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下,落下了些許的雨滴,緊接着磅礴大雨隨之落下,將整個舊敦靈再次拖入朦朧的世界之中,而在這朦朧的黑夜裡,鐵蛇急速前進,在穿過數不清的建築與守衛後,它緩緩停下。
“所以亞瑟召集我們是要做什麼?”
紅隼率先走下鐵蛇,帶起雨傘,在他身後跟着知更鳥與伯勞。
“防禦。”伯勞簡短地回答。
雖然同爲上位騎士,但伯勞所擁有的權力遠比紅隼等人多。
知更鳥則回過頭,望着那雷雨交加的雲穹,伴隨着閃動的熾白,戰爭飛艇在夜空中留下一道又一道黑色的剪影,如同那遊戈於天際的巨鯨。
這種惡劣的天氣對於戰爭飛艇而言影響極大,一不小心便有可能墜落,因此雨季來臨時戰爭飛艇都應停泊在空港中進行保養,可現在它們成批出現,爲了降低風險全部低空飛行着。
“防禦?防禦什麼。”紅隼問。
這裡是舊敦靈,而現在他們位於黑山醫院之中,雖然紅隼也蠻討厭這個地方的,但作爲淨除機關的科研機構而言,這裡足夠安全,他不明白要防禦什麼。
“如果真的出事了,你們會知道防禦什麼的,現在你們需要的是分配工作以及站崗。”
伯勞一邊說着一邊示意幾人跟上。
他不打算多說些什麼,但潮溼的晚風裡卻帶來那肅殺的寒意,似乎有什麼東西來了,破開雨幕。
紅隼回過頭看着那夜空,隨着雷霆的劃過,一具又一具猙獰的甲冑被吊在半空中,它們從戰爭飛艇之上降落,沒入下方的黑暗之中。
一時間紅隼不禁感到有些窒息,那得有多少具甲冑,似乎淨除機關的全部甲冑都被調到了這裡,他有些不敢想象他們接下來是要面對的是什麼。
伯勞則頭也不回地前進着,他比紅隼知曉的情報要多,也明白三代甲冑在工業技術的加持下,產出速度有多麼的迅速。
在機械院那永不休眠的熔爐中,他們造就了一支鋼鐵的軍隊。
“大家都已就位了嗎?”
黑暗裡高文走出,在他的身旁還跟隨着一臉笑意的珀西瓦爾,這個女人就像神經有問題一樣,從不知什麼所謂的嚴肅與恐懼。
“已就位。”
伯勞向他彙報,在這短暫的時間裡,黑山醫院已經被打造成了無比堅固的堡壘,陰影裡蒸汽引擎低功率運行着,熾熱的蒸汽沿着甲冑的縫隙間涌出,它們平靜的就像雕塑一般,但作爲死物的雕塑又隨時都能活過來,朝着敵人揮起重劍。
“我們在防備着什麼?洛倫佐·霍爾默斯嗎?”
