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瘋狂的一夜,燃燒的莊園就是那盛大的舞臺,夜幕之上巨鯨般的飛艇投下一個又一個光柱,將所有人的視線聚焦在這混亂的中心。
洛倫佐的燃燒奔馳,伊芙與塞琉的絕命逃亡,還有亞瑟的死鬥。
莊園內數不清的事件同時發生,更不要說還有那涌動的妖魔,和那些由士兵鑄成的鐵牆。
這會是淨除機關史上以來最大的失誤,一次妖魔入侵直接在舊敦靈內部爆發,而且位置還是這充滿貴族的舞會之中,破碎穹頂內藍翡翠反覆檢查着地圖,可還是沒有發現妖魔究竟是從何而來,它們就像突然出現在了那裡一樣。
好在多年裡對於中庭之蛇系統的擴建,淨除機關的反應部隊在第一時間抵達了那裡,在禁衛軍的封鎖下,所有的混亂被控制在了薩利卡多莊園內。
各種指令向下發送,就連蘇亞蘭廳的騎警們也緊急出動,指揮的鐵哨聲在幽寂的夜裡迴盪,彷彿是渡鴉的哀鳴。
以薩利卡多莊園爲圓心向外數公里以內的區域都進入緊急宵禁,爲了控制妖魔的侵蝕以及對大衆的隱瞞,整個清道夫部門幾乎全員出動。
所有人都忙的死去活來,可在那燃燒的火海里,兩個不要命的傢伙還在歡脫的行進着。
正所謂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兩女搭配毀天滅地。
在塞琉與伊芙的攜手並進下,轉眼間整個古堡便陷入了熊熊大火之中,按理說它本不用遭此劫難,可在伊芙那毀滅天性的作用下,簡直就像浩劫掠過。
她們兩個就是萬惡的縱火犯,身後數不清的妖魔扮演着警察的角色對她們追擊,當然追上後也不需要法官審判什麼的,抓到統統就地死刑。
歡樂歸歡樂,兩人心裡實則慌得不行,塞琉根本不清楚那種怪異的生物究竟是什麼,而伊芙則是因爲清楚它們是什麼而慌張。
自恩德鎮行動後她就被菲尼克斯公爵關了禁閉,別說去警局上班了,就連出門看看風景都要被人跟着,這些天裡菲尼克斯公爵找了一羣老師來教伊芙,倒不是教什麼知識,而是怎麼成爲一個好妻子什麼的。
她也不清楚爲什麼菲尼克斯公爵這麼想把自己嫁出去,彷彿自己就是個燙手的山芋一樣。伊芙不是那麼容易屈服,表面上是個好學生,暗地裡策劃了數次翹家逃亡,可惜都還沒等跑到火車月臺就被抓了回去。
熾熱的空氣涌動,妖魔的侵蝕正在壓迫着她的精神。
說實在伊芙也不清楚自己爲什麼會突然想到這些,可能是出於自己精神的保護吧,在這要命的時刻想點開心的事,至少不會那麼害怕。
可在這麼想,這一次她是真的清晰的感到了死亡的到來。
伊芙每一次面對妖魔身邊都有個強悍的打手,比如洛倫佐,比如紅隼,當時當時再不濟她身邊還有一把鋁熱步槍,或者警局的配槍。
可現在她身邊只有一個塞琉,這個瘦弱的小姑娘一看就不是很能打的樣子,更不要說她的腳裸還受傷了,沒有伊芙拖着她,這個未來的斯圖亞特女公爵早就被妖魔們就地死刑了。
身上還穿着有些沉重的甲冑,可這東西根本就不靠譜,僅僅是用作於裝飾,就像那未開鋒的劍刃一樣,對於妖魔毫無抵抗力。
她開始有些難過了,名爲絕望的情緒逐漸的俘獲了她。
人類與妖魔的廝殺度過了數不盡的時光,那可怕的侵蝕如同惡夢般如影隨形,意志再堅定的人都會在這之下動搖,懷疑自己,陷入那最漆黑的黑暗之中。
一個人的力量在這死亡的洪潮下顯得是如此的無力,每一次的邁步都僅僅是延遲死亡的到來,就像之前每一次遭遇妖魔的那樣,人類一直處於被狩獵的一方。
“你可以放下我的。”
冷淡的聲音響起,一直被伊芙拖着走的塞琉嚴肅的說道。
伊芙看向這個冰塊般的女孩,絕望的情緒被忽視,她喊道。
“你會死的!”
以塞琉的狀態,只要伊芙放下她,她很快的就會被殺死,毫無生還的可能。
可她看到了,與那湛藍的眼瞳對視,那冰海之中倒映着伊芙的恐懼與絕望,所有的情緒都逃不過塞琉的窺視。
塞琉有着一雙具有魔力的眼睛,就像詭異的心理醫生,你所有的情緒與想法都逃不過她的注視。
“可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死。”
塞琉的聲音很平靜,似乎死亡在她看來根本不值一提。
“你怎麼能……這麼冷靜呢?”
