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除了輕微的呼吸聲外,什麼聲音都沒有,安靜的嚇人。
雖然說兩人都在看書,但很顯然其中一個人的思緒根本沒有在書上,他靠在沙發上,雙手託着書,視線斜視、遊離着。
艾琳·艾德勒。
紅隼窺視着那個女人,她半躺在一旁的角落裡,因爲雙手被拷在了一起,她把書放平在腿上,她似乎是真的在看書,時不時笨拙地翻頁。
不,這都是假象,這個女人可不會這麼輕易地老實下來。
活了這麼大,紅隼沒少被人騙,就像最開始伯勞跟他講只是比較兇險的工作而已,和下城區的打打殺殺沒差多少,年少的紅隼就那麼信了,然後在淨除機關這個鬼地方和那些可愛的妖魔們一起相處、服役至今。
當然不僅是這些,就連洛倫佐也耍過他好幾回,被騙的次數多了,紅隼也就無所謂了……可這次不同,艾琳騙自己的這次與之前都不同。
這一次艾琳欺騙了自己的感情。
雖然這麼說有些幼稚且帶着蠢味,可在紅隼看來就是這樣的,他還記得自己抱着那條魚興奮的樣子,也記得艾琳被洛倫佐帶回來時,自己的憤怒與難堪,好在這次洛倫佐沒有繼續戲耍他、挖苦些什麼,不然紅隼可真的羞愧至極了。
艾琳倒不清楚紅隼的這些心思,她一副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看着書中的故事。
“這本書你看完了嗎?”
艾琳冷不丁地問道。
紅隼當即抖了抖身子,放下書本,一臉迷惑地看着艾琳。
“沒看完嗎?我以爲你看完了,”艾琳看着自己對面的紅隼,眼睛四處查看着,“你剛剛不就一直這樣?我以爲你在找蚊子。”
完了,全完了。
紅隼以爲自己僞裝的很好,但從一開始他就沒逃過艾琳的警惕,這個女人早就發覺了自己的目光。
“看完了。”
紅隼乾巴巴地回答,他還不能輸……至少不能輸的這麼幹脆。
“這樣啊,你覺得這個故事怎麼樣?”
艾琳指了指書籍,她和紅隼看的都是同一本書,名爲《夜幕下的獵隼》。
紅隼很喜歡這本書,書裡講述了一名大概算是黑暗英雄的主角,他會在夜裡戴上面具出門,在城市內懲惡揚善。
“我記得我們討論過這些。”
紅隼還記得那個近乎完美的午後,自己完全忘記了釣魚這些事,和一旁的艾琳……不,那時她應該被稱作格洛瑞婭,和她一起好好地聊了聊這個故事。
說實在,具體聊了什麼,紅隼已經有些記不住了,他當時完全沉浸於那美好之中了,根本沒有注意說了些什麼。
可遺憾的是這美好並沒有持續太久,這一切都是個騙局。
“對,當時我們聊過這些,看起來你那時爲了接近我,連夜做足了功課啊。”
紅隼越想越來氣,說不定夜裡艾琳準備這些時,還會一邊看一邊嘲笑自己吧,這麼大的人了,還在看這些無聊的東西。
“接近你?你在想什麼?”
艾琳困惑地反問着,一副紅隼自作多情的樣子。
“唉,這個故事蠻不錯的,我很喜歡,可惜結局不太好,”艾琳接着又說了起來,“你看到結局了嗎?”
紅隼愣了愣,看着艾琳那與自己無關的態度,他就覺得自己有怒火也難以發泄出來,就像你無論怎麼痛罵對方,對方也不理解你爲什麼這樣憤怒一樣。
想想也是,艾琳是鐵律局的一員,是名十分優秀的間諜,優秀到就連那名爲伊瓦爾的傢伙也會中了她的圈套。
她的臉上戴着一個又一個的面具,紅隼以爲自己看透了她,但說不定那也不過是面具的其中之一而已。
自己無比厭惡的事,對於她而言大概只是日常工作而已。
突然間,紅隼沒那麼憤怒了,他意識到了自己與艾琳的不同,也不想再繼續說些什麼。
“看到了,”他有些敷衍地回答,“還行吧,結局也就那樣。”
“我不喜歡這個結局,我討厭好人沒有好報的結局。”
艾琳低聲說道。
“最後獵隼死掉了。
他在最後的決戰中殺死了那個窮兇極惡的罪犯,而自己也渾身是血地倒下了,雨下的很大,把一切都沖刷掉了,第二天早上,城市裡多出了一具慘死的屍體,很多年後大家也都忘記了曾有這麼個英雄。”
艾琳把書合了起來,她早就讀過結局了,現在也不過是打發時間讀第二遍而已。
“我喜歡這個故事,喜歡這個獵隼,但他應該有着更好的結局,而不是這樣在此終結。”
她的目光有些失落,艾琳似乎真的仔細讀過這個故事,而不是爲了接近紅隼而做的功課。
“他救了那麼多人,最後卻這樣倒在了雨夜裡,很多年後甚至沒有人在記得他。”
“算不上終結吧,那應該是個開放式的結局吧?”
