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下的城市被不同的慾望分割成不同的模樣,洛倫佐打着從布斯卡洛家拿出來的雨傘,行走在街頭上。
街邊有店門敞開,裡面響起電臺的聲音,有人在歌唱,有人在評議時政,有人在播報接下來天氣的預測,這些聲音雜亂在了一起,變成了悅耳的歌聲,在雨點之中迴盪着。
看着那些行人,他們的臉被雨幕遮掩成朦朧的樣子,每個人都像一個前行的影子,被這大雨所孤立開來,那悅耳的歌聲還在繼續,有人推測說雨季就要結束了,緊接着歡愉的鼓點響了起來。
清涼裡洛倫佐難得地放鬆了些許,電臺的主持人聽聲音應該是一位俊俏的女郎,她說按照舊敦靈歷年的節氣,雨季應該會在近一週內結束,在雨季結束後,民用飛艇便將開始第一次試運營,那時大家可以訂票一起乘上天空。
隨着洛倫佐的前進,那女郎的聲音也逐漸遠去,直到被大雨淹沒,可緊接着另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從一旁的餐廳中傳來。
男人在分析最近的時政,維京諸國的使團與維多利亞女王相談甚歡,有人推測這次來訪後,英爾維格和維京諸國間將開闢一條安全的新航線,來進行貿易。
這感覺有些怪,洛倫佐也有些明白奧斯卡的話了。
隨着通訊的發達,以舊敦靈爲源點,各種先進的通訊技術也在不斷的擴張着,人們可以從報紙電臺中得到另一個城市的消息,甚至說另一個國家的消息,曾經遙不可及的地方,被以文字的方式呈現在了每個人的眼前。
可世界存在於門外,存在於國界盡頭,而不是這座城市之中,也不應在紙張之上。
有那麼一瞬間洛倫佐居然心動了,想去舊敦靈以外的地方看看,不是因爲接下來可能出現的危險,只是單純的、源自內心慾望的想。
鐵蛇緩緩地停在路牌邊上,洛倫佐和行人們一同進入了車廂,舊敦靈很大,在這麼多年不斷的擴建中,鐵蛇已經成爲了城市裡主要的交通方式。
有細微的聲音響起,聽起來像是響指聲,但很快就被鐵蛇的轟鳴聲掩蓋,洛倫佐抓着扶手,和乘客們擁擠地擠在一起。
因那再度落下的雨幕,車窗被細小的水珠覆蓋,從車內看去,外面的世界一片朦朧,而車廂內的衆人也隨着在鐵軌上的行進微微搖晃。
作爲在城市中運行的鐵蛇,它並沒有固定的軌道,如果想的話,它可以通過車內的操作杆,走向不同的鐵軌。
“舊敦靈真不錯啊……”
清澈的聲音響起,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對洛倫佐說。
洛倫佐偏過頭,看到站在自己身旁的一位乘客,他有着一種獨特的氣質,就像溫暖的旭日,在面對他時總會感到一陣舒心。
男人也微笑地看着洛倫佐,鏡片上倒映着洛倫佐的那有些嚴肅的臉。
“我剛來舊敦靈沒多久,除去必要的工作外,我就喜歡乘坐鐵蛇環繞這座城市……這是在我家鄉看不到的景色。”
男人自顧自地和洛倫佐聊了起來,很意外,洛倫佐對於這種行爲倒沒多少排斥感,反而有些願意在下車前和這個傢伙聊一聊。
“差不多,我最初來到舊敦靈時,和你一樣,就感覺這個城市像個迷宮一樣,怎麼也探索不完,直指天際的敦靈塔,深藏進地下的熔爐之柱,數不清的隧道與蒸汽管道遍佈這片土地……真的很超越常人的想象。”
洛倫佐抓緊扶手,回憶裡也隱約地想起了當初,每個事物對於洛倫佐而言都是新鮮的。
“你在舊敦靈裡住很久了是嗎?”男人又問道,他就像個來訪的旅人,對着洛倫佐詢問這裡的一切。
“算是吧。”
“真不錯,只可惜我無法在這裡長留。”男人說。
“因爲是來旅遊的嗎?”
