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初升的太陽紅彤彤,便似這株梧桐。
天下有紅葉梧桐嗎?
陸槐從來沒有見到過,可今天他卻看到了一株,唯一的一株。
“小章?”一個女人的聲音從房子裡傳裡。
聲音溫柔而又嫵媚,充滿了歡喜的感情。
一個臉色蒼白的中年男子站在梧桐樹下,仰視着暗紅色的梧桐葉。
梧桐似血,片片梧桐葉恰似一滴滴乾涸的鮮血。
“噢!”聽到了女人的呼喚,小章的整個人都變了,就連蒼白的臉上也泛起甜蜜的笑,“採了些新鮮的蘑菇,要不要嚐嚐?”
“哇……又是蘑菇?”女人帶有玩笑意味的驚呼着,吃吃的笑着道:“上次你採了七十三顆,卻有七十一顆毒蘑菇,結果我們只分到一人一顆。”聽她的話語自然是挖苦和埋怨,可聲音之中卻充斥着溫馨與幸福。
小章看向遠處的陸槐,擡了擡手裡的竹籃。
陸槐輕輕點頭。
“你怎麼又採了七十三顆蘑菇?”女人尖叫着。
陸槐苦笑,小章剛剛進入房子,怕是女人連竹籃都沒有接去,又怎麼會知道籃子裡蘑菇的數量。
“是七十三顆嗎?”那是小章的聲音,“我記得采了七十六顆!”
“七十三,一定是七十三!”女人顯然開始數起蘑菇來。
“咦?”小章發出一聲疑問,“明明是七十六顆,不會有錯的,怎麼變成了七十三顆?”
“你騙我!”女人的聲音裡帶有委屈。
“沒……沒有!”小章聽起來很慌張。
“你把三顆蘑菇藏在了身後,你以爲我不知道?”女人歡叫。
房子裡傳來追逐打鬧聲,還有女人“咯咯”的笑。
“好!好!好!我認錯,是我藏起了三顆!”小章喘着粗氣,似乎他的嘴被堵住了很長時間,剛剛可以呼吸。
什麼東西剛剛堵住了他的嘴呢?
陸槐無奈的聳聳肩,因爲他很快便想到了答案,應該是女人的脣舌!
“你還是騙了我!”女人帶着嬌.喘,笑着道:“加上你手裡的三顆,一共只有七十五顆。”
“怎麼可能?”小章自然不信,“剛剛數過的,明明是七十三顆,加上……”他的聲音突然一頓,佯裝嚴肅的道:“拿出來?”
“我又沒偷你的蘑菇。”
“偷了!”
“沒有!沒有!沒有……”
女人在尖叫,便連遠在十餘丈外的陸槐也覺得耳膜刺痛。
陸槐暗暗納悶,不知小章爲何能夠承受這等虐待。
“難道真的是我數錯了?”女人的尖叫終於動搖了小章的信心,“也或許是被哪隻小饞貓偷偷吃到了肚子裡去!”
“你就是那隻小饞貓!”女人的聲音裡帶着壞笑。
“我……?唔……”小章的嘴裡像是被女人塞進了一顆蘑菇,“你看……我說是七十六……這顆小的被你藏在了手裡!”
“壞了!”女人驚叫。
“壞了?”小章急忙追問。
“本來就沒采到幾顆可以吃的蘑菇,又被你這隻小饞貓偷吃了一顆。現在……我數數看……”女人應該開始分辨起蘑菇的種類來。
“還好!”女人嘆了口氣,“只有七十三顆有毒,我們還剩下兩顆,一人一顆!”
“不是吧?”小章驚叫,“你說的這些毒蘑菇怎麼跟我們上次吃的一個模樣?”
陸槐可以想象小章此刻的表情。
女人幽幽的嘆息着,“你說的沒錯,這些毒蘑菇我們上次確實吃過!”
“哇……”小章似乎在挖自己的嗓子眼,“那是多久以前?七天還是八天?還能不能吐出來?”
小章此時自然是一副搞怪的模樣。
女人似乎並沒有被他古怪的模樣逗樂,依舊幽幽的道:“前幾天它們還是可以吃的,但是現在卻不能再吃了!蘑菇和男人一樣,時間一長就會變心。變了心的男人就是壞男人,變了心的蘑菇就是毒蘑菇!”
“那麼……你把這麼好的一個蘑菇留給了我,說明我是一個沒有變心的好男人,對不對?”小章的嘴甜的像是抹了蜜。
“你的蘑菇好吃,我的蘑菇好看!”女人的心情似乎好了許多,但她說出“好看”兩個字的時候給人以一種失落的感覺,“我的蘑菇好看嗎?”
“好看!好看!這是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蘑菇,可要是把它舉在你的面前……”小章頻頻咂嘴,“我看它要返回孃胎裡重新鍍造一下才配陪伴在你的身邊!”
“我去煮湯!”女人的聲音裡帶着羞澀。
“我去幫忙。”
“啊……!”女人似乎看到了一隻老鼠,所以纔會發出這樣的尖叫,質問道:“你是不是想要偷學我的手藝,以後好自己煮來吃?那樣就再也不用我爲你煮飯燒菜了?”
