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落在疫醫的身上,他的身體在暴漲的血肉下被扭曲成了類似蜥蜴狀的形態,隨着戰鬥時間的推移,猩紅的肌肉表面也逐漸生成了形似魚鱗的鱗甲,這就好像是權能·梅丹佐的再現,妖魔一個特徵的體現。
勞倫斯站在原地,鬆開了一直捂着腹部的手,在這短暫的時間裡,那恐怖的創口已經被簡單地癒合了些許,至少暫時不用擔心內臟什麼流出來了。
“好久沒摘掉面具了,這種東西戴久了,感覺都與臉龐長在了一起,想扯都扯不下來了。”
疫醫摸了摸自己的臉,只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就好像沒有皮膚的保護,直接觸摸到了裸露的血肉疫醫。
“這就是你的樣子嗎?”
勞倫斯驚歎道。
無論是扭曲的血肉,還是增生的鱗甲都沒有引起勞倫斯的注意,真正令他感到驚心的是疫醫的臉龐。
勞倫斯不是什麼文豪,一時間他自己也覺得有些詞窮,不清楚該怎麼形容自己此刻見到的一切,在這一瞬間他甚至都開始在思考,自己相處這麼久的,究竟是一個近似妖魔的人類,還是說一個擁有了人類記憶的妖魔呢?
他想不明白。
“應該……不是吧,至少不是我原本的樣子,我記得我原本長的還蠻不錯的,但你也知道,爲了追逐真理,總需要付出些代價。”
疫醫看向腳下的血泊,裡面模糊地倒映着他的面孔。
與其說那是一張臉,倒不如說一顆失去表皮的頭顱,整張臉都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完全被緩緩蠕動的血肉覆蓋,它們微微起伏着,就像遊蛇一樣,緊緊地將白骨包裹了起來。
牙牀與眼瞳完全地暴露了出來,看向喉嚨處,能清晰地看到從呼吸道處裂開的黑口,腥臭的風吞吐着。
“只有活着才能見證真理,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疫醫的嘴巴上下張開,就像乾屍一樣,不過聲音要比之前清晰了許多,帶着嘶啞的餘音。
這就是爲什麼疫醫一直戴着面具、爲什麼他的衣服上總是滲出污血,這是一個僞裝成人的怪物,穿行在人羣之間。
“你把自己和妖魔融合在了一起?”
勞倫斯注意到了疫醫身體上的細節,在血肉的表面上佈滿密密麻麻的縫合線,其中大多已經斷裂了,在長年累月的摩擦下,有的也都鑲嵌進了血肉之中,能明顯地看到其中的拼湊感,大部分的血肉甚至有着顏色上的細微差異,就像來自不同的軀體。
“準確說的‘進化’!就像你們獵魔人試着使用秘血令自己強大一樣,很遺憾,我最初沒有你們那樣的技術,只能用這種笨拙的方式延續着自己的生命。”
疫醫說着拉開了自己身上殘留的布條,將自己的胸口與腹部露了出來,那裡是傷疤很是新鮮,似乎是剛剛開刀不久,尖銳的利爪在其上指來指去。
“我最開始是在這裡開了一個洞,然後是一道完全切開的傷疤,先是嘗試替換內臟,接着是其他的主要器官,然後是骨骼、血液……”
疫醫指着猩紅的血肉,在這數不清的手術下,他將自己以一種難以想象的方式變成了怪物。
“當然,最開始也遇到了很多的麻煩,就像秘血帶來的侵蝕一樣……但好在我撐過來了。”
刺耳的笑聲響起,疫醫似乎把此刻當做了一次學術演講,對勞倫斯講起了他曾經的瘋狂。
“如果說獵魔人是接受秘血,讓秘血將自己一點點從內而外地變成類似妖魔的存在,那麼我便是通過數不清的手術,一點點地修改着自己的軀體,讓自己在變化成這般模樣。
道路不同,但結果是一樣的,就像淨除機關的原罪甲冑,說到底都是對妖魔之力的一種不同的運用而已。”
冰川開裂的聲音陣陣響起,從疫醫的身體之下,在這詭異的手術以及勞倫斯《啓示錄》的支持下,疫醫早已變成了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怪物,尾巴斷裂的截面開始增生,新的骨質從斷口處長出,用力地拍打着地面。
“就像忒修斯之船。
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我們便一直處於‘生’與‘死’的特性中,蒼老的細胞死去,新生的細胞取代了它的位置……其實這麼來看,所有人都變了,便得與最初降生在這個世間的自己、截然不同的存在。
我們在一點點地進化,進化成更高的存在……有時候我就在想,人類的下一階段會不會就是妖魔這樣的存在呢?