這樣的旅人註定會離開,他們從來不會在一個地方久居。
“並不是,只是因爲工作,還有一些自己的小愛好來這裡,事情做完後,我就該離開了。”男人看着這座城市的每一角,目光裡的神情戀戀不捨。
“這裡真好啊,無論是什麼樣的人,都能完美地融進這座城市之中,哪怕我也是如此。
好人、壞人、異鄉人……我們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們相似,但又不同。”
男人繼續說着,“和這裡相比,我們的家鄉實在是太老朽了落後了,那裡只容得下愚昧的信徒。”
“我們?”
洛倫佐意識到了什麼,目光有些遲疑地看着男人。
“翡冷翠,不是嗎?”
男人隨意地說道。
擁擠燥熱的車廂一瞬間冷寂了下來,洛倫佐一隻手按在男人視線的死角處,抓緊了折刀的刀柄。
大偵探視線的餘光觀察着車廂內的情況,乘客有很多,擁擠的令洛倫佐難以迅速地出刀,而且出刀的話,也有可能誤傷其他人。
洛倫佐倒不在意會不會誤傷其他人,即使是什麼道德上的懺悔,也應該在夜深人靜時去做,而不是現在。
目光冰冷,在這幾天的一系列遭遇下,洛倫佐覺得自己的警惕性已經抵達了峰值。
“很高興見到你,洛倫佐·霍爾默斯先生。”
男人友善地說道,隨後伸出了手,而那平易近人的神態,此刻在洛倫佐的眼中已經變成了可怕的威脅。
“你是誰?”
洛倫佐沒有做出過多的反應,只是冷冷地問道。
“你可以稱呼我爲莫里亞蒂。”
莫里亞蒂見洛倫佐這個樣子,便把手收了回去,接着目光看向車窗外那朦朧的世界。
“新教團嗎?”
洛倫佐問,他和莫里亞蒂有着同一個家鄉,翡冷翠,洛倫佐只能推斷他來自那裡。
莫里亞蒂也不掩飾,直接點了點頭,
“你要做什麼?”
洛倫佐從他身上感覺不到任何的異常感,簡直就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可在洛倫佐識破他的僞裝後,那種詭異地不安感卻在心裡不斷的盤旋,不肯離去。
其實這也是一句廢話,洛倫佐很清楚新教團想要什麼,那個虛無縹緲,就連洛倫佐也不怎麼了解的僞聖盃。
“新教團已經準備對你動手了,我們不會允許僞聖盃流落在外的。”
莫里亞蒂沒有回答洛倫佐的問題,而是說起了別的。
“所以你來就是爲了說這些?殺我前提醒我一下,聽起來真高傲啊。”
秘血蠢蠢欲動,洛倫佐緊盯着男人的面孔,明明氣氛是如此的平靜,可他卻壓力十足。
他的敵人太多了,新教團,躲在暗處的勞倫斯殘黨,還有雪爾曼斯所寫的“詛咒”,以及那些揮之不去的妖魔們……彷彿整個世界都成爲了他的敵人,而這一次淨除機關不再是他堅固的後盾了,他只有他自己,以及手中的劍。
“是啊,只是爲了這些,提醒你一下,畢竟我們是相似的人,我可不希望你就那麼簡單地死了。”
鐵蛇停下了,這似乎只爲了莫里亞蒂停留一般,其餘乘客都沒有動彈,只有莫里亞蒂走了下去,他站在站臺上,與車廂內的洛倫佐對視着。
蒸汽從機械之中涌起,鐵蛇就要開動了,莫里亞蒂打着黑色的雨傘,他摘下了眼鏡,又拾起從傘邊流下的雨水,將那垂下的劉海梳了上去,露出潔白的額頭。
“不過還有另一件事,洛倫佐·霍爾默斯先生,服務於新教團只是我的工作而已,所以這種事也沒辦法,畢竟這是工作。”
恍惚間他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沒有了眼鏡的遮掩,那眼神清澈無比,琥珀色的眼瞳似乎在發光一般,宛如鑲嵌進血肉裡的珍寶,可隨即之前的友善與平和都不見了,眼神銳利如刀,帶着幾分瘋狂的意味。
他的笑容逐漸狂熱了起來,散發着暴戾的狂氣,有那麼一瞬間洛倫佐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一樣的瘋狂,一樣的憤怒,焰火升騰不熄。
“他們說你是個偵探,還很擅長‘欺詐’對嗎?”
