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雨!
並不瓢潑,瀝瀝而下!
夏末秋初,空氣之中一片燥熱,雨水剛落,未能解去暑意,倒像是充滿熱氣的蒸籠。
還要過上一時片刻,這樣的雨水才能帶給人清涼之感。
兩柄油紙扇,一柄停在遠處,一柄來到碧玉齋門前。
門開着,斜風細雨吹入,又在碧玉老人的鬢角上增添了幾根華髮。
這裡雖然還是沒有像模像樣的美玉珍玩,但卻已經收拾的乾乾淨淨,便如同月前一般,依舊在露露的打理照料之下。
碧玉老人垂着頭,眼角上的皺紋似乎再又生出了許多。
他的面前擺着一隻巨大的海碗,說是碗,可足有兩尺寬,半尺深,勝似一口小鍋。
碗中放着三隻骰子,這些骰子也是不小,像是孩童握起的拳頭。
陸槐已經收起雨傘,舉步邁入。
“滾!”就在他的腳剛剛擡起,還未落入碧玉齋內的時候,碧玉老人憤怒的吼喝了一聲。
“我是來送黃金的!”陸槐的腳懸在半空,眼角掛着一顆晶瑩的水珠,不知是淚珠還是雨滴,“五萬兩黃金,足夠你償還賭債的了!”
“賭債?”碧玉老人抓起一隻骰子,翻掌甩手丟在海碗中,骰子打着轉磕碰着另外兩隻,一同在碗中翻動。等到三隻骰子靜止下來,三個“六”赫然出現。
陸槐並沒有看到這些,因爲他還在門外。他的腳掌仍然沒有落入碧玉齋的門內,“沒有這些黃金,你如何償還賭債?翠玉賭坊的賭債是可以拖欠的嗎?拖欠一天,你會少一條胳膊;拖欠兩天,你會少一條腿;如果超過三天,東家會要了你的命!”
“我不要金子,我要露露!”碧玉老人緊緊的握住拳頭,下頜發白的鬍鬚微微顫抖。
“閉嘴!”陸槐在吼叫,腳掌落入屋內,大步奔上,眼中也涌出滴滴淚珠,叫喊道:“如果不是因爲你,露露會死嗎?”
“因爲我?”碧玉老人擡起頭,眼中充滿了憤怒,咆哮道:“你是一個殺手,你帶着我女兒出去做生意,你回來了,我的女兒卻死了她的死究竟是因爲誰?”
陸槐已經忍住淚水,但眼圈卻是紅紅的,哽咽着道:“也有我的責任!”
“把你的金子拿回去!”碧玉老人的眼中也有淚光,喃喃道:“那是我女兒的命,她是爲你而死,金子你自己留着,我不要!”
陸槐的身軀開始微微顫抖,而源頭卻是來自他的心。
露露的死究竟是由誰造成的?
是碧玉老人的爛賭一步一步吞噬掉了露露的性命!
陸槐很清楚這一切。
但當碧玉老人否認一切,反把責任推在他的身上的時候,他卻不能反駁。
愛人已去,哪怕這件錯事與他毫無關係,他也會跑去尋找自己的過失,繼而在內心之中深深自責。
露露是陸槐心愛的女人,所以他不會推卸責任,他甚至希望碧玉老人把所有的錯都附加在他的身上,厲聲咒罵,暴打一頓,他反而會覺得舒服一些。
露露難道不是碧玉老人心愛的女兒?
同樣是愛,爲什麼碧玉老人的態度卻是截然相反?
陸槐不是唐善,否則他一定會察覺出碧玉老人的悲憤大有惺惺作態之意。
即便陸槐頭腦冷靜,思維敏銳。可在此愛恨交加,悲痛欲絕之際,他又怎能做出清醒的判斷?
“其實我早已經做好了準備!”碧玉老人抓起骰子丟下,再又抓起、丟落……如此反覆着,道:“我只是在向翠玉賭坊的東家示弱,等到他認爲我退無可退的時候,我就會帶上露露,進行致命的一擊。”
陸槐覺得不可思議,因爲骰子在碧玉老人的手中隨意變換着,“一二三、二三四、三四五、四五六、三顆骰子同色……”
碧玉老人一邊丟着骰子,一邊繼續道:“兩年了!每次都是他贏,但我只需要贏一次,就會把他全部的東西都贏回來!如果不是你帶走了露露,翠玉賭坊現在已經是我的了!”
“你……你……”陸槐的頭腦一下懵了,驚聲道:“你是故意輸給他們的?”
“廢話!”碧玉老人站起身,狂聲道:“尹大坤縱橫賭壇二十年,無一落敗。我是賭界第一高手,如果不是故意示弱,他們如何能夠贏我?”
陸槐的瞳孔驟然回縮,“你是聖手天王?”
尹大坤冷笑一聲,道:“十年了,這是老夫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尊號!”
“可……可……”陸槐已經驚呆了,根本無法發問。
“你以爲我把碧玉齋和露露的一切都輸給翠玉賭坊了嗎?我只是放在那裡,今天我就要取回來,全部都取回來!”尹大坤突然之間變得意氣風發,似乎年輕了十歲,變成了退隱江湖之前的聖手天王。
可他又是一嘆,道:“翠玉賭坊的東家生性多疑,行事也非常謹慎,爲了讓他相信我真的落敗了,我只有假戲真做,逼着露露去賣身還債。當時我就已經打定主意,等到計劃完成的時候,她的客人就是她未來的夫婿,翠玉賭坊未來的繼承人。而她選擇了你……”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預先設計好的!”陸槐的眼中帶有詢問,“露露……她知道這一切嗎?”
