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佯攻

工作仍在繼續,沒有休息的時候。

羅德之前的生活很是清閒,除了對九夏的研究外,他幾乎什麼事也不需要做,而且由於他處於研究者的先列,研究過程也不吃力,還有着大筆的經費可用。

那時羅德便覺得生活很是無趣,無論他再怎麼研究,這一切終究都是虛妄,他無法見到這個真實神秘的國度。

可如今羅德親眼見到了這些神秘的九夏人,還有兩個就在自己身邊,觸手可及,但那狂喜過後,便是疲憊,腦海裡迴盪着這幾日知曉的隱秘,他突然覺得當回那個碌碌無爲的學者,也不錯。

“你在想什麼?”

卲良溪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邊,冷不丁地問道。

“啊!”

她的話嚇了羅德一跳,把他從出神中叫了回來。

羅德的反應很有趣,就像只受驚的兔子,差一點就要原地蹦了起來,卲良溪忍不住地笑出了聲,看着這個古怪的女孩,羅德平復了下心情,嘆了口氣。

因爲卲良溪那爛透了的西方語,羅德和卲良溪關係倒是有些密切,加上這個女孩總拿自己當導遊,這一陣他們形影不離。

羅德因此多少也瞭解了這些九夏人,其實除去自己內心的美好幻想外,九夏人和西方人也沒什麼不同,大家都很普通,只是一介凡人。

“羅德,你們這些……學者,總是這樣走神嗎?是在思考什麼偉大知識嗎?”卲良溪連連問道。

“你爲什麼會這麼想。”

羅德故作鎮定,他很不擅長應對這樣活躍熱情的人,哪怕熟悉了不少,也是如此。

“因爲九夏那邊的學者也這副樣子,每個人都呆呆的,一看書,就是一整天。”

卲良溪只覺得他們很無聊。

羅德想了想,一羣邵良業、左棠這樣的啞巴中,又加上一羣呆呆的學者,還有這個活躍卲良溪。

她就像一頭鑽入沙丁魚羣中的鮎魚,把水攪渾,弄得大家都不得安寧。

羅德想到這樣的畫面,突然有些想笑,卲良溪則一臉的疑惑,搞不懂他在發完呆後,怎麼又一副笑意,果然這些學者都多少帶點神經質。

看了眼四周,他們還呆在下城區中,在伯勞地下賭場的角落裡,洛倫佐等人倒在一邊,短暫地休息。

作爲九夏人,卲良溪和邵良業在這舊敦靈中很是顯眼,爲此出行都依靠着鐵蛇的運載,現在運送他們的鐵蛇還沒有抵達,他們得稍等一陣。

洛倫佐對這地方熟悉的就跟自己家一樣,要不是爲了保持隱秘,他都準備帶這些九夏的客人去上頭玩兩把,體驗一下舊敦靈的風土人情,順便讓他們輸的分文不剩。

“所以……這裡是哪?還有這!”

卲良溪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來一份舊敦靈的地圖,上面已經事先標註好了幾個位置,都是旅遊觀光的著名景點。

羅德表情僵硬,卲良溪問什麼,他答什麼。

她對於舊敦靈也充滿了好奇,如果不是身上的職責,羅德猜她已經開始在這些景點之間亂逛了。

“她一直都想來這,不然也不會求情,讓我們帶上她了。”

邵良業看着這一切,略顯冷漠地說道。

“無論是你們,還是我們,我們雙方都對對方充滿了好奇,不是嗎?”洛倫佐隨口迴應着,然後問道。

“話說,九夏是什麼模樣的,有興趣跟我們講講嗎?”

洛倫佐眼中帶着些許的期待,嘴上很隨意,其實他和羅德一樣,每個人都一樣,對那神秘的國度充滿好奇。

“我不知道。”

邵良業搖了搖頭,給了洛倫佐一個極爲意外的回答。

“你不知道?”

“沒錯,準確說,對於九夏,我也沒有多少‘準確’的記憶,”邵良業嚴肅道,“我們的敵人無孔不入,爲了避免任何潛在的風險,我們在離開遺忘長城時,都會被逆模因洗禮,忘記有關於九夏的部分記憶,使其朦朧。”

“你們就這麼徹底地遺忘了故土?”

