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仇敵

戰鼓之心,轟鳴作響。

明明身處於地下寂寥的破敗聖殿之中,但隨着心跳聲的漸起,洛倫佐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沙場般,戰鼓聲帶來了千軍萬馬,以及洶涌四溢的絕對戾氣。

殺意凜然。

雖然還未見到潛藏在靜滯聖殿之中的仇敵,但洛倫佐已經能感受到,對方散發出來的熊熊惡意了。

“看樣子對方已經等候多時了。”

洛倫佐低語着,握劍的手鬆開又繃緊,令手掌緊貼着劍柄,不留任何空隙。

幾人都沒有輕舉妄動,直到執焰者邁開步伐,率先向前走去。

【我來當前鋒。】

在這接連的作戰下,勞倫斯的軀殼已經所剩無幾,而這些軀殼,每一個都是極爲有效的戰力,會在必要時,爆發出奇異的效果。

現在他們每一個都十分珍貴,故此,華生決定操控執焰者走在最前方。

這具鋼鐵之軀,也是個極爲不錯的軀殼,可遺憾的是,它和秘血的怪物不同,所擁有的能力終究有限,更不要說,如今的它還傷痕累累。

蒸汽引擎緩慢且低沉地運作着,就像風中搖曳的焰火,裝甲上佈滿裂隙與劃痕,束縛的血肉,也在盡最後一份力蠕動着。

華生不覺得執焰者能對最終決戰產生什麼有效的幫助,倒不如在徹底損毀前,做出最後的貢獻,爲幾人試錯,規避潛在的危險。

隊伍警惕地前進着,如果以單兵能力來計算,現在這支隊伍,可能是目前世界上最強大的單兵小隊,給於他們足夠的時間,甚至能輕易地將敵軍的所有首領斬首,從獵魔教團的角度來看,他們也算得上是獵魔人歷史之中,最爲強大的存在們。

但就是這羣精銳之中的精銳,在這猩紅的巢穴之中,警惕萬分。

沒有人敢輕易地動用【間隙】之力,在他們腳下,泥土與聖銀的隔絕之下,便有着世界之中最爲巨大的【間隙】,而它便是這一切的力量之源。

沒有人和這樣的怪物廝殺過,所以也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吸取,洛倫佐只能慎重行動,以免犯下任何有可能的錯誤。

“我想,它已經知曉了我們的到來,那麼它還在等什麼呢?”

洛倫佐輕聲質問着,執焰者走在最前方,就像一面巨大的鐵盾,在這糟糕的環境下,讓人意外地感到安心。

“不清楚,可能是在等我們步入陷阱。”

勞倫斯迴應道,“不可言述者,本身便是無序與混亂,它沒有任何計謀可言,有的只是純粹的力量,但在它的支配下,那些被支配的存在,卻有着一定的心智,我們所遭遇的,也盡是那些被支配者。”

“真正的它,仍在安眠。”

勞倫斯得出這樣的結論,對此洛倫佐表示贊同。

不可言述者與其說是某種偉大的存在,它更傾向於難以言明的、邪異的力量之源,力量本身是沒有思想的,它有且僅有的、唯一的目的,便是不斷地壯大自己,將更多人拉入昇華。

像羅傑之類的被污染的傢伙,他們是被不可言述者的力量俘獲了,而他們的行動,也是基於“擴張”這一大前提下,根據自己本身的意識,從而做出的行徑。

被拖入瘋狂的人們。

更爲重要的是,不可言述者一定正處於沉眠之中,眼下所遭遇的一切,只是它的夢囈,它從昇華之井中泄露而出的、一絲一毫的力量。

如果不可言述者真的復甦了,洛倫佐可以肯定,在幾人步入靜滯聖殿的一瞬間,他們便會被拉入昇華之中,步入徹底的瘋狂。

面對甦醒的不可言述者,這個世界毫無勝算,哪怕是舊世界的守秘者們,他們最初的想法,也僅僅是徹底【放逐】不可言述者,令它與人類之間的聯繫徹底中斷,從而令人類不再受到不可言述者的侵染,而不是說徹底殺死它。

“那麼就讓這個傢伙睡的更香些,再也醒不來吧。”

洛倫佐低語着,對華生說道。

“是時候了,華生,把它交給我。”