尹大坤搖頭,道:“如果她能活到今天,我會告訴她真相!”
“今天?”陸槐的雙眼微張,道:“今天你要做什麼?”
尹大坤端起桌上的海碗,道:“我將要進行一場豪賭,這一場豪賭的籌碼比我二十年前在賭桌上贏到的東西加在一起還要大得多。爲了賭這一場,我已經策劃了多年,我的露露還因此賠上了性命。現在我就要把我失去的一切都奪回來,我得到的遠遠要比付出多得多!”
“都奪回來?露露的命能奪回來嗎?”
陸槐的臉上露出了悽美的笑,道:“爲了露露,我可以幫你。”
尹大坤的露出的殘忍的表情,道:“我不需要你幫忙,但我需要你陪着我,代表露露來見證這一切!”
“代表露露?”陸槐的心被深深震撼。
“走吧!”尹大坤的目光自敞開的大門遙視而出,似乎已經看到了翠玉賭坊的東家。
“我也要去!”後堂竄出一個妙齡美女。
“露露?”陸槐險些驚聲出口。可她不是露露,只是有幾分相像而已。
“我叫雅柔,雅露是我姐姐!”妙齡美女嬌笑着自我介紹,完全看不出姐姐的死對她有過什麼傷害。
“你去做什麼?”尹大坤的聲音很是嚴厲,眼中也有惱怒之色。
雅柔跑了過去,拉着他的手臂搖晃着,撒嬌般哀求道:“爹?讓我去吧!”
尹大坤用審視的目光看着她,冷冷的道:“說出你去的目的?”
雅柔的眼中放射出異樣的光彩,道:“這場豪賭將爲爹爹帶來永垂不朽的聲名,數不盡的財富,我當然要去見證整個過程!”
尹大坤有些猶豫,道:“一個人若是賭輸了,什麼樣的事都可能做得出來。要是翠玉賭坊的東家輸紅了眼,我可以自保,但我沒有能力保護你。”
“爹?”雅柔再又搖着尹大坤的胳膊嬌聲哀求。
“我會保護她!”陸槐已經步出門去,自從他認出雅柔並不是露露,他的目光便再也沒有看去,一眼也沒有。
雨已停,掌櫃卻依然撐着傘,他好像沒有看到逢面而過的陸槐,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尹大坤手中的海碗,問:“這隻碗是你的?”
尹大坤腳下不停,回道:“當然是我的!”
掌櫃跟在他身邊,道:“這隻碗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誰?”尹大坤的心思並不在掌櫃身上,他的眼睛一直注視着逐漸臨近的翠玉賭坊。
掌櫃小心謹慎的道:“聖手天王尹大坤?”
尹大坤的臉上帶着了得意的笑,道:“不錯,正是老夫!”
掌櫃跑開,趕到陸槐身旁,低聲道:“走,我們回去說。”
陸槐微笑,道:“等他賭完這一場。”
“不能等!”掌櫃心驚膽戰的道:“這是一個陰謀,非常可怕的陰謀。”
“我知道!”陸槐同尹大坤一樣,腳下不停,眼睛盯着翠玉賭坊。
“你……你什麼?你知道?”掌櫃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陸槐重複了一遍,道:“可露露爲了這個陰謀付出了一切,包括她的生命,所以我要讓她見證到這件事情的結果。”
聽到陸槐提起了露露,掌櫃已經知道多說無意,他只是感嘆,“你根本不知道翠玉賭坊的東家有多可怕!不僅是他,他的兩位保鏢也絕非等閒之輩!”
陸槐沒有迴應,因爲他已經跨入了翠玉賭坊的大門。
“你贏了我多少銀子了?五百,一千,還是一千五?”
這個聲音陸槐有些熟悉,所以他順聲望去。
於是他就看到了唐善。
唐善似乎感應到他的進入,扭過頭來一笑,卻不言聲,再又轉回,向着對面負責這張賭桌的美女嬉皮笑臉的咧咧嘴,猥褻的眼珠經由美女尖下頜上的美人痣掃過,停留在豐滿、圓潤、竟有少半暴露在衣領外的香乳上。
“不多,一千七百兩。”尖下頜的眼中盪漾着春色,勾人的秋波頻頻相送。
“一千七百兩還不多?”唐善叫了起來。
“當然不多!奴家都被你看了這麼久,你卻纔輸了這麼一點點銀子!”尖下頜撐着桌子俯身來取贏去的銀子,讓自己深陷的乳溝暴露在唐善的眼前。
“我靠!”唐善學着其他桌子輸紅了眼的賭徒罵了一聲,道:“哪怕是在京城,哪怕是最大的青樓,哪怕是最紅的頭牌,一千七百兩銀子也差不多可以看光光了!”
“那些都是婊子,奴家是嗎?”尖下頜收去銀子,挺直身,面如冰霜。
唐善汗了一把,陪上笑臉,道:“當然不是!”
“既然奴家不是婊子,那麼奴家的價碼應該比她們高還是應該比她們低呢?”尖下頜的眼中又盪漾出春色。
永遠不要同女人爭論,因爲你永遠都是輸家!
唐善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呵呵傻笑着道:“高!高!你的價碼當然不能低於她們!”
尖下頜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道:“所以你輸的並不多!”
“我呢?”尹大坤將巨大的海碗砸在桌上,冷聲道:“我在這裡輸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