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我努力平息自己的氣息。顯而易見,程偉真的把我當成了強有力的對手,是以他纔會這麼用心良苦。
我向王浩做了交代,又去徐小柔病房向徐小柔做了說明,而後開車去廣場附近的“隨緣飯莊”。
我和程偉在這家飯莊小酌過幾回。飯店老闆是從鄉下來的一對中年夫妻,一兒一女分別在小學和初中讀書。
妻子做大廚,丈夫做各項服務工作。我最喜歡老闆娘燒的煎豆腐,而程偉對紅燒小黃魚情有獨鍾。
在點菜櫃前看菜點菜,我點了這兩道菜,外加蛤蜊蒸蛋,是爲郝佳點的。我再想着爲郝珺琪點一到菜,可是,想了半天不知道郝珺琪最喜歡吃什麼,心裡就酸酸的。
十八年阻隔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實在想不出點什麼菜,按老闆的建議點了一個粉蒸肉。
坐在包廂裡,剝着老闆用小碟子裝的葵花籽,我腦海裡天南海北的想一些事。
蔣村中學的幾個同學,王謙君分在蔣村中心小學,已經做了蔣村中心小學的副校長;那個李喜文,從勞教所出來之後在上海打工,後來自己做窗簾,發展得挺不錯。
高中幾個兄弟,項旺福死了;項建軍先是開了一家酒樓,後來做綠化,忙忙碌碌的,卻也自在;吳建華復讀了一年,上了華安師範專科學校,在一所中學任教;“詩人”施志強混進了一家報社,正好發揮了他的特長;揭飛翔中專畢業之後工作了幾年便下崗了,回到揭家灘搞養殖,承包了村裡的水庫,養魚養豬養鴨的,很辛苦。唯有“仙人”徐賢人不知去向。
儲火玉和金二徐崢平結了婚,我特意趕去參加了他們的婚禮,小孩已經四歲了。曹水根和他工作的醫院裡的一個護士結了婚,不到兩年就離了,我不知道他是否又結了婚。朱德發沒能留校。我大學那個班唯一能留校的還是那個祝毅。艾貞子最終和祝毅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丁瑩還是沒有一點消息。無論從哪裡都打聽不到她的消息。在參加儲火玉的婚禮的時候徐崢平告訴我朱德發去丁瑩父親那裡都沒有打聽到丁瑩的一丁點消息。
上蒼讓郝珺琪出現在我的生活圈裡,順便封鎖了丁瑩的所有消息。
比起消失了十八年的郝珺琪來說,好在我還知道丁瑩在這個人間,在一個叫做北方的人間。
我就這麼想着,包廂門被推開了。
程偉走在前面,後面是郝珺琪,再後面是金麗梅。
我“騰”地從位置上站起來。
“這是什麼表情嗎?坐下去坐下去,”程偉走到我身邊,“看見金美女來有這麼激動嗎?來來,大家坐,隨便坐。就我們幾個。”
程偉轉背招呼大家。
我把火氣壓回肚子。沒有發飆的理由。
“坐,坐,”我強行在臉上堆起笑容,“來,佳佳,坐舅舅身邊。”
我伸出手從郝珺琪手裡接過郝佳。郝佳在我臉上“啵”了一下。通過這幾天的相處,郝佳與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我讓郝佳坐在我身邊的凳子上。郝珺琪挨着郝佳坐下來。
金麗梅站着不動。
“你這是幹什麼?”我說,“打算一直站着吃飯嗎?”
“我看你好像根本不歡迎我嘛。是不是壓根兒沒注意我這個人?”金麗梅說。
“你這是什麼話?你這麼一個大活人進來,我會看不見?坐,坐。”
“那幹嘛捨近求遠,讓程書記邀請我?”金麗梅移開一張椅子,而後坐下來,“我們在醫院裡低頭不見擡頭見,哪時候不好開口?”