雖然討厭艾琳,但聊到故事,紅隼還是不由地認真了起來,他說道。
“你看作者最後也沒有點名他到底死沒死,不是嗎?只是說多出了一具慘死的屍體,那可能是罪犯的,說不定他是幹完這一票收手養老了呢?或許過幾年那個作者又會出新書,獵隼由於某些原因又重操舊業,再出江湖呢?”
看着紅隼那寫滿認真的臉,艾琳一怔,然後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你可真是樂觀啊。”
“這不是樂不樂觀的問題,你看也沒明確說他死了,不是嗎?”紅隼在一些奇怪的地方鑽起了牛角尖。
艾琳想了想,她想起了之前洛倫佐對她說過的話。
很多人是太聰明瞭,聰明到知曉這世間的痛苦,從而願意被欺騙,可紅隼不同,他被騙完全是因爲太蠢了。
他蠢透了。
“閱讀理解啊!閱讀理解!都那麼暗示了啊!”
“所以呢?別扯那沒用,沒有直接點名死了,那就是沒死!”
誰也想不到紅隼會因爲這種事和艾琳吵起來,他就像個小孩子一樣。
“你爲什麼會這麼覺得呢?”
艾琳開始覺得有些無奈。
紅隼思考了一下,然後說道。
“你知道洛倫佐·霍爾莫斯的經歷嗎?”
“他?怎麼了?”
提到洛倫佐,艾琳的神情微變,她很擅長征服其他男人,他們在艾琳的眼裡就像清水一樣透明,被她隨意地操控着。
可洛倫佐不同,面對那雙灰藍的眼眸,艾琳覺得自己什麼也看不透,即使察覺到了什麼,她也會覺得這是洛倫佐故意露出給自己看的,是他設下的陷阱。
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從洛倫佐所表現的一切來看,有時候艾琳甚至覺得洛倫佐不是人,他只是某個有着人形的怪物。
在那皮囊之下,藏着的是同樣陰暗粘稠的未知之物。
“我之前也不相信死而復生那種事的,可遇到洛倫佐之後,這一切都變了。”
紅隼想了想,雖然有時候很討厭這個有些混球的傢伙,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強大。
“他是一個可以打破常理的傢伙,可以誇張的說,他簡直就是奇蹟的化身。”
“奇蹟的化身?”
“對,我曾見過成百上千的妖魔,它們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了洛倫佐,可他僅憑着一人之力從其中硬生生地砍了出來,我也見過他不止一次地陷入死地,就連身體也被炸的破損殘缺,可最後他還是活了下來。”
紅隼不由地低語着。
“就像怪物一樣。”
氣氛不知爲何壓抑了起來,但這隻持續了不到數秒的時間,紅隼的聲音又歡脫了起來。
“所以說洛倫佐真的很靠譜啊,雖然這次工作聽起來比較要命,但有洛倫佐在,無所畏懼啊!”
紅隼毫不掩飾地說道,很大程度上來講,洛倫佐纔是他沒有跳車跑路的一大原因,到時候自己只要當好一個掛件就好,剩下的都交給他了。
“這樣嗎?”
艾琳沒想過他們對於洛倫佐的評價都如此之高,但想想也是,最開始艾琳找上洛倫佐也是因爲唱詩班的內部文件,他們把洛倫佐當做了一個威脅很大的假想敵。
再看紅隼,這個傢伙已經分不清是蠢,還是心大了,他完全忘記了之前的憤怒,就像金魚一樣,記憶短暫的離譜。
“還有別的書嗎?月亮。”艾琳問道,“這本我早就看完了。”
“《維多利亞的秘聞》?”
