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再相見
車子平穩地停在了莫家大宅前。
站在這張熟悉又陌生的大鐵門面前，莫伊揚甚至提不起勇氣再跨進這個所謂的家。
“少爺，請進去吧。老爺在書房等着你呢！”Robber看着踟躕着不肯移腳的莫伊揚，無聲地嘆了口氣。打了十年的結，可能真的沒那麼容易就能解開吧。
好想快點看見一一！
此時的莫伊揚腦子裡竟是這樣的念頭。深吸了一口氣，他這才邁開步子朝院子裡走。
樓上的人早在車子停住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外邊的動靜。深邃的目光看到日夜思念的兒子卻不肯邁進這個家門的猶豫，他的心着實狠狠鈍痛了一下。揚揚，這麼恨爸爸嗎？
家裡的僕人早都已經換了，不知道他的存在也是正常。雖然各自手上的動作都沒有停下來，可是大家的眼睛都不由自主瞟向這個連大管家Robber都要卑謙三分的俊美男人。
莫伊揚緩步走着，環視着整間屋子。
這個大廳，曾經舉辦過一次生日會，爲他的十六歲生日。這個樓梯，他曾經摔碎過一杯血腥瑪麗，紅得刺目的酒水的顏色，到現在都記得。這條走廊，那個人連最後一個正視的眼神都沒有給他就轉身離開了。這根柱子，他曾經無數次地躲在後面偷偷觀看着那個人的背影。這個房間，曾經是他的臥室。
屋子裡擺設沒有多大的變化，甚至連掛在走廊拐角處的那幅梵高的向日葵也都沒有挪動位置。一切都跟他離開的時候沒有多大的改變。這是爲了讓自己再次回到這個家的時候不會感覺到陌生而可以保留的嗎？
總覺得腳下的步子邁得好沉重。就像空了很久的房間裡沉積的厚灰塵突然被人掃了一雞毛撣子，每走一步，那些以爲早就被忘掉了的記憶興奮地叫囂着撕開已經結疤的皮膚然後跳出來作怪。一切竟然都那麼清晰，彷彿就在眼前，就發生在昨天。
“咚咚咚——”
“進來！”
得到許可，Robber將門打開，卻沒有要進去的意思。莫伊揚猶豫了一下，還是向前走了一步，跨進了房間。門在身後悄聲關上，他就這樣站在門口看着藤椅上背對着自己的人。
莫景林轉過頭來，看向莫伊揚。明明一直在他背後追逐着等待着正視自己的目光，而今他終於正眼看自己了，莫伊揚卻像是被火燙着了一般，迅速別過頭去躲開了正面的眼神接觸。
“找我來有什麼事？”語氣是彆扭的冷淡。
“我只是想見見你。揚揚！”
震驚的程度無異於身邊炸了一顆重磅炸彈，莫伊揚猛地擡頭對上他的目光，眼裡驚異的神色一覽無遺。還是一樣的臉沒有錯，只是染上了許多歲月的痕跡。但是爲什麼卻覺得不是同一個人了呢？他叫自己揚揚，那完全就是一個慈愛的父親的口氣。他，這算是承認我了嗎？
“這麼多年，讓你受苦了。回家來吧，爸爸很想你！”莫伊揚眼裡不相信的目光讓莫景林覺得很痛心。自己虧欠這孩子的實在是太多了。然而慶幸的是，自己當年的決定並沒有做錯，現在的莫伊揚絕對是他理想中想要的兒子。
他說了“爸爸”兩個字！
太過震驚，莫伊揚甚至覺得現在大腦一片空白，什麼語言能力都喪失掉了。他搞不懂面前這個人是真心還是做戲。
“當年把你送走都是迫不得已的。但是孩子，你要原諒爸爸這麼做都是爲了保護你。”
不久前的一場大病，已經過多地削減了這個人的銳氣。此刻更是因爲激動而顯得有些氣息紊亂。這樣的莫景林看在莫伊揚眼裡，哪還有半點叱吒商場的狠絕氣勢，完全只是一個太過想念自己孩子而顯得有點孤獨的悲劇父親。
臉上雖然什麼也沒有表現出來，但是心裡的驚喜卻是一點一點從某個最底層溢了出來。原來Robber說的都是真的，原來他是承認自己的，原來他做這一切都是爲了保護自己不受到傷害。那這麼多年，真的是自己錯怪了他？這麼多年自己折磨自己，甚至連性格都變得扭曲，爲此還連累一一的眼睛受傷。一想到這些，莫伊揚就覺得好歉疚，爲一一，也爲眼前這個苦心孤詣保護自己的父親。他還恨了他那麼多年，他真是沒臉再站在這裡了。
思緒及此，莫伊揚不發一言掉頭就走。莫景林卻並不明白短短几分鐘他情緒上的這些變化，眼見着莫伊揚要走，只當是他還記恨着當年自己的態度太過冷情，所以還執拗着不肯原諒。情急之下從藤椅上翻落下來，已經麻痹的右腿再次宣示了這個曾經風雲一時的人已經老了。
“揚揚——”
聽得身後重重的摔落在地上的聲音，莫伊揚急忙回頭，卻看見自己心目中山一般的男人以這般狼狽的姿勢摔倒在地上。腦袋“嗡”的一聲炸開，他下意識就奔過去將那個那人抱起來，那個二十六年來從沒叫出口的稱呼卻自然而然從嘴邊跑了出來。
“爸，你沒事吧？”
聽得這一聲，兩個人的身體都是一僵。
“你剛纔，叫我什麼？”莫景林已經顧不及在自己兒子面前這般丟臉的樣子，這句遲來的“爸爸”，讓他的心臟瞬間都膨大了好幾倍。
“我扶你起來。”真的，就這樣叫出口了，那個藏在心底始終想喊卻喊不出口的稱謂。卻因爲尷尬，再也叫不出第二遍。
將人抱回藤椅上，正不知道該如何繼續這接下來的相處，口袋裡的手機突然瘋狂地震動起來。莫伊揚只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立馬按下了接聽鍵。
“揚，快點，快點來醫院，許他，他……”Yee夾雜着哭腔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過來。聽見許唯一的名字，莫伊揚的臉瞬間變得慘白，甚至來不及跟莫景林道聲再見，他握緊電話瘋了一般衝出了屋子。
一一，一一，不要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