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籌劃這麼多,容忍餘惜月在這世上再待這麼多日,就是爲了等待這個機會。逼景北樓當着皇帝的面,親手將餘惜月殺死!當餘惜月的真面目被揭穿的時候,就是皇帝動殺機之時!就算餘惜月一案最後查不到景北樓頭上,但別忘了,還有之前那份僞造的遺詔!一件事或者不足以讓皇帝下定決心除掉自己的兒子,那麼兩件事,三件事呢?帝王的底限從來就不難戳破!只要皇帝冷靜下來便會想到,這幕後主使者將餘惜月安插到他身邊到底存了什麼心思?難道是想——造反?!一旦這兩個字竄進皇帝的腦子,那便是景北樓的死期!
要知道自古皇家無父子!豪門從來無兄弟!
“郡主,請留步。”
突然一道人影毫不客氣的擋在餘辛夷面前,阻攔她的去路。餘辛夷秀眉微皺,望着擋在面前面色桀驁的赫連嘯,眸子淡淡道:“二皇子有何貴幹?”這個人的目光讓她非常不喜,在他眼中女子並非平等的人,而像是可以交易買賣的貨物。
赫連嘯略挑了下眉,不羈的笑道:“剛纔無意中冒犯了郡主,小王已經賠罪,郡主應當不是小器之人,何必對小王如何不客氣呢?”他嘴裡說着賠罪,然而眉宇間高高在上的神態分明沒有半點歉意,反而充滿了掠奪!
赫連嘯自認爲自己這番姿態,從來在女人中無往不利,他府裡那些個側妃哪個不被他的氣概迷得神魂顛倒?卻沒想餘辛夷露出一抹冰雪般的冷笑,道:“若殿下無事,那我恕不奉陪了。”
這樣不客氣的態度,讓赫連嘯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眼睛裡露出一絲邪性:“光華郡主,別忘了小王可是你們的貴客!這樣就是鎏國對待貴客的方式麼?今晚天色尚早,不如郡主配小王好好參觀下這京城的繁華夜景吧!”只見他說着,竟輕浮的擡起手要抓餘辛夷的手臂。
白芷當即擋上前:“你幹什麼!不準對我家小姐無禮!”
卻有一人速度更快,一把抓住餘辛夷纖細的手腕,手掌微微用力,只見餘辛夷六步蓮花輕輕一旋,已經落入那人的懷抱之中。
“既然赫連皇子如此雅興,不如小王作陪?”景夙言的聲音若玉堆冰砌,帶着點點笑意,然而若仔細聽,那笑聲中並沒有幾分笑意,反而透露出縷縷殺氣。他已經事先警告過別妄想動他的女人,若赫連嘯膽敢虎臉拔鬚,那就別怪他景夙言不客氣!他可從不是好相與之輩!
赫連嘯笑起來,過於深邃的眼窩裡,迸發的是束束烈焰:“小王邀請的是光華郡主,八皇子不請自來怕是於理不合吧。”
另一邊,景夙言依舊笑得雲淡風輕,彷彿除了他懷中的女子,什麼都可有可無:“辛夷今日已經乏了,我身爲她的未婚夫,自然唯有我代勞的道理,赫連皇子你說是麼?”
赫連嘯看着再三破壞他好事的景夙言,臉色沉下來一變,再變,冷冷的凝着景夙言,就在白芷以爲他們會爭鋒相對的時候,赫連嘯似笑非笑道:“下次再見光華郡主定要賞小王這個臉!”
看着餘辛夷離去的秀麗背影,赫連嘯狼一般的眼睛緩緩眯起,嘴角勾出一道邪佞的弧度:原本他盯準餘辛夷,不過是與景北樓暗中答成密約。只是他沒想到,這個看似花瓶般精美的女子,並不只是一朵毫無用處的花,反而是一隻兇猛的母豹!今晚的一波三折簡直讓身爲皇子的他都歎爲觀止!