伯勞突然問道,他並不是不想回答紅隼,實際上伯勞自己也不清楚這些,在幾個小時前他還在處理下城區的械鬥問題,轉眼間便被調來了這裡,一同到來的還有舊敦靈內的精銳力量。
“新教團。”高文說道。
伯勞的神情顯得有些意外,他本以爲新教團和淨除機關已經是合作關係了,可眼前這局勢卻像似要開戰一般。
“新教團失去了《啓示錄》,這種情況下他們並不具備再造秘血的能力,也就是說他們的獵魔人是有限的,如果我是那位新教皇,無論付出任何代價,我們也需要重新獲得秘血再造的能力,又或者,另一個可以替代秘血的力量。”高文說。
“僞聖盃。”伯勞不禁感到一陣膽寒。
“對,就是這樣,新教團目前的表現很詭異,他幫助我們收容了洛倫佐·霍爾默斯,但在研究方面他居然並不要求什麼,你覺得他們有可能放棄這僞聖盃嗎?不可能,而我們淨除機關也不會允許僞聖盃重新返回福音教會。
最好的結果是談判,最壞的結果是新教團武力奪回僞聖盃。”
“可這裡是舊敦靈。”伯勞有些不敢相信,新教團真的會發瘋到在舊敦靈內和淨除機關開戰。
“但對方是新教團,他們都是獵魔人,和洛倫佐相似的獵魔人。”高文的聲音顯得有些冰冷。
“之前我們的利益是相同的,都是爲了收容洛倫佐這個不安定的存在,而現在洛倫佐已經被收容了,對於他的利益分配我們是絕對不會達成一致的,那麼只有武力解決了。真希望亞瑟的猜想是錯的,在舊敦靈內掀起戰爭,只會造就血色的慘劇。”
高文嘆息道,已經是深夜了,淨除機關的騎士們無聲中接管了整個黑山醫院,能隱約地聽到那鋼鐵摩擦的聲響,大型蓋革計數器被鐵蛇運輸過來,安插在各個角落裡,加強着監控。
“黑山醫院的防禦設施有很多,但那大多是用來抵擋普通人的……其實伯勞你也發現了吧,你對於黑山醫院這個地方的印象很奇怪,你知道它的存在,卻記不清具體的位置。”高文說。
伯勞點了點頭,他每次來都是被鐵蛇運輸至此,就彷彿這裡有着一團不可知的迷霧,唯有跟緊腳下的鐵軌纔不會迷路。
“等等,這奇怪的效應也是防禦之一嗎?”伯勞這時才發覺了過來。
“沒錯,這個技術是和甲冑技術一起被九夏帶來的,不過關於它我們的研究很緩慢,緩慢到如今也只能用來限制一下普通人而已。”
高文和伯勞一邊行進着一邊說道,珀西瓦爾則依舊是那一臉癡呆般的微笑,彷彿這些事都和她無關一樣。
“這種東西被稱作逆模因,是那些九夏人帶來的,他們認爲妖魔的侵蝕是一種模因污染,可以在任何媒介之間傳遞,逆模因便是扭轉模因污染的力量,遺憾的是九夏距離英爾維格太遠了,據說每一次抵達這裡的航行時間都需要數年之久,我們難以在這方面進行高效的交流。”
“黑山醫院便是一個逆模因?”伯勞問。
“準確說是對於逆模因的實驗,不過這個技術目前由清道夫們負責,與黑山醫院有關的信息便是這特定逆模因的信息,它會削除人類對於黑山醫院的認知,就像你一樣,你大概知曉有這麼個東西,但更爲深入的,則毫不清楚。”高文說。
“你們是怎麼做到的……大雨。”伯勞本想問一問,清道夫們是怎麼將這種逆模因的力量施加在每個人的身上,但想起那些人處理妖魔的方式,伯勞似乎猜到了。
“經過鍊金術的提煉,逆模因藥劑被注入熔爐之柱中,隨着蒸汽瀰漫至雲層之上,而後降下,洗禮着每一個人。”
高文想到這裡也不禁覺得震撼,經過這麼多年的努力,舊敦靈是實際意義上的堡壘,將瘋狂阻隔在理智的城牆之外。
“我應該沒權限知道這些的,尤其是關於逆模因這裡。”伯勞警覺。
“沒關係,我們對於逆模因的研究遠沒有原罪甲冑那麼深,目前爲止它還無法武器化,不過爲什麼和你說這些……”
