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唉!”楊騰慢騰騰的行來,站在唐老太太身邊,默默的看着她,輕聲嘆息。
六位精壯漢子訓練有素,眼見灰衫老人目無旁人,徑自來到,對着昏厥倒地的老太婆輕聲嘆息,不知他意欲何爲,急急退守在唐元霜、宣兒左右,成扇形防護,持劍以對,小心戒備。
唐元霜清了清嗓子,抱拳施禮,道:“蜀中唐門唐元霜,見過前輩。請恕晚輩眼拙,不知前輩該如何稱呼?”
楊騰怔怔的看來,突地一笑,道:“不能說!”
唐元霜愣了愣,道:“不能說?”
楊騰道:“當然不能說,說了你們便要對付老朽,老朽又不能殺了你們,糾纏起來豈不麻煩?”他所說的“不能殺”本是指唐元霜等人不配他出手。可宣兒偏偏以爲他那“不能殺”乃是不敵之意。
“瘋老頭?”宣兒喚了一聲,馬鞭指向昏倒在地的唐老太太,道:“剛纔這老瘋婆子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楊騰道:“聽到了。”
宣兒道:“她說的可是真的?”
“不真!”楊騰急忙搖頭,道:“唐門不來招惹老朽,老朽何苦自惹是非。”
“招惹了你又能如何?”宣兒見他似有怯意,言語更加狂傲,嘲笑道:“瘋老頭?別說唐門十三鷹,便是我們趙家這六位門徒,你對付得了嗎?”
唐元霜眉梢輕動,遞給宣兒一個眼神,示意她不要多事。豈料宣兒突然抖手揚鞭,叱道:“瘋老頭,問你話呢,怎麼不答?”馬鞭照着楊騰抽去,楊騰竟然不躲。“啪”的一聲,馬鞭抽過,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道紫紅色的鞭痕。
“說話?”宣兒揚起馬鞭,又欲抽去。唐元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夠了!”
楊騰摸了摸臉上的傷痕,道:“原來是蜀山趙家趙奎安的天仙劍!”
宣兒聞之一呆,她剛剛那一鞭確實是由家傳的“天仙劍法”演化而來,不想竟被這瘋老頭一眼看破。
唐元霜鬆開了宣兒的手腕,對楊騰再次抱拳施禮,道:“舍妹無禮,出手相犯,元霜在此賠罪了。都是舍妹年幼無知,還望前輩莫怪。”
“不怪!不怪!”楊騰擺了擺手,笑道:“這娃娃說的不錯。既然是趙奎安門下高徒,別說是六位,隨便站出一位來,老朽也無法應對!”
唐元霜道:“前輩說笑了。僅憑舍妹隨手一鞭,前輩便已認出‘天仙劍法’,此等眼力,晚輩等望塵莫及。”
“天仙劍法?”楊騰像是聽到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咧着嘴笑了起來,道:“趙奎安的天仙劍倒還有三分神似,可這女娃……三分形似而已!”
宣兒冷笑一聲,道:“好啊!既然我的天仙劍學得不倫不類,便請前輩指點一下他們如何?”當下便欲令六位精壯漢子出手。
唐元霜輕輕搖頭,示意六人不可妄動。將宣兒拉近身前,貼耳道:“此人底細不明,豈可胡亂樹敵?”
楊騰退後數步,遙聲道:“最好不要請老朽指點,他們要是動手,老朽一定比兔子逃的還快。”
宣兒推開唐元霜,蹙眉道:“瘋老頭說我也就罷了,可我爹是堂堂蜀山仙劍門的門主,他卻說我爹的天仙劍法只有三分神似,這口氣我咽不下。”說着,她又揚起了馬鞭,便要衝上。
唐元霜再次抓住她的手腕,低聲勸道:“這老頭怪得很,我看還是少招惹爲妙,別忘了我們此行的正事。”
“你弄疼我了,還不鬆手?”宣兒氣鼓鼓的呼出一口氣,跺了下腳,嗔道:“算了!看你的面子,饒了他這次!”唐元霜微微一笑,鬆開手,道:“別忘了你爹臨行時的交待,他說了三遍,要你少生事。”
宣兒面露不悅,賭氣道:“知道啦!”卻又獨自嘟囔,“膽小怕事,好生無趣!”