勞倫斯的視線掃過洛倫佐,很顯然他並不清楚洛倫佐口中的它是什麼,但華生明白,那便是【終焉迴響】。

舊世界人類的最高結晶,唯一對不可言述者有效的致命武器,也是這次賭局中,人類僅有的籌碼。

根據守秘者的回憶,當初舊人類對不可言述者傾瀉了所有的【終焉迴響】,成功將它封鎖在了腳下的聖銀壁壘之中,並且令其陷入安眠,但遺憾的是,也僅僅是安眠而已。

可現在不一樣了,洛倫佐從世界盡頭處,取得了那最後的【終焉迴響】,如果他補上這最後一擊,或許真的能徹底【放逐】不可言述者。

這從獵殺羅傑時,便可以看出來,這逆模因之力是可以疊加增幅的,在艾德倫的協助下,洛倫佐最後一擊徹底擊潰了羅傑,那麼現在也將由他,替那無盡歲月之前的舊人類,補上這最後一劍。

【你知道該如何‘發射’它嗎?】

華生問詢着。

守秘者在交付這件武器時,特意提到了它的缺陷,對此洛倫佐心裡已經有了一個大概。

“我之前和邵良業聊了很久關於這方面的事,我想它可能是缺少一個載體,一個能載着它,直擊心靈的載體。”

洛倫佐沒有繼續說下去,去闡明這神秘的載體是什麼,華生保持着沉默,兩人間好像達成了一個奇怪的共識,亦或是……謊言。

有些事,洛倫佐一直強迫自己不去想,面對那個問題,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答案,所以他只能去逃避,直到無路可逃。

“華生?”

洛倫佐催促着,仇敵不清楚何時便會出現,越早交付【終焉迴響】越好。

但華生沒有迴應洛倫佐的呼喚,保持着沉默,與此同時,前方的執焰者也停下了步伐。

洛倫佐定神看去,目光裡升起了些許的驚恐。

猩紅的絲線間,一把細長銳利的尖刺,悄無聲息地滑出,輕易地貫穿了執焰者的軀幹,從背部突起,緊接着更多密集的、銳利的嘯聲響起,那些尖刺的速度極快,洛倫佐都難以辨認它們的模樣,反覆地貫穿着執焰者。

執焰者試着反擊,準確說在遭遇到襲擊的第一時間,它便開始了反攻,但它的速度比起這些尖刺,無疑要顯得的慢了太多。

鏗鏘有力的撞擊聲不斷,勞倫斯也在這時拔出釘劍,高高躍起。

釘劍蕩起,捲起熾白的龍捲,將眼前的尖刺與執焰者一併吞沒。

這個瘋子從未想過什麼手下留情,極致的高溫將執焰者的裝甲燒的赤紅,其上附着的妖魔血肉也在快速死去,但和其一同崩塌的,還有那些高速猛擊的尖刺。

在烈火灼燒下,它們的速度開始變慢,緊接着能看清楚,那是一根根銳利細長的骨刺,堅硬的骨質被蒸發成了灰黑的碎屑,連帶着周圍纏繞的猩紅絲線一同灼燒乾淨。

鼓聲變得激烈起來。

密集的鼓點不斷地迸發着,聲音如此之近,彷彿距離洛倫佐只有一步之遙。

顫抖的餘音夾雜着堅實開裂的“咔嚓”聲,彷彿這座久遠的地下宮殿,都將在這密集的鼓點中,顫抖、崩塌。

順應而來的便是捲起的猩紅絲線,以及那些破開地面,紛紛刺向洛倫佐的骨刺。

鼓點聲在耳旁炸裂,胸口則像被重錘猛擊般,傳來劇痛與血液的翻涌。

劇痛的恍惚間,洛倫佐聽到了宛如野獸般的嘶吼聲,聲音尖銳且短暫,就像鋼鐵之間相互交錯摩擦般,能聽到火花四濺的餘音,充斥着毀滅一切的力量。

嘶吼聲不斷地響起,每一次鳴響,都會在空氣中掀起透明的漣漪,焰火與猩紅的絲線也隨之舞動,然後在其震懾下,分崩離析。

洛倫佐被震的後退連連,慌亂間,他只能壓抑住胸膛間翻滾的血氣與恐懼,奮力地揮起釘劍格擋那些襲來的骨刺。

可在這聲音的影響與骨刺的急速下,洛倫佐的防禦漏洞百出,骨刺劃傷了他的身體,貫穿了手臂,直到有一根刺入了他的腰腹,然後將洛倫佐重重地甩出,狠狠地砸在了遠處的石柱之上。

倒在地上,洛倫佐大口地嘔出鮮紅,遠遠地看去,他纔看清楚了那些骨刺的真容。

那並非是從地下突起的骨刺,而是一根又一根細長且尖銳的觸肢,細長的末端宛如劍士高舉的刺劍,劍刃微微搖晃着,就像蟒蛇在密林之中搜尋着獵物,它們的末端則一直延伸進了猩紅巢穴的最深處,而那裡正傳來密集的鼓點與尖銳的嘶吼聲。

不等洛倫佐起身,另一聲巨響響起,但不在前方,而是身後,洛倫佐看了那裡,只見幾人剛剛下來的道路被拔地而起的石牆堵住,那是靜滯聖殿唯一的出口,現在它被緊緊地封死,變成一處囚籠。

“所以……我們這算是步入陷阱之中了嗎?”

