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逼近再逼近,景夙言卻依然沒有半點訊息,餘辛夷眉心擰起的波紋越來越重。
寒紫急得火上眉梢:“小姐,咱們該想什麼法子出去?還有三天就到大婚之期了,可是八殿下還沒出現,季樊青在外面像一羣獵狗似的虎視眈眈,三日後的大婚我們該怎麼辦?現在退婚還來不來得及?或者,我們用代嫁的法子?”焦急之中,寒紫簡直病急亂投醫了。
餘辛夷搖搖頭道:“行不通的,武德帝既然說了要親自觀禮,就決計沒那麼容易矇混過關。”而且有季樊青、舞陽等人虎視眈眈,會一直在旁處心積慮的抓她的紕漏,但凡被發現,整個長公主府裡所有人恐怕都要覆沒,包括小云霄跟娉婷郡主。
“可是,咱們就要這樣坐以待斃麼!”
餘辛夷雙睫之下,眸色如光。
一輛馬車突然從長公主府的大門裡衝出來,寒紫手中抓着馬鞭,御馬前行。
“站住!”錦衣衛們立刻上前,將馬車攔下。
寒紫勒住繮繩,冷笑道:“我家小姐大婚在即,要去甘露寺裡菩薩面前祈福,並且向已逝的長公主與駙馬上香,好狗不擋道,識相的還不趕快讓開!”
幾名錦衣衛相視一眼道:“卑職斗膽,請問能否見郡主一面。”
寒紫立刻怒目而視道:“你是什麼東西,竟然敢如此大膽,難道不想要命了麼!”
可是沒想到,那幾名錦衣衛非但沒讓開,反而繼續如頑石擋在前面,滿面囂張道:“請恕卑職斗膽!”大有隻要餘辛夷不露面,就堅決不放行的意思。這樣狐假虎威的把式,顯然是仗着季樊青這座靠山。
“你們!”寒紫氣得揚起馬鞭,就要朝這羣狗抽過去,馬車裡一道清冽的聲音忽然傳了出來,“寒紫,不要失禮。既然有人要見我,那就見吧,只要某些人能確保自己的項上人頭,能平安長久的待在原地便罷了!”
這道聲音並不高,卻充滿了威壓,讓人不知不覺間心驚肉跳。這些錦衣衛原本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但同時也是看人臉色做事的。這種感覺,他們不是沒有經受過,但絕不是在一個雙十年華的女子身上,而是在那些公主們、皇子們,甚至皇帝皇后身上才感受過!此時此刻,聽得這道聲音,再看到那緩緩掀開馬車簾的那隻纖白的素手,原本信誓旦旦要檢驗正身的頭顱,連擡都不敢擡一下!
只有錦衣衛頭領,暗暗吞了下唾液,快速擡起頭看了一眼,只看得那位今日的重華郡主,三日後的堂堂丞相夫人,一身素白裙衫面上戴着一層面紗,目光銳利得嚇人,連人臉都沒怎麼看得清,又快速低下,行禮道:“卑職等拜見重華郡主,卑職等奉命來保護郡主安全,請郡主切勿見怪!”
馬車裡的人發出一聲冷笑:“那你們就跟着吧!”簾子已經落下。寒紫繼續揚起馬鞭駕車而行,那些個錦衣衛暗暗叫了聲苦,只得拼命跟在後頭,奔跑而去。
馬車一直行至甘露寺,錦衣衛不敢跟進廂房,只得在門外守着。
關上門,廂房內只剩二人,寒紫悄聲行禮道:“多謝娉婷郡主相助。”
娉婷郡主將面紗摘下,微微笑道:“一點小忙罷了,我藏在長公主府裡本就給你家主子添了許多麻煩,這一點又算得了什麼呢?且我也趁着這機會出來散散心,何樂而不爲呢?”
而與此同時,無人察覺的時候,一道打扮樸素的身影跟隨着長公主府裡採買的丫鬟婆子們出來,行至人多擁擠處,又悄悄散開。一張經過修飾而顯得平凡無奇的臉,微低下的頭,完全斂下眼中鋒芒,不是餘辛夷又是誰?
悄悄的躲避人羣的注意,餘辛夷一路低着頭在小巷中穿梭,來到銷香樓,戚紅淚將她迎到密所,神色嚴肅道:“郡主,我安排了三波人陸續到各方調查八殿下的下落,但是到目前還沒有任何消息。包括舞陽公主府,也暗中派了人去打探,只聽說殿下回去了一趟,但是之後又離開了,然後就不知所蹤了。”
餘辛夷蹙眉道:“他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消失,除非——不,不會有除非,肯定發生了什麼意外!”餘辛夷的眉心越擰越緊,“戚掌櫃,還麻煩你繼續幫我調查下去,我只能在這裡待一會兒,很快就要離開這裡,否則很可能會引來某些不懷好意。”
餘辛夷心中急速轉動,戚紅淚派了那麼多人都查不到消息,那麼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有人故意把景夙言藏起來了!到底是誰?他又想幹些什麼!無論是怎麼一回事,她都要將景夙言找回來!她絕對不容易,景夙言再次從她生命裡離開!
雙眸闔起又緩緩睜開,餘辛夷決定今晚親自去舞陽公主府裡打探一番,冥冥中她感覺,這件事與舞陽脫不了干係!