他忽然有些不想將這個女人給景北樓了,若是能將她帶回旬國,不僅滿足了他強烈的佔有慾,餘辛夷這樣的計謀才幹更是他奪得皇位的有力幫手!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爲?他想,他出使鎏國這一趟實在是不虛此行!
“皇兄,你想得到她,可別忘了她現在可是被沈太妃許配給景夙言了!”舞陽公主看到剛纔的一切,更看着她心心念唸的八皇子竟然處處維護那個狐狸精,她眼底裡簡直冒足了烈火,咬牙切齒的說道。
赫連嘯淡然的望了她一眼,毫不客氣的冷笑道:“那又如何?只要她還沒成婚一日,我便多的是法子得到她!我看中的獵物,管教她服服帖帖的蹲在我的腳邊服侍伺候,心甘情願當我的寵物!”
看着赫連嘯志得意滿的模樣,舞陽公主心頭的岩漿滾滾翻涌,一雙原本美麗的眼睛此刻卻如巫女般滴着毒。只要她皇兄得到了餘辛夷,那麼八皇子就必定是她的了!她就不信,憑他們兄妹倆扳不倒一個餘辛夷!賤人,你等着,我絕不會讓你得到他。八殿下是我的,我想得到的東西,誰也不能搶走!
餘辛夷上了回府的馬車,老夫人早就在宮門外等待催促了,沒想到景夙言竟也厚着臉皮跟上了馬車。白芷捂着嘴偷笑着,朝寒紫使了個眼色兩人都出去,把馬車裡的空間留給自家小姐跟八皇子。
直到上了馬車,餘辛夷仍是沒有說話,眉心有些微擰,不知在思索些什麼。
如今與景北樓徹底撕破臉皮,景北樓現下定然想盡辦法要抓住她的弱點打壓她。子鈺與六姨娘的安危她並不擔心,因爲子鈺如今是餘懷遠唯一的兒子,他絕不會讓任何人再威脅到他餘家最後的子嗣。如今她唯一的弱點便是她已到當嫁之齡卻無婚配,正如今日景北樓正是抓住她這點對着她瘋狂撕咬,抓着不放!
解決的唯一辦法便是定下一門婚事,徹底堵住景北樓的嘴以及那些包藏的禍心,而婚約的最佳人選莫過於景夙言。理智上她明白,但是——餘辛夷皺了皺柳眉,她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可就是沒法不生氣。這個景夙言,實在太愛自作主張了吧!
她有說她要成親了麼?更說過要嫁給他了麼?想起剛纔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沈太妃定下的賜婚,餘辛夷就牙癢癢。
一旁,景夙言看着她因薄怒而格外黑亮的眸以及透着胭脂色的臉頰,臉上擺出一副受傷的表情,委屈道:“辛夷,你後悔與我成親麼?”
餘辛夷皺眉斜睨過去道:“我何曾答應過你?”這人在幹什麼?手都摸到她腕子上來了,什麼時候又學會了新的招數——蹬鼻子上臉?
景夙言一雙星眸說變就變,握住餘辛夷的手泫然欲泣道:“辛夷,你我早在同一張榻上同牀共枕過,難道你不準備對我負責了麼?”那副模樣就像是一隻受傷的狐狸,連尾巴都垂了下來,就等主人好好撫摸憐惜。
“你!”餘辛夷看着他那副模樣,心頭三千業火鼓了又鼓,幾乎要破壞她平素沉着冷靜的形象:從來只有男子對女子負責,哪來女子要爲男子負責的,這人能不能更厚顏無恥一點!
但是滿腔怒火,卻在觸及景夙言如夜光般能將人魂魄吸進去的目光時,熄滅了下去,餘辛夷簡直要對自己打破準則的心軟而氣憤,用力抽回被拉住的手道,“放開。”
景夙言手拉得越緊,無賴般道:“不放!”
“你放不放?”