唐元霜也不理會,轉向楊騰,道:“多有得罪,還望見諒!”翻身上馬,對宣兒及六位漢子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走。”衆人相繼上馬,八匹馬踏起片片積雪,奔馳而去。
楊騰遙望八人八騎遠去,自語道:“趙奎安?你什麼時候立了個‘仙劍門’?有時間老夫真要去瞧瞧!”
虎子此時剛剛可以行動,卻是還不能起身。想要站起,腹內便傳來陣陣劇痛。無奈之下,他只得跪在雪地上,慢慢爬向昏倒在地的唐老太太。
爬行數步,一雙布鞋擋在了前方。虎子擡起頭,看到了楊騰。楊騰腳下只剩了布襪,卻把鞋子留在了雪地中。虎子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虎子?”楊騰用下頜點了點布鞋,道:“穿上它,送你的。”
虎子搖頭,道:“我不要你的東西。”繞開布鞋,繼續向唐老太太爬去。
楊騰跟隨着他,在雪地上不緊不慢的踱步,道:“虎子?你恨我?”
虎子點頭,道:“恨!”
“爲什麼?”楊騰“呵呵”發笑,道:“就因爲我殺了你那些所謂的叔叔伯伯?傻小子,你知道什麼叫仇恨嗎?殺父爲仇,奪妻是恨。做爲男人,除去這兩種可以算是仇恨,其它的事都算不得什麼。”
虎子停止爬行,擡頭看着他,眼中充滿怒火,道:“那是你的道理,不是我的。等我長大了,我一定會爲我的叔叔伯伯們報仇。”
“別說那兩個字,老夫早就聽得耳朵根子起繭子了!”楊騰當真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道:“你餓了便去打些山雞、野兔,你的叔叔們爲了生計去獵殺其它動物。你們爲什麼可以任意捕殺這些東西?因爲相較之下,它們弱小,你們強大。這就是天底下恆古不變的道理,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虎子垂下頭,再又向前爬去,道:“我們是人,不是禽獸。”
楊騰“哼”了一聲,跟隨他前行,教訓道:“別瞧不起禽獸,真正可怕的是人,也只有人才比禽獸更可怕。”
唐老太太不知何時醒來,正躺在雪地上看着爬來的虎子。聞聽楊騰的教訓,她痛聲發笑,道:“惡人作惡也能找出自己的道理,的確禽獸不如。”
楊騰並不理她,而是拉着虎子的胳膊將他拽起,道:“臭小子!你的鴆尾穴被那丫頭撞了一下,若是換了常人,半個時辰之內休想動上分毫。咦……”他一邊說着,一邊在虎子的胸口揉了揉,以便解去他被半封的穴道。可誰料,就在他解去虎子被半封的穴道的同時,突然有一股強勁的陽剛之氣自虎子體內撲出,竟將他的手掌震得微微一麻。令他禁不住疑聲出口,連連稱奇。
虎子也是一聲輕“咦”,因爲楊騰不過在他胸口輕輕一揉,他腹內的陣陣劇痛便消失不見。他從小同淳樸的獵戶們生活在一起,童心未泯,禁不住歪過頭看着楊騰,道:“你是怎麼弄的?隨便揉了揉,我的肚子就不痛了?”
楊騰同樣歪着頭看着他,道:“你這娃娃好生福氣,不知在哪裡得來了一身純陽內力。你要是肯拜在老夫爲師,不出十年,老夫定可將你調教成一等一的武林高手。”
“一等一的武林高手?”虎子嘟囔着,道:“打得過你嗎?”