洛倫佐沉默着,握緊了折刀。
“其實我也很擅長‘欺詐’,不如來玩一個遊戲吧,洛倫佐·霍爾默斯先生,只有你和我的遊戲。”
突然的大雨落下,莫里亞蒂的身影就像水中的染料,在沖刷中瞬間消失了,洛倫佐正準備下車檢查,可在這時鐵蛇的車門突然閉合,將他困在了車內。
“莫里亞蒂……”
洛倫佐輕語着這個名字,鐵蛇緩緩開動了起來,沿着鐵軌前進,濺起水花,可越是行進,一種難言的詭異感便越是猛烈。
怪異的恐懼刺入洛倫佐的心智之中,他臉色慘白,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甩出了折刀,鋒利的鋼鐵如閃耀的雷霆般被握在手中。
消失了,所有的乘客都消失了。
洛倫佐一個人站在空曠的車廂之內,之前擁擠的乘客們隨着莫里亞蒂的消失也全部消失了。
“怎麼……回事?”
洛倫佐眼神陰沉,秘血同時激發,超凡的權柄在此刻賦予在這具軀體之上。
可他什麼都看不到了。
所有的車窗都被磅礴的雨幕遮掩,可視距離不超過三米,與此同時整個車廂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伴隨着哀嚎的尖鳴,數不清的手掌從雨幕後伸出,用力地捶打着車窗,從那模糊中能看到數不清的猙獰妖異的面孔。
洛倫佐被包圍了,在舊敦靈的市區之中被數不清的妖魔包圍了。
作爲獵魔人洛倫佐並不畏懼妖魔,可他畏懼着未知,這詭異的一切,這一切發生的是如此之快,快到令洛倫佐也感到不解。
他沒有察覺到任何侵蝕的存在,可一瞬間妖魔便出現在了視野之中,車窗被擊碎,猙獰的手掌穿過破碎的玻璃,就像撲火的飛蛾,它們朝着洛倫佐前仆後繼。
折刀扯出慘白的光弧,伸出的手臂被盡數斬斷,鮮血與雨水混合在了一起,變成冷徹腥臭的濁流,沿着鋼鐵的邊緣落下。
暴雨與雷霆混合在了一起,在狂風的裹挾下轟擊着這座鋼鐵的城市。
整個世界都彷彿都被大雨淹沒了一般,行人們根本難以在街頭立足,他尋找着避雨的地方,可有尖銳的切割聲從雨幕之後響起。
隔着車廂,折刀反覆貫穿着車體,洞穿一頭又一頭的妖魔,它們的侵蝕強度都不高,只是最爲普通的妖魔而已,洛倫佐的斬殺遊刃有餘。
鐵蛇在鐵軌上瘋狂的行進着,數不清的妖異之物抓住了鋼鐵的外壁,如同藤壺般掛接在其上,而這一切沒有人能看到。
避雨的行人們只能看到有某個模糊的東西在暴雨中行進,而那些哀嚎與尖叫都被降下的雷霆所掩蓋,洛倫佐離這些平凡之人如此之近,可就是這樣的距離卻猶如兩個世界。
似乎有聲音在雨幕後響起,可更爲劇烈的撞擊聲將這一切撕的粉碎,鐵蛇在妖魔們的衝擊下脫軌,翻滾着撞在了街道邊上,鋼鐵被鋒利的劍光撕碎。
洛倫佐握着折刀,警惕地站在原地,而那朦朧的雨幕後,數不清的黑影在緩緩逼近着,它們露出尖牙與利爪,異化的身體上還殘留着人類的衣裝,在幾分鐘前他們還是普通的人類,可現在他們都感染了那名爲妖魔的疫病,成爲了這詭異的存在。
“妖魔,妖魔,真是沒完沒了啊……”
熾白之焰熊熊燃燒着,哪怕是狂風與暴雨也無法將其熄滅,將寒冷驅逐,雨滴尚未落下便被那熾熱的溫度蒸發,淡淡的蒸汽瀰漫着,其下眼眸猶如升起的白晝。
浴火的折刀輕而易舉地斬斷了妖魔的軀體,鮮血與雨水一同被焰火蒸發,冰冷的空氣裡瀰漫着令人恐懼的味道。
人們只能看到那雨幕後閃耀起的輝光,宛如雷霆在地面上飛躍。
在雨幕的另一端,莫里亞蒂靜靜地注視着“真實”的世界,眼瞳裡燃燒着詭異的熾白,可很快那熾白的焰火熄滅了下去,他衝着那光芒升起的地方打着招呼。
“祝你玩的愉快!洛倫佐·霍爾默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