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懷心事

各懷心事

馮希坤從小到大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很懂得一些治家之道——當然,此道與後宮相關,是專治那一羣大小妻妾的。

先前虞光廷可望不可即,他在一旁聞聞味道也就是了,不敢多想;如今這夢中情人真真切切的落到了手中,怎不讓他躊躇滿志的要思謀籌劃一番,以便將其緊緊攥在手心裡呢?

邁步走入樓內的小客廳,他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虞光廷。

虞光廷穿着一身皺巴巴的西裝,瞧着有點兒不乾不淨的,面色也青白,不過模樣還是那個模樣,天真美麗的可憐見兒。

馮希坤強定心神的笑了:“子俊,久等了,你動身前怎麼不給我打個電話?我若知道你要來,定然會留在家裡恭候的啊!”

虞光廷訕訕的擡頭看了他一眼,一隻手緩緩撫摸着小貓的後背。

馮希坤和他相對着坐下了,神情坦蕩,將往日那種垂涎三尺的態度全收了起來:“子俊,你這趟回家,事情辦得怎樣?令兄一定已經幫你把債務還清了吧?”

虞光廷垂下頭去,這回喃喃的開了口:“我哥……他不要我啦!”

馮希坤眼看這事態正朝着自己那預期方向發展,心中不禁暗暗喜悅,可臉上卻是做出同情神色:“什麼?唉喲……令兄若是不肯伸出援手,那單憑你一人之力,恐怕是……”

虞光廷深深低了頭,因爲在他的頭腦中,沒有什麼事情會比向馮希坤搖尾乞憐更爲羞恥了!

他從來都看不上馮希坤,幾乎就是討厭,可是現在走投無路,不得不來向這個討厭鬼求援。

“他們追到北平去要債,我哥氣的病倒了。我把房契給了他們,可還是不夠。”他盯着小貓的腦袋,自顧自的輕聲說道:“金光耀把我趕了出去,不許我再見我哥。我沒有地方住,也沒有錢……”

他畏寒似的幾乎要縮成了一團:“我……我餓。”

馮希坤是聽過這金光耀的大名的,也略略曉得此人是個什麼貨色。耳聽着虞光廷可憐巴巴的喊了餓,他便曉得對方大概在金光耀那裡很受了些欺凌,這些時日也定然遭了很多罪。

馮希坤有些心疼,立刻回身吩咐僕人去廚房要些飯菜過來,然後又起身坐到了虞光廷身旁,很溫柔的出言問道:“子俊,看到你這樣子,我真是難過極了。可事已至此,你以後又有什麼打算呢?”

虞光廷見他坐過來了,下意識的就想要躲閃,然而心思一轉,他知道自己現在已經耍不起那虞二爺的脾氣了!

可是接下來這問題,又該怎樣回答呢?

他在北平挨餓受凍的時候,早已經下定決心有了答案;但事到臨頭了,那話哽在嗓子裡,想要說出來卻是千難萬難。屏住呼吸咬緊牙關,一滴大淚珠子從他眼中滴落到了貓耳朵上。

“我……”他終於還是囁嚅着開了口,聲音裡帶着哭腔:“我活不下去了,你不是喜歡我嗎?你養着我吧,我和你好就是了。”

然後他吸了吸鼻子,又擡手抹了一把眼淚,面紅耳赤的彷彿發了高燒一般。

馮希坤沒想到他會把話說的如此坦白,可是也未搭茬,只很親愛的擡手拍了拍他的後背:“別哭了,有我在,自然不會再委屈到你。來,把這貓先放下,我帶你去洗洗手臉,然後好吃飯。”

因爲馮希坤這邊催促的急,所以那飯菜來的很快。虞光廷在餐桌前落座了,就見眼前擺着一小盤冷拌鮑魚,一碗清燉雲腿,另配了兩樣清淡蔬菜;白米飯熱騰騰的盛了上來,手邊還擺着一大玻璃杯果汁。

馮希坤站在一旁,剛要讓他兩句,哪曉得虞光廷抄起筷子端起飯碗,一言不發的就往嘴裡扒起了米飯,上氣不接下氣的狼吞虎嚥。馮希坤怕他噎着,還想阻攔,可他根本不聽,吃光了一碗還要一碗。第二碗吃到一半時,他忽然心有所感,停下筷子東張西望的大喊:“妹妹,吃飯啦!”

