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嘯一把掐住副將的脖子,將他提起,滿眼發紅,怒吼道:“誰讓你們下令圍城的?你們要害死我呀?!”太陽穴突突發疼,幾乎要爆裂,整個人如同快要發狂的野獸。
副將被掐得眼白上翻,喉嚨裡咔咔作響:“殿下……殿下……”
身邊幾名幕僚與副將立刻下跪道:“請殿下息怒!臣等是爲了殿下您着想啊!現下大好時機,我們一旦抓住了,那麼這大旬國的寶座就是您的囊中之物!這樣的機遇,請您萬萬不能錯過!”
“爲我着想?你們是想讓我被所有子民千夫所指,成爲謀朝篡位鄙夷唾罵的對象嗎?你們這是要壞掉我所有英名啊!”赫連嘯滿臉痛惜,悔恨道,“不行!我現在就帶你們到父皇面前請罪!這場逼宮絕非我所願!”
說着赫連嘯立刻下令將幾個帶頭圍城的副將幕僚捆綁起來,就在此時,一道漠然如冰的身影無聲的進來,他微微擡起頭,聲音清淺如水卻帶了一絲嘲笑:“二殿下,你這是要上演黃袍加身的戲碼麼?”
赫連嘯猛地擡起頭,在看清來人身份時,眯起眼睛惡聲道:“扶蘇,是你從中搗鬼?你爲什麼要害我!”
扶蘇纖瘦的雙手交握着,如同看一場惺惺作態的表演:“二殿下此言差矣,在下如何是在害你?在下,明明是在幫助殿下你,二殿下又何必如此裝腔作勢呢?”
赫連嘯原本暴怒的神情一僵,如狼似虎般的眸子緊緊聚在扶蘇身上,隱隱中透出一股殺意,以及被人看穿的惱羞成怒:“扶蘇!你這是什麼意思!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你暗中掌控的吧?你到底有什麼目的!還是,你根本就是來陷害我的!”
“目的?”扶蘇向來無情無慾的臉孔上,第一次出現了笑容,卻是這世上最寒冷的笑容,“你的目的我知道,無非是爲了那個龍椅。我的目的沒那麼宏達,我只要一件東西,你放心,陷害了你我沒有任何好處,我只是覺得你我應當成爲極好的盟友罷了。現下所有優勢都傾斜在二殿下你這邊,整個陽邏城都被你包圍,皇宮頃刻間就能攻破,衛國公主跟皇長孫這兩枚棋子都在你手中,就算皇帝現在立刻調兵勤王,也來不及。這個國家頃刻間就會落入你的掌控。還是說,二殿下你準備將這一切都棄之如敝麼?”
赫連嘯眉宇頓時擰緊,臉上露出深深的猶豫糾纏,他所有的心思都被扶蘇說中了,今天這一切雖說不是他親自下令,但實際上所有都是他暗中佈置了多年的產物!就是爲了防止哪一天旬國抓住他的把柄,要置他於死地!就在前幾日,旬後將他這些年謀害其他皇子的證據交到武德帝面前,武德帝雷霆震怒,立刻將他暗中囚在皇子府,只待下令懲處!他心知肚明,就算武德帝爲保皇室尊嚴不公佈他的罪行,也會輕則將他囚禁一生,重則便是毒酒白綾!他無路可走,只好抓住今日扶蘇大婚的機會,逼宮圍城!反正這大旬國只要是赫連家的大旬,至於換了誰來坐又有什麼關係呢?若是今日大事成了,他便巨蛟成龍!不成,那他便是腳底爛泥!
他知道若有扶蘇幫助,事半功倍!只是——赫連嘯臉上覆雜的神色最終化爲深深的懷疑:“你到底想要什麼東西?”
扶蘇的雙眸裡,陡然迸出一股難以言說的寒光,摻着血,薄薄的嘴脣裡吐出的話語令所有人都膽寒:“一顆人頭,一顆,這世上最貴重的人頭。”
赫連嘯的眼珠子轉了幾圈,最終彎起嘴角露出笑容,笑聲雷動,無比張狂:“好!好!好!”
大旬國二十年來最大的暴動終於露出真面目。二皇子赫連嘯以龍塌生妖,清君側滅妖邪保國家的名義圍攻皇城。虎威大將軍與皇帝新封的紫袍將軍季樊青,率領兩萬近衛營正面迎戰,陽邏城陷入大亂。
城門之上,武德帝龍目圓瞪死死望着城門下身披戰袍的親兒子——赫連嘯,勃然大怒道:“你這個逆子!孽畜!你這是幹什麼?想搶走朕的皇位嗎?!”武德帝已經憤怒到極致,他這一生跌宕起伏,曾經在太監底下忍辱負重爲千夫所指,也曾君臨天下受萬民朝拜,但唯獨沒想到人到晚年,竟然被自己的親兒子兵臨城下!
城下,赫連嘯一身銀光鎧甲,眼瞼微微向上挑起,像是被撕開了畫皮,露出裡面最真實,也最爲可憎的貪婪與勢在必得的野心。他吊着眼睛,手裡的銀槍上紅得發黑的血液滴滴落下,整個人彷彿地獄裡爬出來的厲鬼:“父皇,您老了,國事如此繁忙,兒臣如何忍心見您如此勞心勞力?您看,你都老眼昏花了,處處被身邊的妖孽哄騙,卻不相信你的兒子我,父皇,這是您逼我的!兒子實在不忍心看我們赫連家的江山被妖孽荼毒,所以兒臣就想,這國事不如交由兒子替您分憂,您也好空下時間來頤養天年!兒臣這可是爲了您好啊!”
