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一燈如豆。
一個白髮蒼蒼地老者正坐在桌前認真地翻看着手裡的卷宗,他看得很慢,但是很認真,看了一會兒,便在紙上做着記錄,筆力瀟灑蒼勁,飄逸自如。
這樣的卷宗,面前的桌子上還堆着厚厚的一疊。
老婦人端着一杯茶,走到桌前,遞給他,他放下手裡的紙筆,接過來,慢慢地喝着,她取下頭上的木簪,挑了挑燈芯,那燈跳了一下,屋裡亮了許多。
老者擡起頭來,看了看她。
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她們住下了,馬車也牽到後院,看上去,像被搶了財物的,手裡連個包袱也沒有,人也是謙和有禮的,住一晚也無防,住客棧,總得花些銀子。”她取過他手裡的茶杯,又轉身給他續了水,放在邊上涼着,他喜歡喝溫茶,卻喜歡用開水續杯,然後,等着慢慢涼下來。
“謙和有禮就好,撒謊卻是很讓人生厭的。”老師爺皺了皺眉,鬍子動了動,又取過一卷卷宗,打開。
說什麼不好,說知府上任,大凡知府來幷州,大都是掛職隻身前來,用不了兩個月,便會以各種理由調走。
流水的知府,鐵打的師爺,記不清他自己守在這衙門裡多少年了,是十年還是更久?
“也許是怕咱們不收留她們,才這樣說,這個謊是扯的有些大了,不過畢竟還抱着個孩子,我瞅着也就三兩個月的樣子。”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指。輕嘆了一聲。
“你呀,就是心軟!”老師爺笑笑。
老婦順手取過身邊的衣裳,在昏黃的燈下縫補起來。
屋裡寂靜無聲。
門外,又是一聲馬的嘶鳴聲,接着,有人跳下馬的聲音,聽腳步聲,是個男人,似是有什麼急事。
兩人眉頭微蹙。
看來今夜。註定不平靜。
有擊鼓聲傳來。
“何人擊鼓?”院子裡變戲法地跑出來一個穿着灰色衣裳的中年男人,他走到門口,問道。
“路遇劫匪,已經生擒,特送來府衙。”蕭成宇不動聲色地說道,他看了看院子。兩處微弱的燈光靜靜地映入眼簾。
“大人來了!”屋裡,阿梨聽見蕭成宇的聲音,驚喜道,說着,迅速起身往外走。
林雪漫心裡也是一喜,她拉住阿梨。說道:“阿梨,讓大人知道咱們在這裡就好。先不要過去打擾他,他擊鼓,總有他的道理。畢竟他剛來,總是先要去拜會那個師爺的。”
“知道了!”阿梨應道,她走出去,在門口站了片刻,才轉身回了屋。
蕭成宇看見阿梨。懸着心纔算放了下來。
“帶進來!”灰衣男人說着,走到門口。把馬背上的人扶進正廳。
老婦人透過門縫,見是一個年輕男子擊鼓,他雖然風塵僕僕,但是眉目疏朗,一表人才!
“何人何事擊鼓?”老師爺端坐在案桌前,問道。
“晚輩蕭成宇,漁州人氏,路過幷州,遇劫匪攔路,今生擒劫匪,還望師爺替晚輩主持公道!”蕭成宇不動聲色地上前說道。
黑衣人跪在地上,有些顫顫的,他自然不是害怕面前的這個老師爺,而是害怕蕭成宇。
“宋六子?”老師爺看着他,似乎有些吃驚,“怎麼是你?”
“老師爺,小人冤枉啊!”那黑衣人見已經被認出來了,忙上前道,“老師爺,小人,小人是頭一回,您就饒了我吧!”
“攔路搶劫,已經觸犯我大齊律法,豈能法外開恩?”老師爺看了看蕭成宇,又道,“你若如實拱出其他案犯,或可從輕發落。”
這就開始審了?
“老師爺,小人不說您也知道是誰幹的,就不要逼小的了!”接着,宋六子看了看蕭成宇,又忙問道:“老師爺,剛纔有沒有兩個女人來過,還抱着個孩子!”若是面前這個人找不到那兩個女人,他就真的死定了!
“答非所問!”老師爺皺了皺眉,這個時候了,還想着什麼女人,簡直是禽獸!
“到底有沒有來過啊!”宋六子不依不饒地問道。
“快說,你的那些同夥是誰?現在在哪裡!”老師爺又道,“難道你一個人要頂全部的罪責?”
“就是,就是小人哥哥手下的那幫人,他們,他們大概現在回家睡覺了!”宋六子摸了摸後腦勺,一陣呲牙咧嘴,嘟噥道。
“可有人傷亡?”老師爺扭頭問蕭成宇。
“無人傷亡!”蕭成宇應道。
“那就先押下去,等明日那一干人來了,再行發落!”老師爺朗聲道。
“快走!”灰衣男人走上前推搡着他。
“老師爺,您真要關我呀?小人什麼都沒有做啊!”宋六子大聲喊道,“我們都是受人指使的,不管我們的事啊!”
