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兩枚,三枚,四枚……”
安德坐在辦公桌後,仔細地數着華生帶來的屠夫幣,手指用力地在金幣的表面摩擦着,感受着金屬的冰冷,與其所代表的價值。
貴重的不是黃金,而是它所代表的價值。
臉上的笑意變得越來越猙獰,安德快要壓制不住自己內心的喜悅了。
這些屠夫幣簡直就是一筆鉅款,殺了華生之後,海馬號就可以調轉方向返回雷恩多納港口,安德會帶上船上的所有的錢前往舊敦靈,這些財富足以讓他在舊敦靈最富饒的地方買下一棟房子,讓他安穩地度過餘生。
黃金的狂喜並未持續太久,安德努力控制着情緒,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把屠夫幣都塞回了抽屜下的暗格,
“少一個人,就少一個人分錢。”
他低聲嘟囔着,手裡拿起了手槍,這把槍跟了他很長時間,自從當上了船長,安德便很少再用它開火,與其說是武器,現在這把手槍更傾向於是權力的象徵。
“所以,她差不多也該死了吧。”
安德這樣想着,站了起來,他派了一名水手去殺華生,那只是一個無力疲憊的女人而已,他不覺得會出什麼問題,可現在水手遲遲沒有回來,這讓他覺得有些奇怪。
安德的神情微微變化,狂喜之後有的只是冷徹。
他想起來了,華生拿出屠夫幣時,也有很多水手在場,他們也看到了這些屠夫幣,安德不清楚他們知不知道下城區的事,但萬一有人知道這些,那麼他也應該明白,這些屠夫幣的價值遠不止表面看到的這些。
如果說,有水手想背叛他呢?就像當初他背叛自己的船長那樣?這不是沒有可能,安德太清楚黃金對於一個人的誘惑力了,因爲他就是一個因黃金而淪爲惡徒的人。
那麼會是誰呢?
安德的眼瞳佈滿血絲,他站在走廊中,走過一扇又一扇的艙門,腦海裡回憶着跟着自己的水手們,他們之中會有誰會背叛自己呢?
他的身體微微抽搐了一下,就連安德自己也沒意識到,他變得越發神經了起來,多疑地思考着每個人的可能。
不……還有一種可能。
刺殺的水手至今也沒有回來,說不定他和華生達成了協議呢?銀白的冠冕,還有這個女人的身份,說不定她還有着更多的屠夫幣,用這些錢財將水手收買呢?
安德的手伸進了口袋裡,裡面也塞滿了屠夫幣,他的手用力搓動着黃金,彷彿這會令他安心。
到底會是誰背叛自己?
屠夫幣相互撞擊着,安德低下頭,只見他的臉映照在了金晃晃的金屬表面上,面容被黃金扭曲成惡鬼的模樣。
沒必要思考是誰背叛了自己,是的,沒必要。
安德想明白了。
這艘海馬號貨船,灰色的生意,所有的黃金,無論什麼,這都是安德自己的努力,是他殺死了上代的船長,是他造就了今天,獲得了源源不斷的黃金,所有的船員都只是趴在他身上的寄生蟲而已,他們吸食着自己的鮮血,分享着自己的黃金。
自己根本沒必要將黃金分給任何人,它本就是屬於安德自己的。
“對,就是這樣。”
安德不斷撫摸着口袋裡的黃金,讓自己信服於自己的瘋狂之中,他檢查了一下手槍的子彈,然後拿起了一把短刀,臃腫搖晃的身影緩緩地推開了一扇艙門。
“船長?”
水手一臉意外地看着船長,安德幾乎從不來艙室看水手們,但還不等他繼續說什麼,安德擡起了手槍,扣動扳機。
“沒有人可以分享我的黃金!”
安德怒罵着,將水手的身體打出了數個血洞,槍聲與鮮血四溢,直到腥臭的血氣涌入鼻腔,安德停下了。
他呆滯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槍械,水手破碎的屍體,鋪滿整個牆壁的血跡……
安德的表情凝固在了一起,然後漸漸地融化了,露出猙獰的笑容。
“少了一個人分錢。”
他貪婪地說道。
安德早就受夠了這糟糕的生活,跟着一羣臭烘烘的水手在海上飄來飄去,和一羣該死暴躁的維京人做生意,還要與那些可憎的黑幫打交道。
他爲了黃金一直生活在驚險之中,而現在改變的機會來了,只要獨吞了這筆屠夫幣,他可以富裕地度過餘生。
“可憐的傢伙。”
女人的聲音響起,在走廊的盡頭。
華生戴着銀白的冠冕,臉上寫滿了疲憊,手臂低垂,末端的手中握着染血的折刀。
“哦,你在這啊。”
安德舉起手槍,目光緊盯着華生的銀白冠冕。
“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你應該能帶來更多的黃金是吧?”