從銷香樓出來,沒走幾步,忽然看到街道上一輛馬車橫衝直撞而來,失控的馬兒嘶鳴着朝着一名小乞丐直衝而去。
那小乞丐嘴裡叼着一隻來之不易的饅頭,此刻完全被髮了狂的馬兒嚇壞了,愣在那裡渾身發抖連動不敢動。
餘辛夷下意識的衝過去,將小乞丐抱走。發狂的馬一頭撞在牆上暈死過去,小乞丐嚇得直哭,餘辛夷皺眉安撫了兩下,見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就準備走。
還沒走兩步,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擋在她面前,車簾打開,季樊青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如同鬼魅一般出現在面前:“重華郡主,沒想到在這裡都能遇到你啊,實在是令人驚訝至極啊。”馬車後幾名錦衣衛如同狗腿般跟着。
看着這張看似俊美,實則令人作嘔的臉,餘辛夷的目光帶着寒氣:“你跟蹤我?”
季樊青毫不否認,反而有恃無恐道:“談何跟蹤呢?只能說季某奉勸郡主一句:婚期已近,郡主還是在府中好好休息吧!”
這話實在太過不客氣,餘辛夷冷笑道:“季將軍這是想要限制我的自由了?就不知我重華到底所犯何事,讓季將軍如此相待!”
季樊青故作驚訝道:“郡主誤會了,季某隻是想保護郡主安全罷了,”只見他眼睛微微眯起,如同一條吐着信子的蛇,“只是郡主這番處心積慮的偷樑換柱,特意隱藏身份出來,倒讓人不得不產生些許懷疑了!還請郡主行事謹慎些,否則讓人抓住些’莫須有’的把柄,倒讓季某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了。”
“你!”餘辛夷氣得掌心用力捏起,簡直忍無可忍,“呵!如此看來,倒是重華理虧了?那就多謝季大將軍勞心!我這就回府可好?!”
說着,她搶過一名錦衣衛的馬,一躍而上,看都不看季樊青一眼,策馬而馳。季樊青望着餘辛夷氣急敗壞的身影,笑了又笑,最後化爲一潭濃得化不開的黑水,閉上眼睛,手指頭在膝蓋上輕快的敲擊着,一下,兩下。
以最快的速度騎馬回府,一路上餘辛夷臉色極難看的回到府裡,把自己關進房間裡,看似生悶氣。
然而當房間內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一直隱藏得極好的掌心裡,一粒小得如同米粒般的紙粒緩緩在掌心出現。這是剛纔她救那名小乞丐時,被小乞丐塞進手裡的東西,當時她便察覺到了什麼。此刻迫不及待的打開紙離,只見舒展開的字條上只寫了八個字:
“勿念,勿憂,一切有我。”
這字跡不是別人,正是景夙言的筆跡!
看到景夙言的字條,不知怎麼,餘辛夷這些天來煩躁的心情終於得以沉靜,似乎一直以來煩惱的東西都迎刃而解。
似乎只要他一句話,她就願意相信,沒有任何理由,就願意將所有的信任都交付到他手上。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景夙言在她心中佔據了這樣重要的位置。曾經,她以爲除了前世的癡傻,她除了自己再也不會完全信任任何人,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彷彿自然而然的,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的一句話都能讓她如此熨帖。
而這種感覺,並不糟糕,反而讓她禁不住發出一抹微笑。
將字條收進掌心,餘辛夷知道,景夙言既然有辦法將字條傳到她手裡,那麼說明,他目前境況應當並沒有出意外。至於下一步該怎麼做,他既然讓她勿憂,那麼她便安靜的等下去。
只是,她並不知道此時此刻,陽邏城某座隱蔽的宅院裡,景夙言緊閉着雙眼,蒼白的臉上滿是冷汗,一雙眉鎖住,齒縫緊緊咬合不讓一點聲音從中滲出,整個人如同一張緊繃的弦。
青筋畢露的手掌用力揪在自己的心口,他整個人都在顫抖。忍耐到極致,幾乎要忍耐不住的疼痛。彷彿成千上萬條毒蟲在身體裡徘徊,從大腦一直竄到心臟,再鑽進四肢百骸,疼得讓人生不如死。如果此刻手邊有一把刀,也許他都會忍不住一刀結果了自己。
就當景夙言以命來忍的時候,一道無聲無息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
景夙言壓抑着疼痛,一字一句道:“已經將字條轉交給她了嗎?”
那人回答:“是。”
彷彿放心了些,景夙言艱難的擠出一絲微笑道:“那就好。”他消失這麼多天,她應該很早就擔心了。
那人望着他連一絲微笑都擠得如此痛苦的表情,以及深深陷進胸口,只差分毫便能刺穿那顆萬毒刺穿的心臟。他抿了抿脣,沉聲道:“你不準備把你現在的情況告訴她嗎?畢竟,三天之後就是大婚期。”
景夙言想要搖頭:“沒……關……”
然而最後一個字還沒吐出來,他嘴角已經流出一道濃黑的血來,整個人昏迷過去,生死不明。
……
“夙言!”
餘辛夷猛地從睡夢中驚醒,用力捂住心口,虛散的雙眼似乎還沉浸在剛纔的噩夢之中,久久無法回過神來,彷彿夢裡夢到的情狀都是真的。
不會的,他不會出事的。剛纔只是夢而已,他怎麼會受傷呢?一定是自己這段時間想得太多了,庸人自擾。
盡力勸服過自己,餘辛夷從榻上起身,恰巧寒紫端着水盆進來,一見餘辛夷已經起了,便道:“小姐,我伺候你梳洗吧,待會兒喜娘就要來了。”
餘辛夷微微一愣:是了,她差點都要忘了,今天就是她跟扶蘇的大婚之期,長公主府外武德帝御賜的喜鳳轎早就在外面等着了。推開窗,到處都是喜慶的紅色貼紙與綢緞,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歡喜的色彩,等待着一場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