強大又致命,不朽又美麗。”
他張開了獨臂,在另一側那猙獰的傷口處,數不清的肉芽在瘋狂地蠕動,似乎在有不久的時間,疫醫就能完成自愈。
疫醫此刻是如此的恐怖,又是如此地美麗,他這醜陋的身體上凝結着強盛的生命與對知識的貪婪,朝着更高位存在的進化。
“你以一種就連我都沒想過的方式篡奪了妖魔之力,眼下的這些也只不過是妖魔特徵的展現而已。”
勞倫斯說。
就像那熾白的焰火、堅固的鱗甲、近乎不死的肉體、迷離的幻境……乃至意識間的穿梭。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妖魔之力的體現,再被獵魔教團冠以神聖的詞彙。
現在不死的軀體與堅固的鱗甲都在疫醫的身上得到了體現,加上他本身那些移植的非人器官,他變成了難以言語的野獸。
這也啓發了勞倫斯,這樣的昇華……或者說進化,它的終極又是什麼呢?
那些憑空出現的天使們,還是說更爲陰暗的存在。
呼嘯的風聲打斷了勞倫斯的思緒,反曲的雙腿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速度,在勞倫斯意識到這點時他便已經來不及防禦了。
疫醫在剎那間突進到自己眼前,僅有的利爪猛地蕩起,可還未等與勞倫斯的身體撞擊在一起,利爪偏轉了方向。
這是一次佯攻,勞倫斯拔起的釘劍在此時已經落空,他沒有回防的餘地了,就像預想中的那樣,隨後鋒利的尖刺順着之前的傷口捅穿了勞倫斯的腰腹。
尾刺抽出,就像拔掉酒塞一樣,混雜的血肉碎片的鮮血止不住地涌出,勞倫斯深呼吸,壓抑着喘息,在尾刺收回前他一把將其抓住,用力地將疫醫拖向自己,同時釘劍爆發出刺目的寒芒。
兩人的戰鬥沒有什麼技巧可言,在絕對的力量與技巧下,所謂的技巧也變得灰白起來,這只是單純的戰鬥,所有的努力都是爲了致死敵人。
疫醫還是低估了勞倫斯的力量,他拖着自己的尾巴,居然真的撼動了自己,哪怕尖爪已經切入地面,但在那刺耳的摩擦聲下,疫醫還是控制不住自己靠向勞倫斯,直到勞倫斯突然發力,他放棄了防禦,揮起釘劍落向疫醫的頭顱。
灼熱的火附着着劍刃,隨着勞倫斯血液的流淌而沸騰着。
天火墜落。
瞬息的光幾乎點亮了整個昏暗的地下,它在疫醫佈滿血絲的眼瞳之中無限放大,宛如逼近的烈陽。
先是轟鳴的聲響,似乎有磐石在巨力下被劈碎,然後便是被劍壓卷起的狂風與塵土,焰火在其間狂舞。
濃重的塵埃在數秒後散去了,勞倫斯站在佈滿裂痕的大地上,手中的釘劍已經斷裂,這一擊不僅將對手摧毀了,也將自己的武器折斷。
身影有些搖晃,但還是穩穩地站住了,勞倫斯低着頭,能看到他的腹部已經變成了一個漆黑的空洞,內部的一切都被疫醫的尾刺攪碎成了污血,加上自己剛剛那粗暴的攻擊,可以說腹部已經完全被掏空了。
除去還在支撐身體的脊柱,什麼也沒剩下,這種級別的傷勢,秘血都很難完全治癒,而且勞倫斯也沒有時間去自愈,因爲疫醫還沒有死。
在勞倫斯的身前、佈滿裂紋的大地上灑滿赤紅的血,上面還升騰着熱氣,還有一根還在抽搐的斷尾,它不甘地搖晃着,但最後也是歸於死亡的平靜,繼續向前看去,能看到奄奄一息的疫醫。
“真可怕啊,勞倫斯,你這樣的怪物真的會死嗎?”
