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進飯館。徐小柔在我對面坐下來。我給她叫了一瓶旺仔牛奶,然後叫老闆娘加一道小河魚。
“鄭醫生中午不回去嗎?”徐小柔眨着她大大的眼睛。
“我啊,回不回去都一樣,反正家裡沒人。”
“鄭醫生一個人嗎?”
我點點頭。
“鄭醫生還沒結婚嗎?”
“結了,不過,又離了。”我說。
“離了?”徐小柔睜大眼睛。
“前天離的。”
“啊,對不起。讓您傷心了。”
“離了更好,現在一身輕。”
“這個?離婚對小孩不好。”
“我沒有小孩。”
“哦。”徐小柔緘默。
女老闆把另兩個菜都端上來了。徐小柔站起來拿過我的碗去盛飯。
徐小柔吃飯吃得很香,我的胃口差點被帶起來了。
吃完一小碗,我把碗筷放下來。
“您不要了嗎?”徐小柔正嚼着飯。兩個腮幫子鼓鼓的。
“我吃飽了。”我說。
“您還沒有我吃得多呢。”
“你年輕人正長身體嘛。把菜都吃了,別浪費。”我說。
“做醫生的是不是很辛苦?”徐小柔問道。
“你覺得呢?”
“我感覺很辛苦。”
“讀書辛不辛苦?”
“讀書也辛苦,可性質不一樣。我吃飽了。”徐小柔扯了一張手紙擦嘴。
“再吃點。”
“我已經吃得很飽了。”
“你今天豈不又要耽擱一天的課?”我問道。
“也沒辦法,這樣也好,可以多陪陪媽媽。”徐小柔神色黯然。
“也不要太難過。走,我陪你去買清湯。”
在陪徐小柔等清湯煮熟的時候我忽然想起許默今天會將五萬塊錢打在我的賬戶上,便和徐小柔告辭。我攔了一輛三輪車去建設銀行。
許默果真將五萬塊錢打在了我的賬上。我決定利用這筆錢把之前看中的六萬多的比亞迪三廂小轎車提出來。既然什麼都失去了,那就不能虧待自己。
……
轉眼過去一個月了。
車子早就提來了。我是去華安市提的車。每天開着車上下班,在當時還是很時髦的事情。車子讓我愜意不少。
這一個月裡,每一個晚邊我幾乎都會去廣場轉轉。在廣場邊的一個小店裡解決溫飽問題,然後守在廣場新移栽的某棵樟樹下,望着來來去去的三輪車和來來去去的行人。
我有種迷信。既然那個熟悉的聲音在這段路上出現了一次,我沒緣由地堅信會再次出現。我只是擔心,這麼多年過去了,即使郝珺琪出現在我面前,我也一時認不出來。因爲一時認不出來,而錯過相認。如果是這樣,那就糟糕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總是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我覺得自己的行爲近乎於“守株待兔”了。
這一天,在廣場守到天黑,和往常一樣,我走向南京路。南京路燈火通明,兩側店面里人員進進出出。人行道上擠滿了走動的人羣。
我慢慢地走動,留意着來去的人羣。在一家內衣*店前,我不小心撞上了一個蹲在地上售賣小鳥的中年人。
“對不起,對不起。”我陪着笑。
售賣者憤怒的看着我,但沒有出聲。他的兩個籠子放在地上,籠子裡有好幾只翠綠色的小鳥。籠子前蹲着一個小姑娘。小姑娘神情非常專注,她整個人被小鳥的可愛打動了。
“買一隻回去養吧。”中年人鼓動小姑娘。
“我……”小姑娘擡起頭。
竟然是徐小柔。
“鄭醫生!”徐小柔看見是我站起身,“你怎麼在這裡?”
“路過。”我說,“怎麼?想買鳥嗎?看中了哪一隻?”
“我……只是看看。”徐小柔摸了摸頭髮。
“多少錢一隻?”我問中年人。
“十塊錢。”
“來一隻。”
“好嘞。”
中年人麻利地從籠子裡抓出一隻小鳥,然後放進一個更小的鐵絲圍成的小籠子。小鳥發出叫聲。
中年人走了。
“鄭醫生也喜歡鳥嗎?”徐小柔問道。
“我是爲你買的。送給你。”我把籠子遞過去。
“不,不,我怎麼好意思……”
“這有什麼?又花不了多少錢?既然喜歡,就拿去。”我說。
“我只是看看,沒有要買的意思。那些小鳥太可愛了。再說,我也沒有地方飼養它 。”
“學校宿舍不準養鳥嗎?呵呵,想想也不能養。”我忽然覺得自己過於莽撞了。
“我……我已經不讀書了。”徐小柔說。
“什麼?你不讀書了?”我看着徐小柔。
“我在這裡站店。”
“你母親……”
“她已經去世了。從醫院回去沒過幾天她就去世了。”小姑娘眼裡佈滿淚水。
“……我知道你做出這個選擇實屬無奈,只是你不覺得可惜嗎?你讀的可是零班。”我說。
“我……我能有別的選擇嗎?”徐小柔無奈地說。
“可你的前程卻因此徹底改變了。”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命吧。”
“難道你沒有想過……”
“小徐!”從內衣*店裡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對不起,我要進去了,老闆娘叫我了。”
“你進去吧。”
徐小柔慌慌張張地走進店裡。
“你在外面幹什麼?這地方是你來野的嗎?”還是那個女子的聲音。
“對不起,我碰到一個熟人。”徐小柔怯怯地說。
“熟人?你每遇到一個熟人都待這麼久,我的生意還做不做?你以爲我花錢請你來是吃乾飯的?”