景夙言變本加厲,摟在她纖細如柳的腰肢上將她拉向自己,像偷吃腥的貓兒般沾沾自喜道:“就是不放!”
餘辛夷恨恨的瞪着膽大妄爲的景夙言,一雙黑眸燦若星子,牙根咬緊,生氣的臉頰帶着薄怒的紅。馬車頂上搖晃的燈火照在她臉上,明豔不可方物。
景夙言最愛她那副明明氣得牙根癢癢,卻又對他下不了手的小模樣,這時的她整個人都好似紅蓮似的發着光,引—誘着他這隻蛾去撲這團火。薄脣帶着淺淺水色,緩緩靠近餘辛夷,馬車裡孔雀琉璃燈臺裡散發出幽幽的光芒,燈火之下的男子美得攝人心魄,他三千青絲緩緩拂到她的指尖,她的衣袖,她的臉頰。如同這世間最大的網,不僅將她今生網住,連她的來世都要捆綁得牢牢固固!
就在餘辛夷要推開他的時候,景夙言忽然捏緊她的指尖,靠近她的額頭,與她鼻尖相抵,四目相對時似乎連靈魂都融合到一起:“這天下,誰若負你,萬死不赦,我亦如是。”
一句話如同盤古開天地時穿梭而來的誓言,揮起情的筆,染上血爲墨,一筆一劃,在黃泉之畔三生石上寫下生生世世的諾言。
在聽到最後四字時,餘辛夷的眸瞬間撐大,所有的抗拒都在剎那間羽化爲粉末。
這個人想幹什麼?山盟海誓麼?她最不信的就是這個東西!前一世,景北樓在她耳邊說過千千萬萬的蜜語甜言,在那些虛幻的承諾誓言中,她心甘情願的爲他刀山火海,出生入死,連尊嚴都可以丟棄。但是最後她又得到了什麼呢?只有無窮無盡的背叛,與刮肉見骨的傷害,時時刻刻嘲笑着她的愚蠢!
所以重活一世,她發誓再也不信這些無用的誓言!
餘辛夷微微發紅着眸,忽然抓起他的手一口咬在他得手背上,死死的咬住不放手,彷彿在這個人手上、身上,刻下來自她最深刻的烙印。
餘辛夷拿出渾身所有的力氣,緊緊咬住牙齒,一字一句道:“景夙言,我不相信什麼山盟海誓,但是你最好記住你今夜所說的話,若有一日你辜負於我,你我不死不休!”
雖然她不信,但是她告訴自己,景夙言並不是景北樓,她這一生,她只願爲這人再信一次!別人負不負她,她不在乎,但是他若負她,那麼碧落黃泉她必與他不死不休!
着手背上她烙下得印記,景夙言脣畔綻開傾城笑顏,握住餘辛夷的手,緊緊的將她拉入自己懷中,仿若將整個世界都擁在懷裡:“好,不死不休!”
他如何不知這幾個字對她來說,有多大的含義。既然她答應了,那麼他心裡可是住着一隻貪心鬼,不僅這一世,生生世世他都要死死纏着她,休想鬆開!
就在脣齒觸及的剎那,餘辛夷瞳孔一動,指尖兩根銀針速速出手,直釘在馬車木板上,原本一直扒在馬車外偷聽的寒紫、白芷冷不丁被嚇得跌坐在地上。
車簾子打開,景夙言輕擊手中摺扇,笑意吟吟望着她們道:“好聽麼?”
八皇子聲音溫婉如風,但是早已聽出其中殺氣的寒紫二人嚇得脖子一縮,相視一眼同時哽了下喉嚨,硬着頭皮對景夙言道:“不,不好聽……”
還沒說完,便聽到景夙言喉底發出一聲“嗯?”,連忙改口道:“好聽!啊不……”最後發現怎麼說都不對,所幸閉上嘴巴不敢再插嘴。要死,壞了主子們的好事兒,這下她倆決計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就怪該死的灰衣慫恿!