看到還活着的華生,安德鬆了口氣,他不該殺華生的,華生能拿出這麼多的屠夫幣,她一定有着什麼斂財的辦法。
對於黃金,沒有人會感到滿足。
“船長!怎麼了!”
有船員趕了過來,有水手還有剛剛上任的大副,大家循着槍聲而來,齊聚於此。
看着這些趕來的傢伙,安德心底一涼,這麼多人他也沒有多少自信能殺光……但現在他們應該還不清楚自己殺了水手。
“她!她殺了人,我把槍從她手上奪了下來,你們快制止住她!對了!不要殺了她,我們要好好折磨她!”
安德狡詐地喊道,華生的身上握着折刀,還染着血,這種緊急的情況下,聽着船長的話,船員們很容易地便相信了安德。
他們紛紛越過安德,面帶怒氣地走向華生,殺意凜然。
在這艘船上的船員基本沒有好人,他們每個人的手上都有着人命,兇惡之氣纏繞着每個人。
華生不想多辯解什麼,得承認,在【昇華】之後,這不僅能讓華生脫離肉體的束縛,在失去肉體後,漫長的時間裡,她的思維方式也在緩緩更改着。
有人總覺得在得到某些力量後,自己仍是自己,沒有被力量扭曲,在華生看來這是十分可笑的話,現在她自己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華生或許還認爲自己有着一絲人性,但脫離了肉體的束縛,讓她早已忽視了很多東西,不然她現在的身體也不會如此疲憊,她也不會對懦弱的肉體感到厭惡了。
就像幼蟲與蝴蝶。
跨越一段遙遠的距離,幼蟲需要努力地爬行,而蝴蝶只要振翅高飛就好,兩個生物對於一件事的思考方式與解決手段都完全不同,但它們又是同一個物種。
這就是華生與人類的區別,是否被【昇華】的區別。
不需要多少廢話,這些惡人都清楚自己做了什麼事,無論什麼時候身上的罪惡都警告着他們,也令他們隨身都攜帶着武器。
匕首與短棍,亦或是長刀與手槍。
持槍的幾人沒有開火,畢竟安德發話了,他需要活口,船員們以爲他要懲治這個女人,實際上安德渴望的也只是黃金而已。
名爲黃金的毒藥在他的身體裡徹底擴散了開來。
兩者之間的距離開始拉近,爲首的一名船員高舉起了短棍,當着華生的面砸下,這一擊能徹底打垮這個女人,她會痛苦地倒地哀嚎,祈求着痛快的死亡。
應該……是這樣的。
這是他腦海裡最後的想法了,華生雖然疲憊,但疲憊的是這具軀體,而不是意志,她出刀的速度很快,宛如掠過的雷霆,當人們看清模糊的刀光時,折刀的刀頭已經精準地貫穿了他的喉嚨,連同其後的脊柱一同洞穿。
抽出折刀,男人無力地倒了下去,鮮血從傷口裡源源不斷地涌出,抽離着他身體的溫度。
“下一個。”
華生冷漠地說道。
身體已經很疲憊了,爲此她要儘可能地保留體力,一切攻擊都要致命且快速。
場面一度寂靜了下來,可緊接着令人戰慄的怒意升起,這不僅沒能讓他們畏懼,反而激發了他們的殺心。
狹窄的走廊幫了華生不少,他們沒辦法一擁而上,提起折刀,目光緊盯着武器落下的軌跡。
宛如舞蹈一般。
華生的身體開始變得輕盈,就像在水裡遊動的魚兒,她拖着致命的折刀,與男人們的揮擊擦肩而過。
走廊是如此地狹窄,按理說同時並行兩個人都嫌擠,但華生就這麼在這短暫的空隙裡穿插,扭動着腰肢,揮起手臂,她面無表情地纏繞過了身前的男人,然後帶起大抹的鮮血。
先是側身躲過揮擊,緊接着刀頭刺入男人的腹部,華生握緊了刀柄大步向前,傷口從腹部裂開,一直蔓延着腰側,隨即被華生用力地擡起,切開了大半的後背。
“殺了她!”
男人們驚呼着,可他們找不到華生了。
視野被濺起的鮮血覆蓋,斷肢與屍體橫飛,倒下的血肉阻礙了男人們的前進,也有人試着開火,但在這狹窄的走廊內,男人們高大的身影完美地擋住了華生的身體。
“麻煩,讓一讓。”
面對着血腥的場景,華生依舊是一副平靜的模樣。
身前的男人看着渾身是血的華生,冷漠的眼神下是死亡的寂冷,他害怕了,失神尖叫。
“吵死了!”
華生本就疲憊,被這突然的叫聲弄的有些受不了,她刺出了另一隻手,手裡握着匕首,直接從一側貫穿了男人的喉嚨,鮮血涌進呼吸道,將他的聲音堵住。
與此同時一把尖刀破開了男人的胸口,徹底地殺死了他,它繼續向前刺穿,指向華生。
身後的男人終於找到了進攻的機會,就像船長說的那樣,少一個人便少一個人分錢,他毫不在意同僚的死活,刺穿了他的身體從而發動奇襲。
兩人中間隔着一具沉重的屍體,華生嘗試躲避,卻被腳下的屍體絆倒,尖刀刺入了她的胸口,沿着上方一路劃開。
“該死,怎麼回事!”