高文突然停了下來,站在原地看着伯勞。
“現在的局勢很危急,我們和新教團都清楚對方的想法,對於僞聖盃我們都想將其牢牢的握在手中,關於它的紛爭註定會爆發,只是不清楚會以什麼方式爆發。
淨除機關與新教團的短暫合作已經結束了,接下來可能便是大戰的掀起……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死,畢竟我們只是凡人之軀,相較於獵魔人,我們實在是太脆弱了。”
“你們想做什麼?”伯勞感到了些許的壓力。
“獵魔人擁有着極強的單兵作戰能力,根據我們的討論推測,新教團極有可能完全發揮這種能力,進行斬首行動,如果亞瑟死了,我將負責指揮戰鬥,如果我死了,指揮權將交由給你,伯勞。”
高文的目光冰冷毫無情感,恍惚間伯勞突然想起了喬伊那時對他的評價。
高文是純粹的軍人,執行着鋼鐵的指令,爲了這一切他把自己變成了機器,在命令下,他對誰都毫不留情,就像那時他當着喬伊麪殺死的那些孩子一樣,即使是面對着自己,高文依舊是這樣冷酷無情。
“去準備吧,伯勞,梅林已抵達黑山醫院,對於僞聖盃的正式研究將在明日開始,如果我是新教團,那會是最適合發動攻擊的時候。”
高文向着伯勞告別,他和珀西瓦爾繼續向前行進,今夜的行動無法瞞過新教團的視線,當然,他們也沒想過隱藏原罪甲冑的動向,這更像是一種威脅。
不過三代甲冑雖然數量夠多,但在作戰上還是次於一代甲冑,而能駕駛一代甲冑的高文與珀西瓦爾是目前這裡的最高戰力了。
“哎呀,我以爲你會把指揮權轉交給我呢。”珀西瓦爾說。
“你?但凡你能正經些,我都會這麼做,可你根本不可靠,珀西瓦爾。”
高文根本沒考慮過自己的搭檔,這麼久的相處下,他很清楚自己這個搭檔是個什麼傢伙,
珀西瓦爾則是笑了笑,空氣裡瀰漫着鐵鏽味,彷彿有把被血腐蝕的刀刃倚靠在角落裡,可女人毫不在意,她就像沒有恐懼這一情緒一般。
戰爭飛艇低空掠過黑山醫院的上方,從那黑暗之中垂下一道又一道的線纜,那漆黑之物墜落在地面上,引起了一陣輕微的震動。
亞瑟站在窗邊看着那些已經抵達的原罪甲冑,濃重的蒸汽伴隨着引擎的轉動從黑暗裡溢出,升起的蒸汽連接起了雨幕,將整個黑山醫院吞沒。
“這感覺真不好,就像戰爭要臨近了一樣。”
梅林坐在一邊翻看着資料,他沒有去看窗外的事物,但從地面上不斷傳來的微弱震動,他很清楚是什麼東西抵達了這裡。
“是啊,成年人的勾心鬥角真是難堪,我們明明知道新教團就在使館那裡,在謀劃着什麼,但我們沒辦法直接把那裡炸了,畢竟明面上我們還在和新教團合作,一旦起了衝突,這便會上升到國家層面。”亞瑟說。
“所以說這就是政治嗎?”
梅林閱讀着遊騎兵計劃的內容,同時和亞瑟說道。
“沒辦法,我們代表的是一個機構,一個國家,而不是個人,如果是個人的話,我現在就提刀上門了,當然我可能打不過那些獵魔人。”亞瑟講了一個並不好笑的笑話。
“在新教團正式攻擊前,我們都沒有正式的理由向他們出擊,更何況,他們都是獵魔人,鹿死誰手還不清楚。”
“真是麻煩的事啊……實際上我覺得這纔是新教團一直想做的,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們陰謀的一環。”梅林說。
“只希望我們猜測的這一切都是錯的吧,新教團是真的希望和我們合作,而不是渴望重歸那曾經的榮光。”亞瑟問道,“對於僞聖盃的研究,你準備如何了?”