景夙言繼續笑道:“既然你幾個實在閒來無事,那養你們又有何用?往後月銀都減半吧,你們覺得如何?”
減半?!那日子還怎麼過下去啊!看着主子溫和的笑容,寒紫、白芷卻滿腔淚水只能往肚子裡流,忍痛咬牙被迫點頭。
馬車裡傳出餘辛夷略帶懊惱的聲音:“白芷,還不快送客。”該死,剛纔他們說的都被這兩個丫頭聽了去,都怪他!還不快走,難道還要連累她被屬下們看笑話多久!
被下逐客令,景夙言意猶未盡的撫了撫脣,極其惋惜,才蜻蜓點水般的那麼一下便被推開,真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不過……
來日方長不是嗎?
寒紫詫異的看着景夙言,明明是被趕走的,卻笑得如同偷腥的貓似的,不,比那還要誇張,簡直像是採到了這世上最珍貴的瑰寶。
將八皇子送下馬車,白芷看着自家小姐冷若冰霜明顯在生氣的臉,忽然笑起來:“嘿嘿,小姐我覺得您生氣的樣子,就跟……”白芷擡起頭想了半天,才忽然想到合適的措辭道,“啊!就跟咱們院子裡的含香姐一個樣,她每次跟她家相公吵了架都是這樣。”一直以來,她家小姐面對一切都是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她太強了,強到彷彿什麼都不能撼動她內心的地步,但是這樣的小姐就像一幅冷冰冰的美人畫,冷得似乎永遠不會融化。
只有跟八殿下在一起的時候,纔會像是從美人畫裡走出來,變成生動可及的活生生的人,有喜,有怒,會笑,會嗔,也會不自覺在八殿下面前卸下厚重的防備,這樣的小姐纔像是活生生的凡人。
“但是含香姐隔天又跟她相公和好如初了,小姐,你說好玩不好玩?”白芷越說越肆無忌憚,直到寒紫猛地一搗她的手肘才反應過來,纔對上餘辛夷越來越透出殺氣的眸,連忙乖乖閉上嘴巴在一旁裝不存在。
簾子又重新放下,馬車裡餘辛夷雙眉緊緊鎖住,她在想:白芷剛剛說的那個人是她麼?那個有些放肆的與景夙言生氣,毫不遮掩自己內心情感的人真的是她嗎?
那爲什麼她竟沒有察覺?原來,她竟然在不知不覺對景夙言鬆懈至此,鬆懈到在她面前毫不掩飾自己的一喜一怒,將自己所有的心情完完全全的交給他看,並且毫不擔心他會離她而去。真是……
餘辛夷在不自覺間,對自己無奈的笑了起來。
重生一回,原來景夙言纔是她最大的劫。
馬車悠悠在大道上行着,剛到府門前,餘辛夷在寒紫的攙扶下邁下馬車,便發現整個餘府燈火通明,管家親自帶人站在府門口,好大的陣仗。
餘辛夷只消看一眼,已淺淺笑了起來。
果然管家上前道:“大小姐,老爺已在主院等候多時,還煩請您快着些。”
早就等着了?餘辛夷脣畔笑容更盛,悠悠然的牽起裙角,徐徐道:“那就走吧,讓父親久等了可是不好。”
主院裡,上百盞燈籠垂於屋檐,將整個院子照耀得恍如白晝,院子外下人們烏壓壓站了一片,然而院子裡卻死寂一般,彷彿有什麼死死壓在頭頂,讓人不敢打破。餘懷遠虎目緊閉着,手中兩粒玉石子相互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餘辛夷進來的時候,餘懷遠面無表情的臉孔忽的一抽動,手中玉石子戛然而止。
頭頂,紅色石榴燈發出明晃晃的光照在辛夷臉上,明明滅滅間,襯得她笑顏如花,眸底意濃:“父親這麼晚召女兒來,可有什麼吩咐?”