“我下次再不會了。”
“下次?你還敢有下次?如果再有下次,你給我直接走人!”
“是,是。”
我走進店裡。那個女人的呵斥逼迫我走進店裡。店裡很亮。貨架上擺着各種各樣的內衣和文胸。乳白色的地板看上去很乾淨。
但是,店裡沒有一個顧客。
女老闆,也即那個女人,塊頭很大,顴骨特別突出,雙脣豔紅。
“我說老闆娘,你說話也忒難聽了,徐小柔是你的僕人嗎,你這麼呵斥她?”我對老闆娘說。
“你是什麼人?”老闆娘上上下下打量我,一副傲慢的樣子。
“我是她親戚。我只不過跟她碰面說了幾句話,就被你訓斥成這樣?”我盯着老闆娘。
“你既然是她的親戚你就應該知道,我花了錢是請她來做事的,不是請她來……”
“鄭醫生。”徐小柔叫道。
“你給小柔多少錢?你可以這麼指使她?”我有點火。
“不想讓我指使你可以帶她走啊。”老闆娘挑釁道。
“就衝你這態度我今天就把小柔帶走,”我火氣上升,“走,徐小柔。”
“鄭醫生?”徐小柔狐疑地看着我。
我伸手去抓住她的一隻手,“走,這哪是人呆的地方?”
“走哇!”老闆娘說。
“你相信我,我既然決定帶你走,就一定會給你找個更好的工作。”我看着徐小柔。
“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就這麼走,我……”徐小柔不知說什麼好。
“相信我就跟我走。”
“那好吧。”徐小柔猶自怯怯地看了眼內衣店的老闆娘。
徐小柔跟着我走出店鋪。人行道上依然人來人往。那個賣鳥的中年男人已經不見了。我拽着徐小柔的手往廣場方向走。
陽江前路黑魆魆的。
我摁了下手中的遙控器,我那輛停在路邊的比亞迪發出迴應,警報器解除時發出的一閃一閃的光芒將路面照亮了。
我們走到車子身邊。我打開副駕駛室的門。
“哎呀,鄭醫生,我忘了一件事了。”徐小柔忽然說。
“什麼事?”
“我忘了把鳥帶過來了。”
“鳥?”
“就是你買的鳥啊。”
“算了,不要了。”我說。
“那不行,我得回去拿。是你買給我的。”
“你……那個老闆娘那麼……”
“沒關係。我馬上就回來。”
徐小柔一陣風往回跑。幾分鐘後,她回到我身邊,手裡提着鳥籠子。她因爲跑得急,喘着氣。
“上車吧。”我說。
“我們要去哪裡?”
“我也沒有想好。你住哪裡?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我說。
“我……我暫時住在我同學家裡,我還沒有租房子。”徐小柔說。
“哦。要不,我們到車子裡坐,談一談你工作的事。”
“你真要爲我找工作嗎?”
“那當然,我害你丟了工作,當然要爲你找一份工作。”
我們坐進車子。
“這是你自己的車嗎?”徐小柔坐在位置上掃描我的車子。
“就前一段時間買的。怎麼樣?漂亮嗎?”
“太漂亮了。我喜歡這種顏色。”徐小柔提着小籠子。小鳥發出叫聲。
“我是特意挑這種顏色的。水晶紫。”
“一定很貴吧。”
“一般。是小車裡最經濟的一種。”我說。
“叫什麼牌子?”
“比亞迪,聽說過嗎?”
“比亞迪?沒聽說過,我沒關注過車子。”徐小柔靦腆地笑了笑。
“Build Your Dream。”
“構築你的夢想。”
“對。”
“這麼有詩意的名字。”
“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聊完了車子,出現了暫短的沉默。徐小柔低頭看小籠子裡的鳥。鳥兒不時叫一聲,孤寂,孤單。
南京路上車流不斷。夜宵攤那邊喧囂不斷。
“這個……徐小柔,我覺得你還是去讀書吧。”我主動把話題扯上正題。
“你不是說給我找份工作嗎?”徐小柔擡起頭。
“我猜想你選擇住在你同學家裡,就是你還沒有完全放棄讀書的念想。你肯定還在學習,對不?”我說。
“你怎麼知道?”
“因爲你是被迫的。”
“可我真的不具備學習的資格了。我如果堅持讀書,就太不體諒我爸爸了。”徐小柔黯然。
“你可以邊工作邊學習。”我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邊工作邊學習?”
“對。正常學習時間你在學校學習,學習之餘工作掙錢,賺錢交學費,並養活自己。這樣,你就不會覺得愧疚了。”我說。
“可到哪裡能找得到這種工作?”
“你站店一個月工資多少?”我問道。
“四百塊。”
“我忽然有了一個想法,你可以參考一下。”我說,“你可能不知道,我一個人在陽江住一套房子,專門請了一個阿姨打掃衛生,一個月120塊錢,可是,還是很煩。”
“怎麼了?”
“解決不了吃飯問題。你伺候你媽媽的時候應該看得出我的工作量很大,手術一個接一個,根本沒有時間買菜做飯,只能天天吃快餐。”
“您上次不是在館子裡吃飯嗎?”徐小柔問道。
“那是很難得的。哪個工薪階層能天天吃館子?快餐吃多了,既不營養也不衛生,還會吃膩。讓你聞着快餐的氣味就想嘔。所以我很想請一個人幫忙做飯,但一直都找不到合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