洛倫佐幾乎要驚叫起來,他怎麼也沒想到,佚名們會做到這種程度。

“並不是徹底的遺忘,而是充滿了誤導,並且一些關鍵的部分被淡化……實際上九夏的很多情景我還是記着的。”邵良業解釋着。

“她也是如此?”洛倫佐指了指卲良溪。

“每個佚名都是如此,但就像我說的,遺忘並不是徹底的,逆模因沒有完全洗去我們的記憶,而是將其覆蓋,埋下觸媒的扳機,當我們回到遺忘長城時,它便會被觸發,將埋葬的記憶歸還。”

“所以當你返回九夏時,你便又能清晰地記起一切。”

“沒錯,”邵良業毫不在意,“但記不記得,對於佚名而言,並不重要,我們身上覆蓋着一個又一個不同的逆模因,埋藏着不同的觸媒扳機。”

“有效的記憶年份只有五年,並且這個年限還會隨着逆模因的蔓延,繼續減少。”

邵良業說着有些難過的話,但他似乎早已習慣於這些了,情緒沒有太大的起伏。

“過去對於佚名而言,毫無意義,我們所擁有的,需要的,只有促使未來的現在。”

兩人的談話陷入了沉默,洛倫佐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想用獵魔人對比一下佚名,又覺得兩者所付出的代價並沒有什麼可比性。

真的讓洛倫佐去做出抉擇,他也不知道該去選擇哪個。

一個是變成怪物的詛咒,一個是遺忘所有的空白……

“都不是什麼好事啊。”

洛倫佐嘆息着,可緊接着他聽到了什麼,細微,頻率還在逐漸加快的微響。

這份響聲還在不斷地加劇,直到洛倫佐驚醒地站起,看向其他人。

“你們……聽到了嗎?”

洛倫佐的眼瞳裡泛起了熾白,每個人注意到此情的人,都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蓋革計數器在尖叫。

……

“未來是一片註定的黑暗,死亡纔是唯一的解脫。”

角落裡有人呢喃着這樣的話,一旁路過的匪徒有些好奇,這聽起來神神叨叨的話語,可在殘酷的下城區行不通。

比起口頭的狠話,在別人廢話時,揮出拳頭,纔是最管用的。

他走過拐角,去看看是什麼傢伙在胡言亂語,最好再揍那個傢伙一頓,讓他離自己幫派的駐地遠一些,他們並不歡迎這樣神神叨叨的傢伙。

轉過拐角,匪徒看向了角落裡,腥臭味撲面而來。

狹窄的小巷裡升騰着濃重的血氣,透過日光的剪影,能看到略顯扭曲的身體正在向這裡前進,地面上盡是血污,彷彿這裡剛剛經歷了一場搏殺。

匪徒本能地握緊武器,在下城區打打殺殺什麼的太常見了,他以爲這是別人對他們幫派的襲擊,但很快,他找到了聲音的來源。

那是倒在垃圾堆裡的身影,流浪漢一臉的污血,目光順着下方看去,匪徒只覺得自己的內心被嚴寒包裹。

流浪漢的身體彷彿被怪物啃食過一般,整個下半身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地的污血和碎肉,在那巨大的創口下,他都能看到緩緩蠕動的內臟。

匪徒沒少見過這種殘酷之景,可這一次與以往都不一樣,似乎這裡正醞釀着什麼怪異,令他忍不住地乾嘔着。

“真可憐啊……”

流浪漢發出癡迷的笑聲,目光斜視,看向了匪徒。

他就要死了,但他的表情卻不痛苦,上面洋溢着怪異的微笑,彷彿“死亡”是某種幸福的解脫。

怪異感越發劇烈了,數不清的負面情緒在匪徒心底的黑暗裡滋生着,與此同時更多的腳步聲響起,在巷尾的盡頭,更多扭曲畸變的身影出現,它們朝着這裡大步前進。

“怪……怪物!”