餘懷遠雙手負於身後緩緩轉過身,一雙厲眸似刀似箭,雙眉緊皺着將她從頭打量到腳,一點點的端詳,不願意放掉她半點異常,就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女兒一般。
從前他以爲,她即便善攻心計,但充其量不過擅長那點子家鬥宅爭罷了,終究登不了大雅之堂。但是這一晚發生的事實在驚心動魄,若想說服他,今晚的事與辛夷無半點關係,打死他都不信!但是這接二連三的溫家滅頂、冰玉宮走水、揭露真假眉妃,一樁樁一件件都帶着赫赫雷霆,讓人心魂三震!他浸淫官場數十載,怎麼也想不透,這些滔天陰謀竟然與一個十幾歲的少女脫不了干係,而這個少女,還是他看着長大的長女,這簡直令讓他不可置信!
“你舅舅家的事,你知道多少?”餘懷遠沉沉開口,目若鷹隼般盯着餘辛夷,不想放過她臉上半點異常,完全是一副興師問罪之態。
餘辛夷擡起頭,露出嘆惋的表情:“我今晚才從鎮國公府沈小姐那裡聽說,大舅舅與二表兄夥同賊寇逃獄,被馮將軍截獲,大舅舅不堪重罪自戕了,二表兄被重新關了起來,”
餘懷遠眯起眼睛,看餘辛夷臉上表情竟不似作僞。
餘辛夷嘆了一口氣,表情極爲凝重:“大舅舅他們怎麼如此糊塗啊,陛下心慈仁厚,就算關也不會關他們多久,怎會一時衝動做下逃獄的事呢,這要讓整個定國公府如何自處?更讓父親您如何自處呢!”
餘懷遠聲音劈面而去:“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餘辛夷迎上他銳利的目光,聲音在夜晚寂靜的院子裡宛若清月:“咱們與溫家本就是姻親,整個京城都知曉,我們餘府與溫家兩次聯姻,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即便出了大弟弟的事兒,但是若要人相信我們餘家已與他們一刀兩斷,又有多少人會信呢?大舅舅此次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陛下肯定怒急,轉而又會對我們餘家怎麼想?會不會懷疑,我們餘家亦與之有瓜葛?”
餘懷遠聽着,臉色驀然沉重,提聲怒道:“混賬!你怎敢如此胡言亂語,你父親我怎會做下觸犯聖怒的事!”
餘辛夷向前一步,不無擔憂道:“女兒自然是信您的,只是聖意……難測啊……”餘辛夷側過身長嘆一聲道,“女兒覺得現下當務之急,定國公府倒了,陛下失去了左膀右臂,正是父親爲陛下排憂解難之際。女兒雖見識淺薄,不懂什麼朝政,但女兒也知曉這朝廷風向怕是要變一變了。經此一案,老定國公也該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而這京城幾大家族的排位也該換換了,父親,你覺得呢?”
餘辛夷幾句簡單的話,卻蘊含無數玄機,她繼續道:“咱們餘家雖然起家才數十載,但是父親您數十年來爲朝廷鞠躬盡瘁,深得陛下信任,我們尚書府在整個京城也是威望極深。父親您苦心經營多年,一舉入閣,但是這麼多年來卻還是要處處受溫家壓制。您知道外面一直是怎麼說咱們餘家的麼?說您就算位居一品,我們餘家也不過要仰溫家鼻息,難登天階!女兒不服!當年溫家也不過是建立了赫赫之功,才能保百年不倒,爲什麼我們餘家卻要一直屈居人後?!現在溫家倒臺,其他幾個公府沉寂多年,朝中唯有李丞相能與您分庭抗禮,如此大好機會,正是我們餘家出頭之日啊!”
