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酒

戒酒

因爲金光耀不甚老實,所以虞幼棠睡的並不安穩。翌日上午他甦醒過來,就覺着渾身上下處處痠痛,當真是疲憊的了不得。

但他一時還不能脫身,因爲要去腳行碼頭那裡視察一番,處理事務。精疲力竭的忙到下午,他偶然間聽人談論到劉桂山的身後事,便狀似無意的插言問了兩句,結果所得答案卻是讓他吃了一驚——劉桂山的大兒子現在撐起了家業,放話要爲父親報仇。

虞幼棠有些後悔,他覺着自己當初似乎應該去斬草除根的——不過話說的輕鬆,劉家的根哪裡是那麼好除的?只怕除根未成,先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蹤跡。

暗殺劉桂山這件事情做的實在是太機密了,就連金家內部的手下們也大多對此一無所知。

“他一個毛頭小子,拿什麼去報仇?劉家的生意不是都被馬老闆給吞了?”他問旁人。

立刻就有人給了他答覆:“說是劉家大少爺要和日租界的盛老闆合作呢——大概這是要去找馬老闆的黴頭了!”

虞幼棠點點頭,心想只要別找到我這裡來就好,又想劉家小子真是急昏頭了,居然敢和盛國綱合作,到時候請神容易送神難,恐怕他那點產業剛離馬榮生的大嘴,就要進入盛國綱的肚腹了。

虞幼棠很疲倦,不但做不成實幹家,連成爲野心家的力量都沒有,所以只想到這裡爲止。

他乘坐汽車回了家去,一進門就是坐下喝酒——喝了兩三口後,他皺了皺眉頭,忽然感覺胃裡很不舒服。

他是時常不舒服的,所以也沒當回事,舉起酒瓶繼續痛飲,結果半瓶白蘭地進肚之後,他驟然向前一傾身,隨即張嘴嘔出了一口酒。

他那胃裡沒有旁的食物,一口一口的接連吐酒,完全控制不住。僕人見狀驚呼起來,有人過去攙扶了他拍打後背,有人慌忙上樓去找來了阮明志。

阮明志一聽虞幼棠無端嘔吐起來,就噔噔噔的飛跑下來,結果待他趕到之時,虞幼棠已經開始吐血——吐的不多,然而嘴脣下巴全部血淋淋的,上衣前襟上也濺了許多血點子,瞧着已經是足夠嚇人了。

虞家這些人中,就數阮明志算是個博學之士,然而他作爲一名勉強畢業的醫科學生,實在也沒有能力經驗去充作一名真正醫生。眼看着虞幼棠癱在地上氣若游絲,他一時沒了主意,慌里慌張的大聲道:“快讓人備車,送他去醫院啊!”

這時虞光廷聽到客廳吵鬧,也從樓上慢吞吞的踱下來了——忽見他哥哥身上帶了血,他嚇的一屁股坐在了樓梯臺階上。

“哥!”他走腔變調的呼喊着爬起來,以爲他哥哥這回是真的要死了!

提防了這麼些年,結果還是沒防住!

他魂飛魄散的爬起來狂奔而下,一瞬間就落了淚;然而阮明志這時成了家中的主心骨,力大無窮的把虞幼棠背起來就往外跑;虞光廷見狀就追在後面,哭哭啼啼的要抓虞幼棠的衣裳:“哥,哥,你怎麼了?你可要挺住啊!”

虞光廷想要上車同去醫院,可是阮明志嫌他吵鬧礙事,不讓他去。他又急又氣,準備追車,然而門口的保鏢又攔住他,不許他出大門。

虞幼棠被送到附近的外國醫院內接受了救治。

檢查的結果還是比較令人樂觀的——他沒有發作什麼絕症,只是因爲飲酒過量,導致了胃出血而已。

虞幼棠無意住院,按照處方買了些許西藥之後就回了家。阮明志扶他回房躺下了,而後很嚴肅的站在牀前告訴他:“以後你一滴酒也不許喝!再喝就要出人命了!”

虞幼棠氣若游絲的閉着眼睛,啞着嗓子耳語般答道:“不喝……也是要出人命的……”

阮明志盯着他說道:“你太嬌氣了!”

虞幼棠昏昏沉沉的,也覺出了棘手——不喝酒怎麼成?如果沒有酒精和鴉片酊的刺激,那他的血液將會變冷,他的呼吸也會停止。

他喝了這麼多年的酒,對他來講,酒是比飲食更重要的。

阮明志知道他沒有睡,所以苦口婆心的,還想把這胃出血的嚴重性再向他申明一番;不想虞光廷忽然跑了進來,蹲在枕前對着虞幼棠拍拍打打:“哥?你沒事了?剛纔嚇死我啦!”

虞幼棠捱了他兩個嘴巴,故而就很煩躁的睜開一隻眼睛瞪了他:“別吵。”

虞光廷又回頭轉向阮明志:“你剛纔爲什麼不讓我跟着一起去呢?”