紅隼大概是習慣了被叫做“月亮”,他拿起一旁的書籍,這是給海博德留着的。
“沒看過。”
艾琳說道,實際上她接觸騎士小說這些東西,也是在潛入英爾維格這段期間裡瞭解到的,看過的也只有《夜幕下的獵隼》這一本。
“說起來這也是開放式結局啊,也不清楚後續到底是怎麼回事。”
拿起這本書,紅隼便想起了故事裡那個腦子明顯有點問題的女主角,也不清楚她們的大逃亡最後怎麼樣了。
看了看書封,也沒有什麼筆名留下,這些作者一個比一個神秘,有時候紅隼想親自拜訪一下,都找不到源頭。
“給。”
紅隼說着走了過來,把書遞給了艾琳。
艾琳接過了書,又問起了別的。
“紅隼,有人說過你不適合幹這行嗎?”
“不適合?”紅隼聽着就來氣了,“你在搞什麼?質疑我的職業素養?”
紅隼必須和她理論理論。
“我跟你講,我當時在下城區時也是一把好手,大砍刀砍起來,就連伯勞也得跑路!”
說起來紅隼好像從未對其他人講過他被招安的具體過程,總之就是由於一些紅隼不瞭解的原因,紅隼和伯勞的人手砍在了一起。
當時靠着年少英勇,他居然追着伯勞砍了起來,雖然最後被伯勞趕來的手下按住了,但大概是欣賞紅隼這個不要命的精神,伯勞把他收編了。
伯勞當時還問他,作爲一個打手爲什麼這麼不要命,紅隼還誠懇地回答。
幹一行愛一行。
“不,我不是指這些,我是指你的心性,你太蠢了,也太容易被人騙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紅隼都快忘了這些事了,艾琳又提了起來。
她把書放了下來,雙手托起紅隼的臉,這親密的舉動令紅隼一愣,其實說到底他還是懷念那個美好的午後,哪怕已經意識到了艾琳的詭詐,但本能地還是想踏入陷阱之中。
艾琳最初時給自己的印象太美好了,就像光一樣,她是一束完美的光,很多人的光。
“和很多自作聰明的傢伙不一樣,你倒有些蠢的純粹了。”
艾琳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小狗一樣。
“你說什麼……”
紅隼的話沒能說完,在他的注視下艾琳的手銬掉落了下來,她攤開了手心,其中擺放着一支纖細的鐵絲。對於出身於鐵律局的她而言,解開手銬是基本功。
“你他媽的!”
紅隼當即怒罵道,但早就準備的艾琳顯然比她更快,她反手抓緊了那纖細的鐵絲,直接朝着紅隼的咽喉捅去。
想必很多人都是這麼被艾琳幹掉的,自以爲贏了,但實際一切都在這個女人的掌控之中,紅隼偏過頭,躲過了這一擊,鐵絲雖然纖細,但紅隼相信如果真的被打中,自己就死定了。
劇烈的動作牽動了傷口,疼得紅隼一陣齜牙咧嘴,他不是獵魔人,凡人之軀下,之前的傷勢還沒痊癒,他只能提起一隻手反擊,但沒等揮拳,艾琳一擊肘擊便狠狠地砸在了紅隼的身上。
這個女人身上也帶着傷,每一次進攻她都需要牽動全身的力量,而且她顯然比紅隼兇狠多了,肘擊直接砸在了紅隼的肩膀的傷口處,毫不留情。
此刻艾琳完全沒有了之前柔和的模樣,不過也是,只有這樣瘋狂的兇惡,這個女人才能從維京諸國的通緝下生還,也能一路從高盧納洛中殺出,擺脫鐵律局的追捕。
從一開始這個艾琳·艾德勒就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只不過那個午後太美好了,美好到紅隼哪怕知曉也難以提起警覺。
重擊之下傷口開裂了,鮮血直接滴在了地板上,疼痛難忍,但這不妨礙紅隼行動,他伸出手抓起桌子上的水果刀,氣勢十足,頗有當年在下城區追着人砍的感覺。
“艾琳!”
紅隼低吼着,舉起水果刀。
“我在,怎麼了?”
艾琳正站在不遠處,她打開了洛倫佐的大提琴箱,單手舉起了溫徹斯特,槍管架在另一隻手上,她側着身子瞄準,她身上也有着傷口,需要儘可能地減緩後坐力。
“對不起了,月亮,不要躲哦!”
她說着,扣動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