武德帝被他這番顛倒黑白的言辭氣得一聲冷笑,臉上肌肉都在發抖:“豈有此理!你口中的妖孽指的是誰?朕怎麼會生下你這個畜生!”
旬後立刻上前扶住武德帝道:“陛下請息怒,別因爲一個亂臣賊子傷了龍體。”
“妖孽?”赫連嘯藍得妖異的眼珠子掃到武德帝身後靜觀其變的旬後身上,“鳳舞龍憩,妖星禍國、金玉敗絮,賊人亂朝、牝雞司晨,國將不保!這種種可都是上天降下的旨意,老天爺早就暗示了我們妖孽爲何人,父皇啊父皇,你如此英明難道還看不清麼?不過沒關係,兒臣今日率兵前來,就是爲了清、君、側!”
“住口!”被當着數萬名將士的面污衊,旬後只覺顏面受損,長長的金指甲用力扣在欄杆上,眯起的細長眼角里全都是殺意,“汝等大逆不道之徒,竟然敢污衊本宮,本宮必教你碎屍萬段!”
“碎屍萬段?”赫連嘯仰頭大笑,絲毫不將她放在眼裡,“我倒要看看,你聶嘉魚如何將我碎屍萬段!來人!把我們的貴賓好好兒的,給我帶上來!”
他屬下幾名侍衛立刻將兩名狼狽至極的人質帶了上來,只見衛國公主與赫連恕唯一的子嗣赫連蘭被五花大綁的捆在木架上,渾身狼狽,嘴巴被爛布緊緊塞住,直接就架到了軍隊最前面,只要哪怕一根箭射過來,先死的也會是這兩個人!
看到這兩個活靶子,別說旬後,就連武德帝都被驚住了,隨即是無邊震怒,赫連蘭纔不到五歲,而且是他唯一的孫子,他極爲看中,而赫連嘯竟然拿一個這麼小的孩子最活靶子,簡直畜生都不如!
旬後立即抓住武德帝的衣袖道:“陛下!要救他們啊!”這可是她唯一的皇孫,更是赫連恕登基最大的砝碼,她絕對不允許蘭兒有什麼閃失!
武德帝臉孔無比糾纏,瞳孔深深的印在面前兵臨城下的士兵身上,在赫連嘯狂妄的大笑裡,在這象徵着大旬國至高無上權勢的皇城上,深而薄的脣用力抿了三下,瞳孔顏色加深加深再加深,最終變爲一股決斷的殺伐,然而就當他開口的時候!
一根暗箭猛地從暗處飛來,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將年僅五歲的赫連蘭一箭洞穿!誰都沒想到,誰都沒猜到,就當赫連蘭斃命的剎那,武德帝雙目赤紅一聲令下:“殺!”
就在那麼一瞬,赫連嘯自己都愣了一下,待反應過來立即領兵應戰。興許是皇長孫暴斃在眼前,守城軍竟然越戰越勇,至傍晚十分時沒想到原本佔在上風的赫連嘯大軍竟然逐漸顯出頹勢來,當武德帝不惜一切代價將價值百萬金的火炮從皇陵運過來時,赫連嘯臉色唰的黑了。噹一聲炮響,赫連嘯身邊上千名士兵被炸得翻飛,就連他自己臉上都被炸出一片血肉模糊!
這大炮是哪來的?爲什麼他從來不知道武德帝置備了這門大炮?原來,武德帝自始至終都在防着他!
三聲炮響,伴隨着皇城外一片狼藉,血肉交織,數千名士兵死於非命,更多人的士兵開始惶恐、退卻,赫連嘯一天之中經歷了無邊的狂喜,至現在忐忑不安,看着原本紀律嚴明的軍隊竟然開始竄逃,他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中一般頭腦炸疼,他無堅不摧的士兵呢?他的謀臣呢?扶蘇呢?所有幫助他的人都去了哪裡!此時此刻他什麼都無法思考,只看見城門之上武德帝的眼睛那麼冷漠。壓制住喉嚨裡涌上來的血腥氣,赫連嘯本能的命令他自己立刻撤兵逃走!否則,他連明天早上的太陽都看不到!
一場聲勢浩大,駭人聽聞的逼宮,最後以喪家犬一樣的姿態逃跑,然而武德帝付出的代價也是極慘重的,皇城外幾乎成了廢墟,三分之一的城牆倒塌,死傷更是不計其數,武德帝當時便用力按住腦門,被太醫送了下去。
就當赫連嘯倉皇逃跑的時候,一扇窗戶內銀月灑輝,景夙言看完信鴿送來的最新密報,將蠟丸用內力化爲齏粉,轉過身輕笑道:“他這個蠢貨,自始至終都落在別人的圈套裡都不知道,最後爲人做了嫁衣裳,自己倒成了喪家之犬,真真可笑。”
餘辛夷手中端着一隻白瓷海棠杯輕輕把玩道:“你猜那根箭是誰射的?”這場戰爭,自始至終他們都是看戲的。最好狗咬狗,多咬死一隻是一隻,他們要做的只是最後坐收漁翁之利罷了。
景夙言笑了一下,走到餘辛夷面前,潔白的指尖從餘辛夷脣邊沾了一滴偶然落在上面纏綿不去的水珠子,在桌子上緩慢而優雅的寫出一個字。
餘辛夷擡眸與他視線相交,各自一笑。
兩個人不謀而合。
這場戲發展到現在真是讓他們驚喜啊,接下來,似乎也到了他們該出場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