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你娶她吧
回到我之前養傷的那個小木屋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洛西風叫狐嫂先回了紅鸞鎮的宅子,老太太臨走的時候一步一抹淚。最後留下了一包東西給洛西風,說是她在兮楉的暗殿裡找到的。
她說她不知自己在有生之年是否還能有機會再見當年的小太子,可是青丘之國一直有這樣一個傳說——流落故土之外的族人,只要每天在日落的時候面朝青丘方向,潛心祈福。那麼死後魂魄一定可以歸故里。
“狐嫂,如果兮楉真的在唐家宅。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到他。”洛西風送她到棧道上,臨別的時候如是說——
“雖然我無法承諾您,一定能叫他全身而退。畢竟,我們誰也不知道他站的是哪一方的立場,手裡又沾了多少人命……”
“唉,我明白,明白。殿下一人流落中原幾百年,爲了能回青丘之國,想必無所不用手段。
在我們青丘,但凡驅逐出境的狐族,身上皆帶封印。永生無法再踏故土半步,直到生老病死。殿下他……也是個可憐人……”
無人不冤。有情皆孽緣。我聽着狐嫂絮絮叨叨的感念,卻無力再嘆誰比誰更無奈。
奈何已經離開了青鸞山,臨走的時候還貼心地在庫房裡備下了好些山果乾糧。
剛剛回來的時候,我們特意從臨安城繞了個圈。街道上的人明顯少了,偶爾途徑攤販,大家也都對時局緘口不言。
想來軒轅野回京受審一事給百姓們帶來不小的衝擊與恐懼,而說到底——皇權之下,真刀真槍地鬥着。又有幾個人真的敢說自己能把天下蒼生黎民百姓放在心上?
太子軒轅奕當初成立藥監司,纔不是真心想要爲百姓解除妖患,達成天下大同。而是爲了在他父皇面前出風頭,比下那個日漸要成爲自己威脅的弟弟。
而洛景天之所以這麼些年被最信任的朋友牽着鼻子走,還不是因爲他生性高冷孤僻又頑固明哲,半睜半閉了一雙眼,由着事情失控?
偏見。
歸根到底,所有了理由還不是逃不過這‘偏見’二字。
有沒有是非觀和遵不遵守是非觀本來就是兩件不可同日而語的事。也許在他們的眼裡,妖就是豬羊牛馬一樣的存在。可以奴役,可以生殺。愛和同情,都是沒資格享有的。
“我爹去京城了,他會安排人手爲臨王平反。”送走狐嫂以後,洛西風進來找我。
星堂還沒有回來,所以這意味着——在接下來的一到兩天裡,我與洛西風將要獨處。
而我根本就沒來得及去思考要怎麼跟他獨處這個問題。
我從奈何留給我的兩籃子食物裡找到了一包蘿蔔籽,像中邪一樣彎着腰在院子裡種。
洛西風就站在我身後,擋去我身上最後的那點夕陽餘熱。
“隨便他,軒轅野我一定會救,有沒有他幫忙我都會救。”我抹了下臉上的汗水,不屑一顧地說:“可人類就是這麼奇怪又虛僞的動物。明明最想明哲保身的人反而要去蹚這最深的一灘水,不過就是想求個心安理得罷了。
下次再見到你爹的時候,麻煩轉告他。說我依然不會原諒他。除非有天……這地裡長出來的蘿蔔個個都有着跟阿寶同樣的一張臉……”
我洗了洗手,回房調息打坐。半個時辰後琢磨着有點餓了。出來就看到洛西風坐在奈何之前臨時搭起來的小竈棚裡生火燒東西。
我知道洛西風是不會煮飯的,一襲白衣飄逸得一塵不染,時刻裝逼到骨髓,滿臉寫的都是‘僞君子。遠庖廚’。
可是此時此刻,他擺弄着柴火,搖着扇子衝那瓦罐裡的不明物體扇啊扇。笨手笨腳的樣子着實有點滑稽。
我站在距離他幾步遠,想要趁着太陽還沒落山的一點餘光看清楚他到底在煮什麼東西。未果。
他這人奸猾的很,幾次掀開蓋子也都是小心翼翼的,壓根沒讓我看。
最後一次,他盯着罐子看了好久,然後嘆了口氣滅掉火:“算了。你還是吃這個吧。”他從懷裡摸出個紙包,展開來是兩個熱騰的包子:“剛纔城裡買的。”
“讓我看看你煮的什麼。”我沒接包子,只盯着那已經燒得黑漆漆的罐子出神。
“沒什麼,火沒控制好。”
“因爲你的扇子燒了一個大洞。”我說。
洛西風低頭看了看那把只剩扇骨的可憐‘上古神器’。啪嚓一聲丟火堆裡。然後側着頭問我說,能把外面的那間房收拾一下給星堂麼?他沒地方睡了……
“洛西風,我以爲我們之間再也不會有這樣的對話了。”
我走過去,撿起一個包子咬了兩口。蘿蔔絲餡的,很香也很辣,一咬就流淚。
“如果我還能活五十年,從這一刻起喋喋不休地對你說話,那……夠不夠你回憶接下來的一個一千三百年?”洛西風看着我的眼睛,只一瞬間,我立刻就移開了目光。
他有點尷尬,把另外一個包子也推給我。
我說,我不要了。
“再吃一個吧,這個是豆沙的。”
我說我不是不要包子,我是不要你了。
與此同時,我伸出手去接。可是洛西風把手抽了回去,抓着包子湊到脣邊就給咬了一口。
“你——”
“你都不要我了。我幹嘛還請你吃包子?”