果然,小貓立刻就不知從哪裡躥了過來,扒着虞光廷的褲腿喵喵直叫。虞光廷從湯裡菜裡挑了幾塊肉放在手心,蹲下來送到小貓嘴邊去喂,那貓很激動的大嚼一通,由於胃口太小,這麼着也就飽了。

喂完了小貓,他坐回原位,端起飯碗繼續大吃。馮希坤站在一邊旁觀,先是含笑不語,後來就無聲的轉身走了出去。

他走到樓下一間空屋之內,關上房門後脫了西裝上衣,在那厚實地毯上連蹦了二十多個高兒,然後用上衣堵住嘴臉,悶聲悶氣的哈哈大笑了一通。

虞光廷在吃飽喝足之後,又在僕人的引領下去浴室洗漱更衣——先前的衣裳還是有點偏於骯髒了。

緊緊關上了浴室房門,虞光廷在這臨時性的獨佔空間裡吁了一口氣,心胸寬廣的暫時放下了煩惱,迫不及待的擡腿跨進了浴缸中。

熱水的溫度讓他大大的打了個冷戰——他冷的太久了,關節血液裡彷彿都凝了霜結了冰。將一塊芬芳的東洋香皂扔進水裡,他扭頭望着蹲在地上的小貓說道:“妹妹,洗熱水澡真舒服。”

就好像他先前從來沒洗過熱水澡似的。

小貓對洗澡是完全沒有興趣的,只是浴室特別溫暖,這也讓它感到了舒適。擡起前爪撓了浴缸,它彷彿是很想進去和虞光廷親近親近。然而虞光廷撈起香皂爲自己塗抹了前胸後背,一本正經的告訴它道:“我先洗,然後再給你洗,咱們兩個都香一香!”隨即他伸出一隻滿是泡沫的手,在小貓腦門上彈了一下。

虞光廷的性情偏於活潑,愛說愛笑的。他先前朋友無數,永遠有聽衆和觀衆,從不寂寞;可到了如今,他忽然就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他只好和小貓說,不管小貓能不能聽懂,反正他是嘮嘮叨叨的把話說出來了。

年前他把小貓撿回來的時候,只是把它當成個小玩意兒來逗弄消遣;沒想到現在這小活物會成了自己唯一的伴侶。

虞光廷把債務和馮希坤都刻意的拋去了腦後,只是專心致志的把自己洗了個乾乾淨淨。他這人沒什麼心眼兒,可也並非傻瓜,知道自己現今是得樂一刻算一刻,不定什麼時候就要繼續受罪了。

穿上了整潔的襯衫長褲,他對着浴室內的大鏡子再一次洗臉刷牙——好幾天沒正經打掃過個人衛生了,他覺着自己洗了這一場後好像都白了不少。順手往臉上塗了一點雪花膏,他香噴噴的走向了小貓。

小貓站在水盆裡,落花流水的喵喵大叫——它顯然是痛恨洗澡,不過因爲通人性,所以並不抓撓虞光廷,只是仰着腦袋把眼睛眯成兩道縫,嘴巴大張成倒三角,露出兩顆尖尖的小牙,殺貓似的叫個不休。

虞光廷就怕它生跳蚤,所以洗的毫不留情,末了爲它衝淨香皂泡沫後,他用一條毛巾把它從頭到尾的擦拭了一番。托起小貓面對面的看了看,他忍不住一咧嘴:“噫!妹妹,你怎麼變得這麼醜了?”

小貓那四個爪子亂蹬了一氣,渾身的毛溼漉漉的,瞧着的確是很不好看。

然後虞光廷就抱着它坐在浴缸邊沿上,磨磨蹭蹭的不想出去面對馮希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