺言出必行。”

“讓老子給你們青山寨的人和夢芸那個臭□磕頭?你他媽腦袋長褲襠裡了吧?”龍項天一擡眼,看見了站在索三爺後面的孟清明。

“我一進吉林地界兒,就聽道兒上的人說了,青山寨的大當家和一個男爺們兒好上了。看來是真的了。哈哈哈哈!正好,把你後面那個大美人兒的**尕(割)了,讓他陪老子睡一宿,咱們兩家的恩怨就一筆勾……”

索三爺從椅子上站起來了,大衣掉在了地上。他幾步跨到龍項天面前。一伸手從雷五爺腰上拔出槍。

“你敢……”

砰!話沒等說完,龍項天的腦袋已經開花了,血漿、腦漿崩了索三爺一身,身體就輕飄飄地倒在了地上。

孟清明傻了,看着豆腐花兒一樣的腦漿和着血,他感到胃中一陣翻攪,臉色變得慘白。

索三爺把槍遞給雷五爺,“去,從抓來的人裡找個膽兒最小的。”

一個二十多歲年輕人被拎了進來。他一看見屋裡的慘狀,腿就軟了,跪在地上邊哭邊磕頭。

“大當家的饒命,大當家的饒命……”

“你們幾時進的青山鎮?”

“臘……臘月初三。”

“老五,你山下的人就是這麼放卡子的?!人家都進來快一個月了,要不是讓老八撞上,咱們還他媽不知道呢!”

雷五爺通紅的圓臉刷地就青了,他撲通一下就跪下了。

“憑大當家的處置。”

索三爺轉過頭,“黃鵬飛讓龍項天來和他談什麼?”

“我……我不知道。”

“老九,去拿竹籤子來。我看你能挺到什麼時候!”

那個崽子一聽這話又開始磕頭。

“大當家饒命,我說,我說。我們大當家的說黃處長覺得索三爺野心太大,能力太強。早晚有一天得爬到他頭上去。黃處長要扶持我們龍虎坡來壓制青山寨。我們這次來主要是談打擊皖系的事,讓我們在你們之前派人進京阻擊段其瑞的部隊。他說事成之後在張大帥那給我們請功,不但不追究我們和孟恩遠的關係,還可以幫助我們擴展更大的勢力範圍。他……他還說這次來青山寨,是大帥的命令,不能違抗,來見你不過是裝裝樣子。”

這時索三爺後背上包紮傷口的白布已經被血洇透了。他低着頭嘟囔了一句:“媽的,玩兒這一套玩兒到老子頭上來了。”

屋裡的人都不敢吭聲。

過了一會兒,索三爺一擡頭,“老九,你把抓來的人都帶到秧子房③去。問出炮頭和糧臺是哪個。老六,你明天押着他們帶上龍項天的屍體去見黃處長,然後把他們統統插了。再放出消息:雙方火拼,兩敗俱傷。老五、二掌櫃的,跟我去家法堂。老舒,帶清明回屋休息。”

說完索三爺拎起大衣就往外走。舒郎中喊了句:“大哥,你的傷!”

“死不了。”扔下這句,人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