“我給程偉接風,當然由他叫人,”我說,“這是他的人情。”
“我纔不信。”
好在老闆送菜上來,金麗梅方纔結束她的“刁難”。我讓老闆加兩個菜,金麗梅和郝珺琪一人點了一個。
那個晚上的飯局是有史以來最沒有氛圍的一次,任程偉怎麼搗鼓,郝珺琪和金麗梅都不喝酒。郝珺琪是因爲郝佳的緣故,金麗梅則是一旦決定了不喝酒就絕對滴酒不沾的人。
我陪程偉喝了兩瓶啤酒便作罷。誰都沒有喝酒的心情。雖然下午“談判”的時候都說了不會因爲郝珺琪的緣故而影響兄弟感情,但事實上還是影響了。
大家各有各的心思。
郝珺琪忙着照顧郝佳吃飯,看似最爲淡定,但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最不自然。
我不知道程偉買的手機是不是已經送出去了。
我也不知道我該什麼時候把手機送出去。
尷尷尬尬地把飯吃完了,即作鳥獸散。我以徐小柔住院爲由回醫院,金麗梅和我順道,便坐我的車。程偉送郝珺琪母女回河西。
我把車子的油門加得很大,幾分鐘就到了金麗梅的樓下。
“下車吧。”我說。
“我會下車的,你還以爲我賴你車上?”金麗梅解開保險帶,“把車開得這麼快,是被程偉刺激到了,對不?我想不明白的就是你這種黏黏糊糊的態度。這兩天我都在想你和郝珺琪的事,你和郝珺琪有着這樣的奇緣,你們重逢了你幹嘛不直接表達你的感情?你非但不告白,你還約我去你華安老家見你父母親,程偉對郝珺琪有好感你還答應程偉去石橋鎮,還讓我摻和到裡面去。程偉和郝珺琪一組,我和你一組,給人什麼印象?我是真被你搞糊塗了。我是真不清楚你到底喜歡誰。”
“請不要說了。”我把頭趴在方向盤上。
“就好比今天,程偉約我明顯就是他的一個策略,我一進包廂門就感覺到了,”金麗梅繼續她的分析,“你怎麼做的?你還不是妥協了?如果郝珺琪愛的是你,這種行爲便是對她的傷害。就像剛纔,如果你喜歡郝珺琪,你幹嘛不堅持送她回家?你還是讓程偉送她,而你送我。所以,我要你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你爲什麼這麼矛盾?如果在郝珺琪和我之間選擇,你到底選哪一個?”
“我不是早就說過了?”我擡起頭來。
“你是早就是說過,可你說過之後爲什麼還帶我去見你父母?爲什麼在石橋鎮還和我一組和他們斗酒?爲什麼還讓我扶你進衛生間?爲什麼現在還送我回來?”金麗梅推開車門下車,然後重重地將車門關上,“你不知道,你這黏糊的態度對我也是一種傷害!”
說完,金麗梅扭頭往她家樓道走。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渾黃的路燈下。
我感覺頭在往外脹。金麗梅說的每一句話都像針一般刺中我的心臟。
是啊,我爲什麼這麼黏糊?我爲什麼要這麼黏糊?
因爲我這麼黏糊,傷了郝珺琪,傷了金麗梅,現在,即將馬上又要狠狠地傷程偉。
我應該再果斷些!
思考片刻,我重新發動引擎,往醫院方向開了大概一百米,我果斷掉頭開去河西。
我不希望在河西看見程偉那輛黑色小轎車,但是,不希望歸不希望,事實是,那輛黑色小轎車穩穩的停在它幾次停的地方,顯得那麼扎眼。
金麗梅說得對,如果這輛小轎車第一次停在這的時候我就像今天一樣和程偉談判,或許就不會有這麼多事情發生了。
郝珺琪的門是虛掩的,輕輕一推就開了。我常穿的涼拖鞋讓程偉穿了。
“爲什麼不能接受?”程偉的聲音比較大,“這不代表什麼呀。僅僅一個手機而已。只是爲了我們聯繫,不不,是大家聯繫起來比較方便。只是程大哥送給你的一個禮物而已。”
“我已經說了好幾遍了,”郝珺琪坐在茶几另一頭的一張小凳子上,“程大哥,禮物太貴重,我不能收。”
“貴重個屁,千把塊錢的東西算什麼?你知道我往上送什麼東西嗎?幾萬幾十萬的東西。所以,這樣的一個手機真沒什麼,郝妹妹你不要有壓力。”
茶几上擺着程偉下午爲郝珺琪挑選的大紅色的手機。
“我真不能收。”郝珺琪把手機往前推。
“哎呀,這麼執着幹嘛。收了,明天你去德馨手機城選個號,再選個套餐。我走了。”程偉提起他的包,欲站起身。
“送什麼東西呢?一個要送,一個不收的?”我找了一雙涼拖鞋穿上走進客廳。
“哥——”郝珺琪站起身。
“起航來了。”程偉把提包放下,重新架起二郎腿。
“這麼好的一部手機,造型這麼漂亮,”我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機,“還是諾基亞的,品牌啊。是程兄要送給珺琪的吧?”
郝珺琪靠在我身邊,“哥你怎麼來了?”
“我不知道起航你會這麼裝。”程偉淡淡地說,“你沒去醫院嗎?”
“去了。因爲有人陪小柔,我就又出來了。”
“誰在陪小柔?金麗梅嗎?”郝珺琪問道。
“王浩,我那個實習醫生。珺琪,程大哥說我裝,哥我真沒裝。下午程兄託我去德馨手機城幫忙參考送一部手機給你,我就勸他不要買。我說珺琪不會收的。他不聽。程兄,我的預測沒錯吧?”我看着程偉。
“你還給我裝,”程偉氣呼呼地,“你不也買了一部嗎?”
“哥也買了一部?送給誰?金護士嗎?”郝珺琪詫異道。
“我怎麼會爲金護士買手機?”我把放在背後的手擱到前面來,然後把抓在手上的手機盒放在茶几上,“哥是爲你買的。”
“我不要。”郝珺琪小聲說道。
“哈哈哈,也栽了吧?”程偉大笑,“起航,你那份自信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