餘辛夷面龐姣若流螢,氣勢卻咄咄逼人,直擊人心。
餘懷遠手中玉石子突然掉在地上,咕嚕咕嚕滾在餘辛夷的腳邊。餘懷遠一時間表情怔怔的,然而負在身後的手掌卻緊緊捏起,畢露青筋,甚至隱隱興奮。
他被戳中了,一直埋藏在心底最隱忍的欲一望,被餘辛夷親手撩起,肆意蔓延。他定定的看着餘辛夷如古井般波瀾不驚的雙眸,燈籠之下,一頭青絲散發着柔卻至冷的光芒。他知道,明明知道餘辛夷一字一句都在蠱惑他,慫恿他對付老定國公,將溫家一網打盡,但是他偏偏無法剋制自己內心的蠢蠢欲動。他竟不知何時這個女兒,竟有如此的能耐!你越是懷疑她,她偏偏越有辦法橫衝直撞,殺出一條血路。
餘懷遠死死的盯着她,臉上表情變了三變,一會兒像是豺狼般像要撲過來將她撕碎解除後患,一會兒又像是被她的言語蠱惑般猶豫不決,半晌後才道:“惜月……不,眉妃娘娘的事,你覺得該如何處理?”
餘辛夷微微側頭,一雙眼眸清透似水,露出詫異的表情:“父親,您在說什麼?眉妃娘娘早就不幸遇害了不是麼?今晚被揭穿的這個冒牌貨,可是潛伏在宮中伺機謀害皇上的不軌之徒,與我們餘家怎會有什麼關係呢?至於處理,自有陛下明斷,父親您說是不是?”
她表情那般完美無懈,竟讓人找不出半點把柄。餘懷遠沉沉的看着她,許久後緩緩抿起脣,再沒有半點言語。
他們全都心知肚明,今晚死的那個冒牌貨,正是他們餘家的二小姐,餘惜月。但是誰敢說破呢?若是承認了,便是欺君罔上滅門之罪!正因如此,所以即便餘懷遠知曉,插餘惜月這最後一刀的是他的大女兒餘辛夷,又能如何奈何之呢?
餘辛夷低頭斂眉,目光沉冷,沒有一絲表情。
就在餘辛夷轉身告退的剎那,餘懷遠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辛夷,當年你母親因誕下你而早逝,我一看見你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你母親,於是愈發不敢見你,怕觸景傷情。父親知曉這些年對你輕忽,是我的錯。但你我終究是親生父女,血脈相連,現下我就你與子鈺兩個孩子,還望你……給父親一個彌補的機會吧。”
數次想對她下手沒得逞,現在又用懷柔之策了。餘辛夷聽到的剎那,幾乎要當即大笑出聲,呵呵!語氣還真是傷感動人,若是旁人聽到,簡直要爲尚書大人一番悔悟惜女之情而感懷。但是聽在她耳朵裡,卻如同彌天笑話!
他是不是以爲,他只要這樣惺惺作態表達他的後悔,她這個多年缺少父愛,不受寵的女兒就會感激涕零的撲到他懷裡,從此再不與他作對,聽他差遣?簡直要讓人笑掉大牙!什麼觸景傷情,彌補的機會,親手害死了她的母親,現在卻還要利用她母親來收買人心。他真以爲她至今仍然被矇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嗎?她早在很久之前就看清,他們之間根本就不存在父女之情,他那顆心自始至終就是黑的,淬滿了毒,塗滿了對權勢的渴望。他要的從來不是真心相待的妻子兒女,而是一個個聽話的傀儡。有用的時候便好好哄着,一旦失去作用,便毫不留情的一腳踢開!
擺脫掉那令人作嘔的人與氛圍,餘辛夷回到海棠苑,忽然一支精緻的袖箭從窗外射進,餘辛夷警惕的側目接過袖箭,上面綁着一張字條,卻在看清上面的字跡時警惕全消:“此次與景北樓正面交鋒,斷其一臂,他必然懷恨在心,隨時可能瘋狂反撲。另,赫連嘯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會加派人手在你身邊,請你萬萬多加小心——八。”
餘辛夷看着字條,望着窗外冷哼一聲,誰要他多管閒事?把她當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女子麼?