男人怒罵道,他用力地抓緊刀柄,試着把尖刀抽出來,給予華生最後一擊,但尖刀好像卡在了屍體裡,無論如何也抽不出來。
華生沒能倒下,最後一刻她抓住了尖刀,讓自己沒能完全摔倒下去,鋒利的邊緣割開了她的手掌,但這種情況下她也沒有什麼辦法了。
藉着尖刀爲着力點,她把自己拖了起來,隨即將折刀刺入眼前的屍體,屍體擋住了男人的視野,華生用着同樣的招數回敬他。
冰冷的死亡一觸即發。
心臟咚咚咚地跳動着,將熾熱的鮮血輸送至全身各處,男人看到了,屍體上的微微凸起,隨即有冰冷的金屬從其中探出。
“我看到了!”
男人高聲喊道,這次對決他贏了,輕而易舉地躲了過華生的還擊,他再度擡起尖刀,準備給予華生死亡。
槍聲響起。
安德朝着男人開火,子彈貫穿了他的身體,也貫穿了其後的屍體,他不斷地扣動着扳機,一槍接着一槍,直到將男人的屍體打爛,連同其下的屍體也變得千瘡百孔。
“現在是我們三個人分錢了。”
安德拿起手槍爲它裝彈,裝好子彈後看向了身旁還活着的人,一名水手,還有他的大副,血腥的走廊內就剩下了他們三個人……大概還有一個華生。
“你,去檢查她還活着嗎?”
安德舉起槍,示意水手。
水手嚥了咽口水,走廊上堆滿了屍體與鮮血,可他卻不感到害怕,就像安德說的那樣,死的人越多,他分到的錢也越多。
可是……自己能保證自己活着分到錢嗎?
他看了眼大副,大副的表情僵硬,他感受不到黃金的狂喜,腦海裡他的想法和水手一致。
自己又能做什麼呢?安德舉着槍,只要扣動兩下,他就能殺死自己和大副,水手只能聽着他的話,走到了屍堆裡翻找着華生。
安德緩緩後退,保證大副與水手都處於自己的視線內,最後槍口落在了水手的身上。
水手用力地扒開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從鮮血之中拾起染血的冠冕。
鮮血浸透了銀白的縫隙,它就像朵染血的白玫瑰,有着妖豔的美麗。
“她死了嗎?”
看到冠冕,安德有些失望,他本以爲會得到更多的黃金……不過也沒關係,至少他得到了這冠冕。
水手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將冠冕戴在了自己的頭頂上,鮮血從其上滴落,劃過了他的臉頰,下一刻他猛地轉身,擲出了手中的折刀。
走廊內響起了刺耳的鳴響,折刀宛如鐵釘一般劃過了安德的喉嚨,穩穩地釘入了身後的牆壁。
先是發愣,緊接着安德感受到了來自喉嚨的痛楚,他舉起手輕輕地摸了一下,猩紅的鮮血無比刺眼。
“你……你……”
安德已經說不出話了,他捂着自己的喉嚨試着延長生命,擡起手槍,但第二把尖刀也被投擲了過來,打掉了手槍,直接貫穿了他的手掌,緊接着推動着手掌再度釘入他的腹部。
尖刀割開了他的口袋,燦金的屠夫幣從他的口袋中跌出,落入了血泊裡,映照着他的臉。
“黃金……我的……黃金……”
安德伸出手,試着觸摸它們,可他的視線開始變暗,黃金髮出了陣陣的嘲笑聲,離他越來越遠。
身體變得遲緩,停滯在了鮮血與金幣之上,失去了生機。
“你會開船嗎?”
水手向着僅存的大副問道。
大副被死亡的冰冷覆蓋,他看着眼前這個熟悉的面孔,他帶着染血的冠冕,臉上的神情如此的陌生。
一雙疲憊的眼瞳,這眼神是如此地令人熟悉,剛剛被殺死的女人就有着這樣的眼神。
“會。”
“只靠我們兩個能讓這艘船運作起來嗎?”
“有些吃力,但可以試試!”
大副急切地回答道,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做不到的話,會迎來什麼樣的下場。
“你叫什麼名字?”
水手再次問道,這個問題驚住了大副,也讓他可以肯定,眼前這個水手不再是他熟悉的人,而是那個女人,如同魔鬼一般的女人。
她帶來了不詳的黃金,令這艘船駛向了死地。
“圖克·布蘭迪。”
大副回答。
“圖克·布蘭迪,現在這些黃金屬於你了。”
華生看了一眼血泊裡的黃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海馬號繼續在大海上航行,朝着雷雲與風暴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