洛倫佐抱怨着,眼下的情景看起來真不妙,還未見仇敵的真面目,他們便遭到了這樣的猛擊。

執焰者還未倒下,得益於鋼鐵之軀,它能抗住更多的劈砍,但也僅僅是勉強罷了,一道又一道巨大的崩口出現在軀體上,裝甲支離破碎,變成金屬的碎片,散落一地。

它就像被蛆蟲蠶食的巨人,幾近倒下。

勞倫斯則消失不見,但洛倫佐能隱約地聽到在黑暗裡迴盪的腳步聲。

他是一頭狡猾的狐狸,焰火卷積着,掃空了戰場,他也藉着強光的庇護,躲入了陰影之中,對於受襲的洛倫佐與執焰者,他也沒有絲毫施以援手的意思。

洛倫佐清楚他的想法,在勞倫斯看來,自己與執焰者,也只是試錯的工具罷了,這個狡詐的狐狸會躲在陰影裡,看着自己與仇敵搏殺,自己每流的一滴血,都會變成勞倫斯對抗仇敵的經驗。

雖然目的相同,但這種隱隱被利用的感覺,洛倫佐是真的不喜歡。

握持雙劍,洛倫佐深呼吸,華生沒有迴應自己的呼喚,勞倫斯也躲入了陰影之中,眼下這個見鬼的情景,看樣子只能靠自己熬過去了。

這麼想着,前方的執焰者揮起雙臂,千把如劍般的鐵羽將它的軀幹遮蔽,庇護在這堅硬的盾牌之下,這次的防禦很有效果,骨刺猛擊,但也只是濺起火光,而後便被彎折的鐵羽彈開。

洛倫佐準備去救援,與此同時蒼老的聲音響起。

“別動,不要觸碰絲線!”

黑暗裡響起勞倫斯的提醒聲,洛倫佐不清楚他的方位,但第一時間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遍佈於靜滯聖殿的猩紅絲線,便是仇敵的“觸肢”,它宛如蜘蛛般,盤踞在蛛網的核心,感受着絲線傳來的波動,去獵殺落入陷阱的幾人。

洛倫佐的身影僵硬了起來,好在他對於身體有着足夠的控制力,將要落下的腳被收了回來,避開了猩紅的絲線。

可就在這時洛倫佐感受到了從身後襲來的滾滾熱浪,就像有什麼東西在自己身後呼吸般,它的胸膛是熾熱的熔岩,每一次吐息都帶着赤目的紅光。

突然洛倫佐意識到一件事,不知從何時起,那尖銳的嘶吼與戰鼓般的心跳都消失了,只剩下從身後襲來的高溫,溫度越發地熾熱,烘烤得洛倫佐的皮膚一陣刺痛。

強光從洛倫佐的身後爆發,將他的影子拉扯的細長。

灰藍的目光凝固住了,緊接着便被熾白的焰火吞沒,剎那間,洛倫佐提起釘劍,猛地轉身揮砍,他不清楚自己要砍的是什麼,只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這一劍足以開山裂地。

可對方的劍比他更快。

釘劍似乎是砍空了,洛倫佐從劍柄上感受不到任何的阻力,緊接着他看到一把細長銀白的釘劍插在了自己的胸口,沿着利刃看去,他看到了那握緊劍刃的、慘白的手掌,緊接着一張冰冷的鐵面暴露在強光之中。

勞倫斯嗎?

這個傢伙終究是背叛了自己。

蒼老雄厚的怒吼聲將洛倫佐的思緒擊碎,一瞬間黑暗吞沒了強光,一柄同樣鋒利的釘劍貫穿了眼前的鐵面,它刺入頭顱之中,從下顎處突出。

“塞尼·洛泰爾!你便是最後的仇敵嗎!”

勞倫斯踩在新教皇的身上,刺出另一把釘劍,從後背貫穿了他的心臟,再從胸口刺出。

聽到勞倫斯這樣的話語,洛倫佐也在這時意識到,在這冰冷的鐵面上,正戴着一頂荊棘的冠冕。

新教皇沒有應答,只是發出了一陣幽邃的、充滿邪異與妖媚的笑聲,彷彿透過這笑聲,你能看到那吞食一切光明的深淵正在眼前不斷地捲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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