“那是不能!”楊騰笑着搖搖頭,道:“十年礪一劍,你至多能在老夫劍下走過百招。二十年之後,你或許可以同老夫打個平手。再往後……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唐老太太聽聞兩人對話,神色猛然大變,她似乎猜到了虎子的想法,喚了聲:“虎子?”急忙向他招手。
“奶奶!”虎子放步奔來,將老太太扶起。
唐老太太正色道:“虎子?你是不是想要跟這瘋老頭習武,等你藝成之後再找他報仇?”虎子擡頭看了看她,卻是不語。唐老太太氣道:“說實話,不然奶奶生氣了!”
虎子點點頭,道:“這老頭太厲害,大伯他們傷不了他,我的箭也射不到他。所以我要跟他習武,等我打得過他,我一定要殺了他,爲大伯他們報仇。”
“好!好啊!”楊騰手舞足蹈的跑上前來,道:“只要你肯拜我爲師,讓我授你武功,別說你要殺我報仇,就是你要殺我全家我也願意。快磕頭,叫我師父。叫了我師父你就能報仇了。快叫師父,快……”
“啪……”唐老太太用她那隻已露指骨的手掌狠狠的抽了虎子一記耳光,顫聲道:“你若拜他爲師,就不僅僅只是學他的武藝,還要在他身前盡孝,爲他養老送終!要知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你的師父便如同你的生身父親,豈可弒殺?”
虎子未經世事,哪裡懂得這番道理。他見唐老太太氣得渾身顫抖,急忙改口道:“奶奶不要生氣,虎子不拜他爲師也就是了!”
楊騰剛剛還在歡聲雀躍,如今聽虎子說這師不拜了,哪肯甘休,急忙道:“師父不用你身前盡孝,也不用你養老送終。只要你打得過師父,師父心甘情願讓你殺!”
虎子怔怔的看着他,再又看向唐老太太,喚了聲:“奶奶?”不知該如何是好。
楊騰眼珠一轉,跨步擋在虎子身前,對唐老太太道:“老太婆!你的兒子都死光了,想要報仇唯有指望這娃娃。現在我願意收他爲徒交他習武,他願意拜我爲師殺我報仇。這是兩廂情願的事,你不該反對!”
唐老太太冷“哼”一聲,剛要開口;楊騰指下偷動,對着她腹部的“建裡”、“水分”兩穴輕輕點過;她的身子當即爲之一僵,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只剩一雙眼珠胡亂轉動。
“你看?她答應了!”楊騰轉身看着虎子,道:“快,磕頭拜師。”
“呵呵!”但聽一聲嬌笑,有女子道:“那兒有個老頭。”
有男人道:“老頭有什麼好笑的?”
女子道:“當然好笑,老頭正在收徒弟。”
男的道:“老頭收徒弟又有什麼好笑的?”
女子道:“老頭想要收徒弟,可孩子卻不想拜師父,你說好笑不好笑?”
隨着兩人的話語,嶺上一前一後行出兩匹棗紅馬,馬上乃是一男一女,年紀都已三十有餘,身後揹着一口紫檀木青鋒劍。男的身着錦衣,披一件黑色斗篷,看起來雄姿英發;女的穿一件紅色的緊身夾襖,身後系一條五彩披風,顯得嬌美動人。
“麻煩!”楊騰嘀咕一聲,對虎子道:“我們走,拜師一事稍後再說!”隨手將虎子點倒,扛在身上便走。
“呦?”愈加行近的女子叫了起來,道:“怎麼?收徒不成改用搶的了?”
楊騰猛的轉身,眼中兇光爆射,道:“騰懷義、文淑雪?老夫知道你們夫婦好管閒事,可老夫的閒事你們最好不要管,要不然……哼!”他冷哼一聲,由雪地上拾起自己的布鞋,套在虎子的腳丫上,放步行去。
“這老頭……”文淑雪剛要說些什麼,卻見丈夫神色凝重,道:“怎麼了?”
騰懷義目送楊騰扛着虎子消失在雪地裡,道:“這老頭像一個人?”
文淑雪道:“誰呀?看把你嚇的?”
騰懷義一字一句的道:“邪派第一高手,無極魔尊楊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