疫醫咳着鮮血,他想起了那次在海上的見面,勞倫斯說他註定死在預言中的那個未來。
那時疫醫還覺得沒什麼,畢竟每個人都會死,這是註定的事,哪怕自己都有可能死在對真理的追尋上,可現在看來他卻覺得可笑。
勞倫斯這樣的怪物真的會死嗎?如果他也會死,那麼殺死他的東西又該是何等的可怕。
“會的,我會死的。”
勞倫斯做着簡單的陳述,然後朝着疫醫走去。
在那致命一擊落下時疫醫便知道了,他很清楚自己擋不住這一擊,換誰來都擋不住的,爲此他揮起利爪切斷了自己的尾巴,以此脫離勞倫斯的追擊,可他還是慢了一步,被那致命的劍光所波及。
點點熾白的焰火在他的傷口處燃燒着,這自上而下的劍擊險些將疫醫徹底劈開,傷口從他的額頭處裂開,斜劈過鼻樑與下巴,一團污血之中能看到其下的白骨,接着便是胸口,增生的鱗甲根本沒能擋住這一擊,胸口裂開了一道漆黑的縫隙,其中的心臟有規律地跳動着。
不知道是勞倫斯手下留情還是什麼,這兩次致命的攻擊都有極大的可能一擊殺死疫醫,但就像走狗屎運一樣,每次都偏了那麼一點點,沒能殺死疫醫。
看起來真的要死在這了,疫醫有想過勞倫斯的態度,可怎麼也沒想過這麼強硬,不過想想也是,他就是這樣的瘋子,只能說自己低估了他的瘋狂,疫醫原本以爲自己還有與勞倫斯周旋的機會。
那麼要乞求勞倫斯嗎?
跪下一臉賤樣地舔着他的鞋,跟他說自己錯了,自己會老老實實地給你幹活,直到那末日之戰的到來?
就這樣,讓自己放棄對真理的追求?
一邊是生命一邊是真理,到底該怎麼選呢?
疫醫這麼想着,勞倫斯走近了自己,他閉上眼睛,就是順從死亡的到來一樣。
最後腳步聲停了下來,一同停止的還有疫醫的心跳,那躁動的心臟冷了下來,留在殘破的胸膛之中,沒有了半點響應。
勞倫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他戴着面具,誰也不清楚他的想法,他握着斷劍,整個昏暗的地下內似乎只剩下了他的一個人,仰起頭,不知爲何感覺有些孤單。
然後利爪沿着他的胸口撕裂,將勞倫斯的整隻左臂都扯了下來。
沒有什麼怒吼,也沒有任何徵兆,瘋狂的反擊便在這片靜謐之中爆發,就像謀劃已久的刺殺,根本沒有提防的可能。這一擊還砸在了勞倫斯的臉上,他的面具破碎掉了一角,露出無神的眼瞳。
在眼瞳的倒映中,本該死去的疫醫再次站了起來,從胸口那猙獰的裂隙之中,能看到他那顆再度跳動的心臟。
“真抱歉啊,勞倫斯,那東西實在是太誘人了,哪怕有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我都想試一試啊。”
疫醫說着用那猙獰的大口咬住了勞倫斯的喉嚨,在這假死的奇襲下,勞倫斯頭顱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歪曲着。
嗚咽的咆哮聲不斷,疫醫用牙用爪,用自己所能運用的一切武器,就像撕咬獵物的野獸一樣,摧毀着勞倫斯的肉體,他的血液在燃燒,變成熊熊大火灼燒着疫醫,可這都沒能阻止他的暴行。
疫醫一定要離開這裡,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去見一見所謂的真理。
勞倫斯無力地揮動着斷劍,可還未等刺向疫醫,利爪便刺穿了他的胸膛,就像絞殺他的腹部一樣,疫醫扭碎了他的心臟,連帶着胸膛內的所有器官一同擰成血污,接着便是將脊柱徹底掰碎。
牙齒用力,徹底地將氣管與脊柱咬斷。
就像失去支撐的破娃娃一樣,疫醫將勞倫斯丟入了下方的黑暗,殘破的身體毫無反應地跌入其中,緊接着有啃食聲響起,妖魔貪婪地進食着,將勞倫斯咬成碎片。
親眼目睹着這一切後,疫醫才緩緩地放鬆了下來,身上的畸變逐漸平復了下來,體型變回了正常的人類,只不過裸露出來的依舊是那猩紅的血肉。
他有些累,靠在牆壁坐了一會,等待着身體的自愈,不知道過了多久,疫醫似乎終於恢復好了力氣,他撿起破破爛爛的鳥嘴面具,將其戴了回去,然後走出了這昏暗的地下。
回到了最初的望臺上,不知何時那裡已經被擺好了桌椅,桌子上有着一套乾淨的棕色大衣,一旁還有一個打開的盒子,裡面擺着幾支秘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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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醫看了一眼,將大衣穿上,蓋住了自己猩紅的軀體,隨後坐了下來,爲自己注射了幾支秘血,新鮮的血液在體內奔騰着,治癒着破碎的軀體。
做完這一切,疫醫長嘆了一口氣,他安靜了下來,就像在等待什麼一樣,過了一會腳步聲從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