伊芙不理解,這麼要命的情況下,爲什麼塞琉毫不恐慌,對於死亡是如此的坦然。
“我只是比較理智,這樣下去只是我們一起死而已,你還有能逃掉的機會!”
塞琉勸告着,大家都是凡人之軀,每個人都註定會死去,僅僅是到來的時間的不同。
“我是個幸運的乞兒,沒有被人發現的話,我應該早就死在了高盧納洛,也就是說我現在活的每一天都是生活的饋贈,實際上塞琉這個人早就該死在很多年前的冬夜裡了。”
“這麼一想的話,死亡也沒什麼可怕的,最多是開始時有些痛。
冰冷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些許的笑容。
“很高興認識你,伊芙·菲尼克斯小姐。”
伊芙愣愣的看着她,一時間有很多種奇怪的情緒涌上心頭,她想說什麼卻說說不出口,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一般。
迷惘的眼神逐漸堅毅了起來,她再次抓緊了塞琉,拉着女孩狂奔。
“不行,你不能死。”
伊芙咬牙切齒的,她是菲尼克斯家的孩子,流着不死鳥的鮮血,伊芙最大的夢想便是出現在那尊顯之廳,與榮耀們的父輩並肩前行,她註定光輝萬丈,可又怎麼能忍受自己救不了別人。
與其說是不想塞琉死,倒不如說是那見鬼的自尊心驅使着伊芙,她不能讓塞琉死在這,那麼就像她對這該死的生活認輸了一樣,她不能輸,絕對不能。
“給我讓開啊!”
抽起一旁的椅子,伊芙直接照着前方攔路的妖魔砸了過去,也不知道這個女孩哪來這麼大的力氣,椅子在空中發出呼烈的聲音,隨後重重的砸在了妖魔的臉上,整個椅子直接散架,衝擊把妖魔砸得後仰,緊接着伊芙一腳踩在它的頭上一躍而過。
她們就快逃出這恐怖的地獄了,可就在這時伊芙的步伐慢了下去,最後停在了原地。
“我可以爲你爭取點時間。”
塞琉扶着伊芙,受傷的腳裸微微擡起。
如果這個時候伊芙選擇放棄塞琉,她還有逃出去的希望,可伊芙卻搖了搖頭。
“你覺得你這個身板夠它們吃多久?”
伊芙看了看塞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輕鬆些。
別說是塞琉了,就算再來一隊的士兵也不夠這些妖魔吃的,與其爭取時間倒不如說是慷慨赴死。
她們還是沒能逃出去,就在要抵達終點的那一刻,妖魔將她們團團包圍。
不知爲何這些妖魔就像有目的的追擊一般,從頭到尾都與兩人保持着一個較爲安全的距離,就像驅趕獵物的獵人,而這裡想必便是它們最後的包圍圈了。
陰影裡充滿了那吮吸鮮血的聲響,這些飢餓的妖魔早就難以忍耐了,可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威懾它們一般,令它們遲遲不敢前進。
“就像一次晚餐。”
塞琉突然說道,冷漠的聲音顯得有幾分空靈。
“你在想什麼啊!”
伊芙看着這個有些脫線的女孩,你在搞什麼啊,下一秒我們就要被分而食之了,可你在想什麼晚餐,你可是斯圖亞特未來的女公爵啊,這羣人是餓着你了嗎?怎麼到死了想的反而是這個啊!