“不……不是!”小章的回答有些結巴,像是害怕一不小心便會傷害到女人脆弱的心。
“那你還不出去?”女人又發出了“咯咯”的笑聲。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君臨四海,天子劍張四海竟然可以爲了她而殺掉自己的結義兄弟,寧願揹負一世罵名,遭人唾棄也在所不惜!”陸槐默默的凝結着冰玉寶劍,可他的心思不能集中,因爲他禁不住自己的好奇之心。
小章步出房來,站在梧桐樹下,靜靜的看向陸槐。
時間還短,若是此時出劍,陸槐只有三成的把握。
原本他已經想好許多拖延時間的方法,虛張聲勢的裝深沉就是其中一種。
高手過招,勝負只在轉瞬之間。只要他可以保持鎮定,對手一定會加倍小心。而他越是鎮定,對手就越加不敢輕易出手。但當他可以出手的時候,對手纔會明白等待的後果。
現在的情況卻是不同,小章的女人正在房子裡煮湯,如果他想很快了結這件事,陸槐的計劃便要落空,到時只有憑藉劍法同他一較高下。
讓陸槐不加準備便同天子劍比劍,他的勝算只有一成。
“如果你可以等,我想先陪她喝完湯。”小章有些猶豫,可他還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陸槐沒有言聲,只要一開口,他暗暗凝結的冰玉寶劍便會消散。
但他閉上了眼睛。
“謝謝!”小章對他的寬容表示感謝。
當陸槐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小章已經返回了房內。
“我們的湯煮好了嗎?我已經餓壞了!”房內傳來了他興奮的歡叫。
“很快!很快!再等等!”女人似乎很緊張自己煮的湯,“再加一點點鹽巴就好!”
時間流逝,四成、五成……
當陸槐已經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可以一劍將張四海射殺的時候,小章竟然還在喝湯。已是午後。
“你今天的湯喝的特別慢!”女人的聲音中帶有羞澀、矜持和甜美的笑。
“喝你煮的湯就像是品味一杯香茗,若要牛飲豈不是焚琴煮鶴,大煞風景!”小章柔和的聲音足以融化高山之巔的冰雪。
“貧嘴!我知道你在看我!”
“我是在看你,當我看着你的時候,時間便已經凝固。”
小章的話很肉麻,可他越是肉麻,陸槐想要見見這位女人的好奇心就越重。
一碗湯同樣也是人生,湯有喝完的一刻,人生也有盡頭。
小章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變了,他的眼中閃爍着攝人的精光,握着利劍的手顯得無比強勁。每走一步,他的身上都會散發出陣陣劍氣。
劍還沒有出鞘,即便劍已出鞘,劍氣也應該附加在劍身上,人的身體怎麼會散發出劍氣來?
雖然陸槐感到震驚,可小章的強大已經無法改變事實,事實就是無論他有多麼強大,還是要死在陸槐的冰玉寶劍之下。
小章已經變成了天子劍張四海,每次對敵,君臨四海的天子霸氣都會令他的敵人感到無由的驚恐。
每當敵人被他的氣息感到驚恐的時候,他的腳步便會放慢,而當腳步停止的時候,便是他出劍的時候。
天子劍對敵從來沒有使出過第二劍,僅一劍,對手已經倒下。
現在張四海的腳步就已經開始放慢,但感到恐懼的不是陸槐,而是他自己。
無風,陸槐的鬢髮卻在四下飄動,衣襬和袖口也在飛舞着,像是有一股奔騰不息的強大真氣正在他的體內宣泄而出。
張四海停下了腳步,但他並沒有出劍,而是淡淡的道:“我從沒有見到過你這樣的武功,也從沒有感受過如此強大的劍氣!”他頓了頓,“你等等,我需要回去交代幾件事。”
陸槐點了一下頭,因爲他明白張四海的感受,張四海已經知道自己死期將至。
張四海再次返回房內的時候,陸槐卻開始後悔,如果張四海趁機逃命,那麼他將失去這次必殺的機會。
而這次機會可能是他唯一的一次必能將張四海射殺在劍下的機會。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女人的疑問在房內響起,“每天這個時候,你都要去梧桐樹下練劍,一練就是六個時辰!”
“唉!”張四海嘆了口氣,“梧桐樹的葉子變得越來越紅了,而且……它也不再芳香,像是有一股血腥的氣味!”
“血腥氣味?”女人似乎吸了吸鼻翼,“沒有啊?我怎麼沒有聞到?”
“現在還很淡,等它的味道變得重了,你就可以聞到了!”張四海在爲即將顯現的鮮血圓着謊。
“我不願意聞到血腥的味道!”女人似乎很不高興。
“我知道!”張四海的聲音很溫柔,“所以我要出去一趟,找一個比這裡更美的地方。等我找到了,我就會回來接你!”
“好啊!快去!快去!最好在我沒有聞到血腥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搬家了。”女人在催促着他。
“或許……我這次出去或許會是一段很長的時間。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你要照顧好你自己!”張四海的聲音之中帶有一絲憂鬱。
“放心好了,我會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我。”女人的聲音甜甜的,“不管你出去多久,我會一直等你。但也不要太久,再過幾十年,我恐怕就要老死了!”
“放心,不會那麼久!”張四海的回答令人心酸。
“還有!”女人的聲音忽然變得嚴厲,“你在外面不能有別的女人。如果你有了別的女人,那你休想再吃我煮的飯。”
“寶貝!有了你我已經足夠了,天底下其他的女人我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張四海再次來到梧桐樹下的時候,他的眼睛變得明亮而又清澈,但卻沒有了攝人的精光。
“你可以出手了!”他顯得有些激動,“我非常想見識一下你的劍法,但你只有一劍的機會,如果你不能殺死我,我的劍就會刺入你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