阮明志沒理他,接着自己方纔的話題繼續說了下去:“從現在起十二小時之內,是不許吃東西了;十二小時之後如果沒有再吐血,那可以喝一點麪湯。至於酒——”

他說到這裡,開始滿屋亂轉的找酒,最後抽出一隻抽屜做傢什,裝着二十多隻酒瓶離去了。

在虞幼棠那微弱的抗議下,虞宅開始了收酒的行動。

虞幼棠無計可施,只得是先睡一覺。待到他在入夜時分醒過來時,就覺着渾身難受,胃也隱隱作痛。十分痛苦的j□j了一聲,他扭頭一看,發現虞光廷正趴在自己身邊呼呼大睡。

他毫無感情的凝視了對方片刻,然後把目光移開了。

奮力的欠身拍打了牀頭電鈴,進門的卻是阮明志。

阮明志打開了房內電燈,難得溫柔的對着虞幼棠笑了笑:“醒了?”

虞幼棠面對着他側躺了,不由自主的就要蜷縮起來。

“明志……”他輕聲訴苦道:“我頭疼,胃疼,全身的關節都又冷又疼……給我一點酒吧。”

阮明志問他:“你不想活啦?”

虞幼棠嘆了一口氣:“那給我一點鴉片酊吧……”

阮明志彎腰用手在他額頭上摸了一把,結果抹了滿手的冷汗。

“你現在還不能吃東西!給你鴉片酊,你怎麼用?”

虞幼棠無法自制的流下眼淚——並非由於悲傷,他只是犯癮了而已。

往日他酒不離手,從來沒有癮發的機會,也不會讓人意識到他其實是個癮君子;可是今天不成了,今天他要原形畢露了。

“明志……”他極力低頭擡手,想要遮擋住自己的面孔:“家裡不是一直存着一點菸膏?行李箱子裡有煙具,你拿過來,我用那個也行。”

阮明志不情願去:“你能不能趁這個機會,乾脆就把那東西戒掉了呢?”

虞幼棠這邊痛苦的都要忍無可忍了,哪有閒心聽他講這些不切實際的道理?爆發似的猛然坐起來,他惡狠狠的對着阮明志怒吼道:“快去!!”

阮明志從沒見他顯露過這樣暴躁的嘴臉,不禁嚇了一跳,連忙轉身去找煙膏煙具。而虞光廷在同時被震醒了,睜開眼睛就見他哥哥沉重倒下,砸的那彈簧牀墊向下一沉。

虞幼棠遷來天津之時,所帶的行李很是雜亂;阮明志跑進儲物間發了瘋似的翻找,好容易才把那煙具煙膏從箱子裡掏了出來——虞家是常備這些東西的,因爲有病人,而鴉片作爲治標的藥物,實在是最好不過的。

端着那一套什物跑回臥室,他慌里慌張的將其擺在牀頭,然後就傻了眼。

“我不會燒這玩意啊!”他蹲在牀前,望着虞幼棠說道。

虞幼棠涕淚橫流,身體隱隱的有些抽搐,裸 露在外的皮膚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我、我……”他半死不活的答道:“我也不會……”

這時虞光廷看明白了,就起身爬過虞幼棠湊過來,很響亮的答道:“我會!”

虞光廷這話不亞於一劑強心針,然而虞幼棠和阮明志聽在耳中,卻是統一的想道:“正經本事沒有,專學這些沒有用的胡鬧東西!”

虞光廷燒得了煙泡,把煙槍也都擺好了:“哥,來吧。”

虞幼棠往日最怕煙槍,總覺着這東西能夠殺人;不過此刻他也無心多想了,蠕動着就要向煙具靠近——他身體無力,虞光廷見他在牀上一拱一拱的,絲毫不能前進,就把那煙槍向他挪近了一些:“你吸就可以了。”

然而虞幼棠連吸鴉片煙的本事都沒有了——他甚至連呼吸都要隨之中止。虞光廷見狀,只得自己趴下來歪着腦袋深吸了一口,然後把煙緩緩的噴到了虞幼棠臉上。阮明志旁觀到現在,忍不住問道:“這也有用嗎?”

虞光廷覺得對方十分無知:“當然有用!”然後他又吸了一口,鼓着腮幫子湊到虞幼棠臉上,很均勻的吐出了一股子煙。

阮明志又問:“那……你這麼會弄鴉片煙,是不是也有癮頭啊?”

虞光廷一擺手:“我要有癮,早就有了!不過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對這東西一直是癮不起來!”

阮明志彎腰看着虞光廷吞雲吐霧,覺得還怪有意思的。

虞光廷噴了許久的煙,終於讓虞幼棠鎮定下來了。

他難得能爲哥哥做出貢獻,如今就很是得意。大模大樣的讓阮明志把煙具端走,他四仰八叉的仰臥在虞幼棠身邊,忽然感到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