匪徒尖叫着轉身逃跑,他那不算堅硬的勇氣,在目睹這些殘酷時徹底被擊潰。

他在泥濘的大地上奔跑,可突然間他又不知道該逃向哪裡,猶豫之際,劇烈的痛楚從腹部傳來。

一根帶血猙獰的尖刺貫穿了他的腹部,匪徒試着抓緊尖刺,但下一刻巨力從其上襲來,沿着腹部的傷口向着一側斬去,將他大半的身體撕扯開來。

視線的餘光裡,匪徒看到了成羣結隊的怪物們,它們遵循着活人的氣息,遊蕩在下城區中。

死亡的最後,他看到了名爲侵蝕的疫病,它在人羣之間爆發,令一個又一個的凡人墮落爲妖魔,恐怖的血腥中,有牧羊人高舉着旗幟,號令羣魔。

……

在侵蝕爆發的第一瞬間,安置於下城區的大型蓋革計數器便紛紛發起警報,信息被傳輸至破碎穹頂,經過二次確認後,淨除機關全面啓動,開始收容控制。

數不清的武裝鐵蛇沿着鐵軌衝向下城區,士兵們把手住道路,將區域完全封鎖,疏散的人羣中,能看到高大的原罪甲冑,逆着人流而至。

附近所有的鎮暴者都收到了來自破碎穹頂的命令,它們開始朝着下城區移動,與此同時鐵鯨劃過天際,向着道路的結點投放物資,那是鎮暴者的必經之路。

就像準備過無數次一樣,淨除機關的反應速度超乎想象,鎮暴者在物資附近短暫地停留,拆開木箱,其中是一件又一件追加武裝,強化着鎮暴者的火力。

短短几秒鐘,鎮暴者便變成了殺戮機器,朝着侵蝕爆發的位置大步前進。

海量的信息被傳播出去,命令着棋盤上一枚又一枚的棋子,驅使着它們前去作戰。

“這是一次佯攻,他想試探出,我們有多少的力量。”

黑暗裡,華生側目注視着這一切,作爲棋局真正的操手,發生這樣的事她並不意外,可以說一切都在控制範圍內。

“淨除機關傾巢而出了。”加拉哈德迴應着。

“淨除機關不得不傾巢而出,這是難以抵禦的強敵,”華生道,“主動權在羅傑的手裡,他可以選擇佯攻,來試探淨除機關的力量,也會在意識到了淨除機關不過如此後,將這次佯攻變成一次總攻。”

“你爲什麼會認爲,來者是羅傑呢?”

加拉哈德不明白,他們只是觀測到了妖魔,從未發現仇敵的身影。

“艾德倫是最初的守望者,他不會做出令他人變成妖魔這種事,如果是他來襲擊,他會帶着守望者們從天而降,而不是現在這樣。”

雖然與艾德倫接觸的時間並不長,但華生總覺得自己很瞭解艾德倫,他的行爲很是熟悉,便是純粹的獵魔人。

“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按照原計劃進行,我們躲在暗處,這些交給明處的傢伙們。”

華生頓了頓,然後催促道。

“羅傑的試探比我想象的要快,我們需要加快步伐了,‘死牢’已經搭建出了雛形,我們的‘機械降神’也要跟上。”

加拉哈德沒有應聲,談話陷入沉默,歸於黑暗。

外界的戰火在談話間已經打響,肆虐的高強度侵蝕洗禮了大半的下城區,隨着妖魔的擴散還在不斷增強,這是針對淨除機關的奇襲,難以想象這樣的力量在市中心引爆會是什麼模樣。

但好在隨着迅速投入的兵力,妖魔的擴散被控制在了下城區中,它們就像失序的野獸,來回撞擊着建築。

伯勞的賭場內,客人們已經被這些門外的怪物嚇的魂飛魄散,按理說能在這裡廝混的都是數一數二的狠人,可在這超越理智的邪異面前,大家都和孩童差不多。

幸運的是,這處看起來脆弱不堪的廢棄堡壘,比預想中還要堅固不少,妖魔被擋在了外頭,暫時殺不進來。

“各位客人,請不要恐慌!只要大家還在這裡,賭場便會保證各位的人身安全!”

就在這要命的時刻,愉快的聲音從賭場的深處響起,一個看起來像是服務員的傢伙走了出來,安撫着客人們……只是他沒有穿着制服。

在他身後還跟着更多的人,其中兩個還有着一副異鄉人的面孔,驚慌中難以分辨他們的來歷。

有些人在侵蝕下保存了些許的理智,他們想起了這賭場的傳說,這是伯勞的產業,下城區真正控制者的地盤,他們突然對於這些奇怪的服務員升起了希望,甚至說對於這位黑暗的統治者伯勞好感倍增。

然後在客人們近乎絕望的眼神中,洛倫佐推開了閉死的大門,將人羣暴露於妖魔的視線下。

“你們見過獵魔人如何作戰嗎?”

洛倫佐拔出杖劍,對着一旁的邵良業問道。

“沒有。”

邵良業看了眼那雙熾白的眼眸,露出微微的笑意,迴應道。

“你見過佚名是如何作戰嗎?”

“也沒有。”

兩人相視一笑,衝出了賭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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