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對“斗香大會”的熱衷,除了想購得一品香的熱切,這些人更多的是炫耀。
場中競香,競得是技藝,是能力;場外競香,競得是身份,是財力。
在這樣的時空,對於位高權重者,身份與顏面勝於一切,角逐不僅在朝堂,還在所有可以展露自己打擊對方的領域。
只不過……
人們有些惋惜,天香樓的洛掌櫃昨兒個病了,今天也不知能不能出場,怕是要失了這次賺大銀子的機會了。
有的人甚至想,如果沒有人買洛掌櫃的香,自己絕不能讓洛掌櫃可憐巴巴的在場中站着,一定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也有人想,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這個時候病,是不是太巧了些?不過也好,反正註定丟臉的事,這樣退賽也算全了面子。
衆人正各有所思,議論紛紛,就見一側落地簾幕陡開,參賽者踩着絲竹樂音進場了。
蟬聯兩屆香王的穆蓮生,無夜國調香新秀段玉舟,雪陵丁家最有前途的丁易之,上屆大會最有看點的藍效昕,雪陵乾家下一任家主乾邈遠,天香樓的……
咦,洛掌櫃?!
唯一的也是史無前例參加斗香大會的女子,彷彿凝結着無數奇蹟,或者說就是身兼“奇蹟”與“出其不意”的代名詞的天香樓洛掌櫃,竟然來了!
面色雖算不得紅潤……反正她總是顯得有些蒼白而單薄,但足夠神采奕奕,此刻雖最後一個出場,卻比所有人都吸引衆人的目光,有人已經激動得哭起來。
或許是王上看不得一個稀世之才黯然退場,無涯也不能失去一個奪得“香王”的機會,於是拿幾十根千年人蔘救回了她;也或許昨日的暈倒是爲了迷惑對手,令他們放鬆警惕,以備今日的出擊;更或許不過是以退爲進,引人注目……
看,這羣人不是比昨日更熱情,更激動了嗎?
商人,慣會的是投機鑽營。
段玉舟也回頭看了洛雯兒一眼,眸底是擔憂與懷疑、猶豫、釋然的輪番上演。
昨夜,他本想去探望她,怎奈驛館外面多了一圈侍衛,說是大賽期間,不得隨意外出,爲的是保證安全。
於是便擔心了一夜,到天亮時分才勉強合了眼,今天卻是見她出現了,精神還不錯,心裡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她沒有事,很好,可是又全不像急病初愈的樣子。他不是沒有過懷疑,可是……
她會騙他嗎?爲什麼?爲了這次比賽?
可他不是她唯一的對手。
當然,這種時候,少一個人,就等於少了十倍的危機。可是……
想到這幾日的接觸,她當真是那種不擇手段,虛情假意的人嗎?
而他爲何如此猶豫,是不願相信,還是不敢相信?
洛雯兒自然接到了他的目光,卻裝作無意的看向別處。
他心神一黯,然而此刻不是心緒混亂的時候。
他調整呼吸,望向前方,與衆人站成一排,行禮,起身,聆聽訓示。
“……調香不僅是門技藝,還是一門學問,更代表了人生。初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漸漸,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最後,見山仍是山,見水仍是水。然而人在年輕之際,有幾個能夠參悟最高的境界?昨日,要你們認清自己,不要妄自菲薄,也不可妄自尊大;要你們認清別人,學會溝通,共同進步。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可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就像現在,你們重新站在這裡,面對僅有一人勝出的結果,誰又敢說誰是誰的朋友?”
段玉舟心神一動,不由自主的睇向洛雯兒。卻見她垂眸斂眉,似是聽得十分認真。
“此時此刻,此地此處,你們便是對手。百花競芳,是真正體現你們能力的關鍵。還望你們拋棄一切私心雜念,且看本屆‘香王’,花落誰家?”
伴着穆家老頭最後一字的鏗然落地,鑼聲亦是鏘然一響。
衆人再向前臺行禮,再轉了身,面向對手施禮。
待擡頭之際,已是神色肅穆,平淡無波。
此一關,因爲所做之事繁雜,所以每人可帶一名助手上場。
洛雯兒自然帶上婉瑩。
其實,她覺得最合適的人選當是莫習,因爲莫習總是知道她在想什麼,需要什麼,二人配合,可謂事半功倍,而且這等人物往場中一站,定是能吸引全部的視線,到時再讓他拿着調好的香走上一圈,不用開口,也定然被人爭先恐後,賣個高價。
她想得倒是喜悅,只不過那個人多日不見,這兩日竟是連字條也不見了。
然而她垂了眸,也不知想起了什麼,脣角微微一勾。
因爲她帶來的助手也是女子,照例引來幾分關注,而婉瑩毫不懼場,挨個把他們瞪回去。輪到段玉舟時,額外加了點狠勁。
所有的助手皆着淡灰色衣袍,系同色頭巾,顏色淡得幾乎要化到空氣裡去。
可就是這般的不起眼,臨到開賽前,依舊出了點岔子。
待助手均於各位選手身後站好,穆蓮生將視線從出現在場中的第二位女子身上移開,落到丁易之旁邊的那位助手身上,臉上依舊帶着雲淡風輕的笑,語氣亦是如此,只不過聽起來似乎透着點不同尋常。
“我道是丁兄爲何心情大好,原來如此,蓮生是不是該向丁兄道喜?”
話好像是對丁易之說的,目光卻望着那位灰衣人。
丁易之的臉色說不上是喜是怒,總歸是掩不住的得意。
他本應回禮,卻不知爲何語塞,倒是那位灰衣人略施一禮:“讓公子見笑了。”
“哪裡,哪裡,”穆蓮生的確在笑,卻是有些冷意,彷彿一朵籠着晨霧的白蓮:“倒是蓮生該閉關自省,思謀精進了。”
無論是傳言還是親眼所見,在洛雯兒心裡,穆蓮生始終是一個淡泊名利,平心靜氣的人物,而今日所言卻是尖酸刻薄還帶着不忿,莫非那位灰衣人是什麼重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