“受人指使?你受誰指使?”蕭成宇上前問道,他自己都不知道今天會來幷州,難道有人提前在這裡設了埋伏?
“反正,反正就是受人指使,受誰指使我也不知道!”宋六子喊道,“我哥說銀子拿,我纔去的,不信明天我哥來了,你問他。”
“少廢話,有話明天再說。”灰衣男人踹了他一腳。
兩人推搡着走了出去。
這時,那老師爺才起身走到蕭成宇面前,跪道:“府衙師爺劉文忠見過蕭大人。”
“前輩快快請起。”蕭大人心裡一驚,這個老師爺眼睛可真毒。
那老婦人聞言,也吃了一驚,還真是個大人啊!
“蕭夫人已經來到府衙,老朽有眼不識金鑲玉。還望大人夫人原諒!”劉師爺又拜道。
“不知者不怪,師爺不必自責!”蕭成宇扶起他,正色道,“是我來得匆忙了些!”
“大人受驚了,那些攔路的劫匪其實都是本地人,平日裡作威作福慣了,不想他們竟然攔了蕭大人的路,真是有眼無珠!”
蕭成宇坐下來,滿臉疑惑地看着這個白髮蒼蒼的老師爺。既然這些早已在府衙裡掛了號了,怎麼沒人動呢?
“大人容稟,幷州地方小,而且還處於山嶺之間,交通遠遠不如漁州便利,自然也遠遠不如漁州繁榮。但是此地有煤礦,雖然是些露天小礦,但是還是被有錢有勢的人強行佔住,相互之間爲了爭奪礦源,經常發生爭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就是常事。”老師爺嘆道。“所以,他們都有自己的護院護隊,那些人動不動就哄搶個富戶,打劫個過路人什麼的,只要不弄出人命,衙門對此都是掙一隻眼,閉一隻眼。剛纔那個宋六子的哥哥小五子正是幷州城王啓榮王老爺家的護隊。”
“原來如此。”蕭成宇沉思片刻,道。“那今天的事情,師爺的意思是?”
“大人初來乍到,這件事情做做樣子即可,因爲府衙里根本就沒有護衛隊,就算是去抓人,也沒有人去啊!按說府衙都有自己的侍衛隊,可是咱們這裡總是湊不齊,不光侍衛隊不齊,就連衙門裡的人都抱病不來,所以這裡,就只剩下老朽一個人了!”老師爺繼續嘆道,“所以,幷州的府衙很長時間都是擺設而已。”
“老師爺,明天麻煩你就通知衙門裡那些常年抱病的人,如果想幹,明天就趕緊來衙門報道,不來的,就永遠不要來了!”蕭成宇聞言,正色道,“明天,我要好好會會這些人!”
那老婦人見真的是知府大人來了,便又打開一間屋子,讓阿梨住了進去,態度雖然和善了一些,但依然是不卑不亢的樣子。
蕭成宇回到屋裡,林雪漫已經坐在燈下等了他好一會兒了,見他進來,她起身看着他,頓時覺得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夜裡,風聲漸起。
兩人擁被坐在牀上,聽着窗外的風聲,彼此都沒有睡意。
兩人談論着今天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有人指使的,林雪漫便把玉佩的事情告訴了蕭成宇,她神色凝重地看着他,說道:“我覺得那個宋六子沒有說謊,那些人肯定是馬皓軒派來的,他以後肯定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咱們過不去。”
“你是說馬皓軒拿了我的玉佩做了太子?哪有那麼巧的事情?肯定是你認錯了玉佩,雖說每塊玉的紋理不同,但是圖案基本上都大同小異,不就刻了個麒麟嗎?好多玉佩上都有!”蕭成宇聞言,卻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淡然道,“你想多了,這麼大的事情,忠義侯怎麼會認錯?就算忠義侯認錯了,皇上和皇后怎麼可能認錯?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皇上怎麼會讓殿下娶月氏公主!”
“可是如果不是這樣,馬皓軒爲什麼要一次次置我們於死地?”林雪漫見蕭成宇並不認同她的推斷,問道,“先不說這次是不是馬皓軒,就拿上次的事情來說,擺明了就是馬皓軒乾的,我想明白了,那個穏婆肯定是他害死的,殺人滅口,好狠!”
“如果我是,那麼我還會活到今天嗎?”蕭成宇反問道,“你別忘了,馬行知在咱們家隔壁住了那麼久,若是要下手,他早就下手了!”
“可是,我還是覺得這件事情太蹊蹺。”
“好了,別想了,這些事情我會當心留意的,眼下,咱們要做的不是追究玉佩的事情,而是想辦法先在這裡安頓下來,我決定了,明天就爲衙門組建護衛隊,我要重新整頓幷州,增強實力!”蕭成宇環視了一眼這個陌生而又簡陋的屋子,一字一頓地說道,“要想在別人面前擡起頭來,除了實力還是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