然而剛纔被餘懷遠惹出的憤怒,卻在看到字條時,緩緩被撫平,好似冰凍的心臟,被捧在某人的手心裡,冰雪消融,終於感到一絲溫暖。
片刻之後入眠之時,窗外清風卻微微拂起她錦被之下,纖纖素指間緊緊握着的字條,只露出一個角。
在絲許微風中,繾綣纏綿。
餘府外,景夙言如偷吃成功的狐狸般笑得牙不見眼。他就知道,這人兒啊,最是面冷心軟,口是心非。
但片刻後,他俊逸出塵的面孔逐漸冷下來,雙眸沉沉看着餘府主院的方向,迸發着濃濃的殺意,他原本以爲餘懷遠終究是辛夷的父親,所以一直有所保留,沒下殺手。但是他料錯了,這個世界上敢傷辛夷者,定斬不饒!就算是她的生身父親,也得去死!
灰衣撇撇嘴,提醒道:“主子,咱們該回去了。”卻忽然看到景夙言轉身上馬時,臉色陡然一變,脣色白得駭人。
只見他緩緩鬆開一直捂住的心口,一大團鮮紅的血跡赫然出現在他衣衫上,並且有源源不斷的鮮血,從裡衣裡滲出來,滲出來,幾乎要將整件衣服溼透!
灰衣見狀立即大叫道:“殿下!你的傷口破裂了麼?來人,快去叫郡主過來!”
卻被景夙言伸手攔住,他胸口仍在源源不斷的滲出血來,但是聲音卻充滿強勢:“不準!這件事我不想讓她知道,若是泄露出去半分,按規矩懲處,聽到沒有!”他並不想被餘辛夷知曉,並且擔心。
灰衣低頭道:“是!褚衣、墨衣快將主子扶回王府,準備傷藥重新包紮!”
——
皇宮大內,鳳和宮中燭火搖曳,淺淺照出重重簾幕之後兩道華貴而清瘦的身影。
皇后的聲音從來波瀾無驚的口吻中,第一次出現了波動:“母妃,今日您不該——!”剛纔大殿之上,她實在沒想到沈太妃竟然會說出早已爲餘辛夷與景夙言指婚,她們早就共識好的,絕不讓餘辛夷這丫頭與夙言有半分瓜葛!
沈太妃闔上雙目,擡手製止了下面的話,鳳凰宮燈下這位鎏國最尊貴的女人鬢邊銀絲閃爍:“我知道你要對我說什麼,也知道你心裡的顧慮,若是可以我也不會允了餘辛夷與言兒成婚,但是我只跟你說一句——知道三天前景夙言跪在我寢宮外說了一句什麼嗎?”
“他說沒有餘辛夷他不會死,但卻像在自己身上活生生剜出一塊肉來。然後——”沈太妃似乎想到當日的場景,不由自主的捏住心口,似乎到現在仍心有餘悸同時心如刀割,“然後他就抽出一把刀,生生刺在他的心口上,一邊剜肉一邊笑着說:他的使命是上天註定的他不會逃避,否則便不配做你的兒子,我的子孫!但若失去了餘辛夷,自此他還是他,卻只能是一個空有軀殼的他,雖然活着心卻死了,既然心死了挖出去也無妨……他竟然說,挖出卻也無妨!我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幕,若你是我,你當如何?!”
當聽到最後八個字的時候,皇后腳下微微踉蹌,若不是堪堪扶住身側的宮燈,恐怕已經失態跌倒。她實在沒想到,她最引以爲傲的兒子竟然會爲了一個小小的餘辛夷做出這樣的事!
皇后塗着全鎏國最昂貴脂粉的脣用力的咬緊,咬出一道細細的血流來,可最後,卻仍是沒有辦法,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