“有了一個大概的思路,從阿比蓋爾院長給予我的資料來看,洛倫佐可能是處於心理防衛機制遺忘了有關於僞聖盃的情報,而僞聖盃的存在形式,很有可能不是物質形態,而是某種虛無的……靈體。”
梅林擡起頭看着亞瑟,作爲鍊金術師他從這些信息裡有了很多新奇的猜測。
“精神、意志、靈體,實際上這些東西都可以歸爲一類,那被稱作靈魂的東西。”
“看起來這超出你的認知了?”亞瑟說。
梅林點點頭,接着說道。
“鍊金術最通俗的體現便是在金屬之上,金屬的靈魂便是那‘色’與‘澤’,因此殺死卑賤的金屬,再將其復活成昂貴的神聖,從‘死亡’到‘復活’,完善靈魂的一切,故此昇華,抵達真理的大門之前。
理解並重構。
將其替換成人類的靈魂也是如此,不過你也清楚,鍊金術已經沒落了下去,所謂的鍊金靈魂只存在殘頁的記載中,近百年沒有人真的見過這一切。”
梅林喝了口水,那空洞的眼瞳注視着自己那慘白的皮膚。
“我曾經嘗試過,對自己進行‘昇華’,結果你也看到了,我變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他說着嘆了一口氣,梅林追求着真理,爲了這一切他不介意將自己也投入熔爐之中。
“如果僞聖盃真的是某種靈體的話,我懷疑洛倫佐自己便是僞聖盃。”
“你說什麼?”亞瑟問道。
“還記得洛倫佐的講述嗎?對於僞聖盃的實驗是在靜滯聖殿的昇華之井中,從他當時給予我們的情報來看,提煉秘血也是通過那個名爲昇華之井的東西,在聖臨之夜時,舊教團很有可能是進行了一次人體的昇華,擺脫物質的束縛,將精神凝實,構築出可以擺脫物質軀殼的靈體。
可那虛無的靈體不再可控,因此他們再造就出可以控制那靈體的軀殼……又或者說,牢籠。”
“你覺得那便是僞聖盃誕生的經過?”
亞瑟的目光敏銳了起來,彷彿他距離這謎團的真實只有一步之遙,可梅林接下來的話,把他的剛燃起的熱情澆滅。
“只是猜測而已,畢竟正式的實驗明天才開始。”
梅林那張木然年輕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的變化,這是他實驗失敗的代價,但好在他還活着,並有機會見證這一切。
“這便是科研,亞瑟,提出假設,驗證假設,再將以前的積累推翻,在廢墟上建立新的認知。”
“不過,我倒對於阿比蓋爾的假設有些異議。”梅林接着說道。
“她說因爲聖臨之夜對於洛倫佐的衝擊太大了,哪怕他那樣的鋼鐵意志都忍不住選擇遺忘那些事,但有沒有可能,這不是他的錯?”
“你想說什麼?”
“假設,這只是一個假設,哪怕到了現在我們也不清楚僞聖盃的性質不是嗎?所有的情報都依靠新教團,而我們又沒辦法確定他是否在欺騙我們……如果說洛倫佐對於那些事情的遺忘是僞聖盃造成的呢?”
梅林直視着亞瑟,那深淵般的眼眸彷彿要將亞瑟吞食進去一般。
“不覺得很奇怪嗎?聖臨之夜的那場大火燒燬了所有的資料,你覺得焰火真的能毀滅一切嗎?還是說暗中有人在銷燬有關於那聖臨之夜的情報,如果說新教團在這方面沒有撒謊的話,這一切可能有着另一個更爲怪異的可能。
比如逆模因。”
亞瑟的心瞬間冷了下來,在梅林的引導下,他頓時想到了很多。
“有趣的假設……”
“準確說是令人感到恐懼的假設,”梅林面無表情地說道,“假如這個假設是正確的,那麼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與【聖盃】恰恰相反,僞聖盃具有的是極強的逆模因性質,在這逆模因的作用下,與其有關的一切信息都被抹除了……
你覺得洛倫佐·霍爾默斯,那個怪物般的傢伙真的會被慘劇打倒嗎?不,他的記憶很有可能是因逆模因的性質被刻意遺忘了。”
梅林臉部的肌肉用力地拉扯着,平靜的話語下,他的神情帶着猙獰的興奮。
“不過沒關係,明天就會有答案了。”
他伸出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都在這裡,所有的秘密都在洛倫佐·霍爾默斯的腦子裡,在他靈魂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