我以爲我沒笑,只是低垂了頭,肩膀卻不由自主地顫抖。直到我聽見他說:“阿黛,要是這世上真的有忘塵草就好了……”
“爲什麼?你希望我吃掉,然後忘記以前走過的彎路,翻過的愚蠢。傻乎乎地再愛一次,再傷一次?”我站起身,拍了拍衣裳:“洛西風。其實你真的不用給自己那麼大的愧疚感。
你是不是蘇硯都不重要,是我自己偏偏把自己纏得那麼深。無限度地擴大了自己的苦情。
其實呢,你對我的意義,可能……甚至根本就沒有阿寶來得重要。”
“或許吧。”
“不是或許,而是確定。”我一字一頓地說:“何爲愛?悲傷的時候扶持依靠,開心的時候互相分享,災難與疾病不離不棄,危機重重裡同仇敵愾。
洛西風。我爲你開心時,爲你傷心時,陪在我身邊的人……可曾有你?
你明明就在我身邊,朝夕相處親眼目睹,卻什麼都沒能爲我阻止。如今我什麼都沒有了,而你對我,將是真正的再也不屑擁有的附屬品了。
因爲我生命的意義從阿寶死去的那一刻就發生了改變,這個意義。將再也不是等待你愛我。”
轉身準備進屋的時候,我突然像是又想起了什麼:“對了洛西風,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洛景天的話。
你說,如果這一切真的是唐濤在背後搗鬼,藉着太子的幌子暗地裡幹自己的勾當,那麼他的動機應該是什麼呢?他致力研製那麼多殘忍的毒藥,殘害那些無辜的妖,總不會是因爲有成就感吧?
你畢竟在他家生活了十多年。難道對這個師叔就沒有更深的瞭解?”
“唐師叔跟我爹不同,人有點神神叨叨,性子也比較熱情。平日裡話多,外向,但一向友善。”洛西風對唐濤的評價依然客觀,也不顧我這一臉錯碎鋼牙的兇狠表情。
“阿芷的母親在生下她不久就疾病過世了,於是他對阿芷真的是寵愛到極致。我甚至覺得,他後來希望我跟阿芷解除婚約也是因爲看出我對阿芷的感情有異樣。怕我讓阿芷受委屈吧。
他倒是比我爹那樣的老頑固開明,也許是真心不希望爲了早年隨口許下的婚約,讓女兒嫁給一個不能全心全意愛她的男人。”
這事我倒是聽洛西風講過,不過當時,我就有個很大的疑惑——
“你曾說,唐濤是背地裡跟你商議解除婚約的事,洛景天還不知道。對麼?”
“恩,所以我爹逼婚逼得歡,皇帝不急太監急……”
我攤了下肩膀,脣角抽出一絲冷笑:“那就是了,莫潯爺爺曾經告訴我一條真理——說隱瞞是罪惡的開始。
既然唐濤從這件事開始對洛景天隱瞞,那我們可不可能換個方向想。如果你和唐芷成親,是不是會給唐濤的‘某些陰謀’帶來麻煩呢?”
“這話什麼意思?”洛西風看着我:“我若與阿芷成親,自是娶她入門生活,與唐家宅並無太大關係。
更何況,就算我與阿芷不做夫妻,也如兄妹一般情誼無間。如果他擔心我和他女兒走的太近而發現什麼,還不如殺了我省事。”
“做兄妹與做夫妻,差別在哪?”
洛西風:“……”
我冷笑一聲:“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不是小孩,你也不是我師父,有什麼難以啓默的?”
“自是有無夫妻之實的差異。”洛西風回答得很牽強。
我說那不就成了?你可別忘了,當初你說唐濤的藉口是你內功至陽淳厚,擔心唐芷天生弱陰之脈,心血缺竅。一旦二人成親做夫妻,可能會讓她——
“所以你的意思是,問題的關鍵可能在唐芷身上?”
我說洛西風我始終都不覺得你很笨,倒是你,一直拿我當傻子。
“如果今天我們的猜測哪怕有一點點搭邊,那麼接下來該怎麼做就太明確了。”我說洛西風,想要從一個人口中挖出他極力隱瞞的真相,只要逆其行就夠。
他越不讓你做什麼,你偏偏要去做什麼。那麼答案很快就會浮出水面了,對麼?
“阿黛,”洛西風的目光沉了沉:“你什麼意思?”
“娶唐芷。”我莞爾一笑:“洛西風,也許你娶了唐芷後,就什麼都能弄清楚了。”
“你讓我……和別人成親?”
“是。”我點點頭,堅定的口吻回答着:“我的阿寶不能白死,所以我一定要查出真相。軒轅野還在京城受審,我更不敢把一切希望寄託給你那個僞君子的爹。
洛西風你不是說你什麼都願意爲我做,爲我補償麼?
那我叫你與唐芷成親,怎麼?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