可能是被洛倫佐影響的原因,越是要命的時刻伊芙的腦回路越有些脫線,就像那個喜歡一邊給敵人進行開顱手術,一邊講冷笑話的偵探一樣。
洛倫佐曾說他之所以這麼做,就是爲了減輕妖魔對精神的侵蝕,就好比你面對千軍萬馬,正常人會仰天大喝一聲“吾命休矣”,然後乖乖等死。
可你要是面對那千軍萬馬喊一句“吃了嗎?”,那可怕的氣勢不就隨之而破了麼,這樣面對千軍萬馬也感不到什麼害怕了,畢竟那宏大的氣勢已經被你一句吃了嗎給攪沒了。
“今夜是一場晚餐,我們就是餐桌上的食物。”
塞琉冰冷的聲音響起,冰海般的眼神裡倒映着燃燒的地獄,她總能從別人看不到的角度看透一切,就像凡露徳夫人其實並不兇狠,她只是渴望有個能陪伴她的家人。
“那些妖魔就是食客嗎?真希望它媽媽教過它吃飯時不要玩食物。”
伊芙也乾脆和塞琉一起口胡了起來,但顯然兩個人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不,它們只是桌底下的野狗,等待着主人的投食……”
塞琉看着那妖魔之後的火海里,冷漠的聲音終於有了幾分情緒的波動。
“真正的食客纔剛剛抵達。”
於是妖魔們紛紛讓開,男人緩緩走出,一頭的蒼老的白髮,明明身處於地獄之中,臉上卻帶着祥和的微笑,皮膚褶皺在了一起,彷彿枯死的樹木。
身披着已經褪色破損的紅袍,就好像乾涸的鮮血一般,銀亮的十字架被掛在胸前,似乎很久沒有這麼莊重的出現過了,他看起來還有些不習慣,扶正了眼鏡,最後緩緩的提起了手中的釘劍。
隨着他的出現,所有的妖魔盡數退散,無形的壓力籠罩在伊芙與塞琉的心頭,那是一種難以言語的感覺,兩人不由的後退着,直到緊貼在牆壁上,無路可退。
“獵……獵魔人。”
伊芙有些顫抖的說着,她不清楚男人的身份,但他見過那把劍,與洛倫佐相同的武器,鍍有聖銀的釘劍。
可更令她恐懼的是,這一次這位神秘的獵魔人似乎與妖魔一夥,她見過洛倫佐那可怕的力量,如果說剛纔她們還有一線存活的希望的話,那麼隨着男人的到來,這最後的一絲希望也被黑暗遮掩。
但是,爲什麼呢?爲什麼獵魔人會與妖魔站在一起,爲什麼那把鍍有聖銀的釘劍最後會指向自己。
“呼……終於找到你了。”
勞倫斯輕鬆的說着,霍納做的不錯,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淨除機關的部隊全部朝着他去了,而這裡反不被人注意。
伊芙的神色幾乎僵死,她記得這句話,那源自自己靈視時所看到的怪物,那時它也是這麼對自己說的,它們找到了自己。
“看起來我們的角色需要互換一下了。”
伊芙難看的說着。
勞倫斯的目標是自己,塞琉沒必要和自己一起在這裡等死,可塞琉卻搖了搖頭,那些妖魔依舊在陰影裡窺伺着,沒有人能活着離開,雖然不清楚勞倫斯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可從今夜這麼大的規模來看,對方的目的是自己或者是伊芙。
兩人都絕無生還的可能了。
看着逼近的勞倫斯,伊芙深呼吸,似乎平靜了下來,然後誠懇的對着塞琉說道。
“很高興認識你,塞琉·斯圖亞特小姐。”
緊接着勞倫斯來了,雖然軀體蒼老,可他體內卻流淌着秘血,那升騰的力量將凡人的軀體拖向那禁忌之地,於是將死的血肉再次年輕了起來,掠起猩紅的軌跡,直奔伊芙而來。
鋒利的釘劍化作熾白的雷霆,劍下的亡魂發出尖叫歡迎着伊芙的加入,隨後在她的眼中不斷放大。
死期將至。
那一瞬間記憶就如同破碎水晶般散佈在伊芙的視野中,每一個碎片的鏡面裡都倒映着伊芙的過去,從小到大,從第一次騎馬到第一天加入警局。
有那麼一瞬間伊芙似乎理解了菲尼克斯公爵的用意,那座作爲她嫁妝的小島會是她的樂園,菲尼克斯公爵會成爲最堅實的護盾將所有的危險都阻攔在其外,自己會在那樂園裡快快樂樂的活着,而不是死在這裡。
菲尼克斯公爵是愛的她,只是這個愛並不怎麼讓人理解,就像一顆甜膩的糖,美好可伊芙有時卻不能接受。
可突然有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就是有人在朝着這裡狂奔,帶着千軍萬馬。
來不及思考來者是誰了,高亢的聲音響起,伴隨着雷鳴般的轟響。
就像意識到了什麼一樣,伊芙本能的抱住了身旁的塞琉,下一刻身後的整面牆壁破碎開來,漆黑的甲冑上燃燒着熾白的焰火,他越過兩人的頭頂,如同墜落的白星。
沒有絲毫的停歇,黑騎士揮起那沉重的大劍直接命中了疾馳的勞倫斯,就像揮擊棒球一般,那猩紅的身影被倒撞了出去,隨後沉入視野的另一端,沒入廢墟之中。
灰塵隨着升騰的焰火散去,嶙峋的甲冑猶如堆積起來的枯骨,他深沉的呼吸着,隨着呼吸的起伏那甲冑縫隙裡焰火升起又落下。
【警告,秘血甦醒26%,即將抵達臨界值。】
黑騎士擡起頭看向廢墟的方向,握緊了手中燃燒的大劍,隨後甲冑下發出了幽魂般的笑聲,似乎是在歡慶着這久違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