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特別藍,連一絲浮絮都沒有,像被過濾了一切雜色,瑰麗地熠熠發光。這樣風和日麗、萬里無雲的日子,最宜出行。
車廂裡最興奮地莫過於冬秀了,從昨天下午瀾心宣佈第二天將要啓程去江州開始,冬秀就興奮地兩眼放光,高興的就差手舞足蹈了。雖是一夜沒睡,但還是精神奕奕的。
青荷表現的倒是非常淡定,她是覺得無所謂,她的責任就是保護姑娘,所以姑娘到哪兒,她就要到哪兒。別說離開徐州去江州,就是跟着姑娘海角天涯,她都不會含糊的。
紫衣有些緊張,她不知道江州的宅子是什麼樣子的,要是太小了,那麼多人可要怎麼住呀?也不知道江州那邊的氣候怎麼樣,乍一過去能否習慣。還有,還有······她也不知道還有什麼需要擔心的,但她就是緊張。她想跟姑娘說要留在徐州,可是又開不了口,也不想開這個口。
瀾心坐在那裡面上平靜,沒有多餘的表情。可是衣袖下緊握的手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這一步邁出去可就是開始新的生活了。她不知道未來將面對着什麼,但她知道,她不能後退,現實也不允許她後退。她不同意江州那邊派人過來接她,又提出當做出遊般,慢慢地行走。就是給自己留些時間,慢慢的去接受這個事實,一點點的去適應獨撐門楣的生活。
馬車忽然停了,瀾心的心裡一緊,用力攥着拳頭纔沒有讓自己驚呼出聲來。面上極力維持着平靜,等着薛山過來稟報。她現在就是這樣隊伍的主心骨,如果她慌亂了,這整個隊伍就無法平靜。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紫衣驚呼一聲,掀開簾子問道,她的心裡突然有了隱隱的期待。薛山打馬上前稟告:“姑娘,我們和容家的馬車相遇,路口有些窄,只能容下一輛馬車。”
薛山和鏢局的人都戴着斗笠,因爲擔心被人察覺,他故意將斗笠壓低。低垂着頭,整張臉便隱藏暗影之中,影影綽綽,看不真切。紫衣心下一驚,手一顫,鬆開了簾子。
“讓他們先過吧。”瀾心微皺着眉頭,隔着簾子吩咐道。她倒是忘了,今天是他們回門的日子。
容璟端坐在馬上,陰沉着一張臉,眼圈上隱隱有些烏青。府裡的人都知道自己寵愛梅姨娘,他也確實寵得緊,可是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心裡也有些煩躁。看着擋在前面的馬車,眯着眼睛,剛想打發人讓他們讓路,那輛不起眼兒的青布馬車已經移到路邊了。
他輕蔑地看着那兩馬車,冷哼一聲,打馬前行。經過馬車時,他若有所感地看了馬車一眼。車簾輕晃時,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再要仔細去看的時候,簾子已經放下了。他揚起馬鞭,想將簾子挑開,幾個人圍了上來,將馬車護住了。看着眼前這幾個橫眉冷目的人,倒是沒敢造次,打馬繼續向前走去。
薛山狠狠地瞪着容璟的背影,然後吩咐繼續前行。薛山很細心,快要出城的時上前提醒了一句,問瀾心是否還有什麼吩咐。瀾心讓馬車繼續前行,出來城門後停一下。瀾心看着城頭上“徐州”兩個字,一時思緒萬千,百感交集。過了一會兒,她垂下眼皮,淡淡地吩咐了一聲“走吧”。
車軲轆重新轉了起來,“徐州”兩個字也越來越遠了,越來越淡了,瀾心收回目光,端坐在車裡,任由那城門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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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的人一大早就起來了,把整個院子打掃了一遍,就連門口的那條街都掃得一塵不染。周家大門敞開,守門的小廝不停地張望着,不像是等着姑娘回門兒,倒是像迎接重要的客人一般。看到遠遠行來的馬車,小廝趕緊跑去報信討賞錢。
周大海得到信兒了就走了出來,幾乎和容家的馬車同時到了門口。容璟下馬跟他見禮,趕緊笑容滿面地將他扶了起來,一口一個“賢婿”的叫着。
翠兒從後面的馬車走到前面,將依雲扶了下來。也許是在容府不大適應,小丫頭清瘦了許多,低垂着頭,面色平靜,做事一絲不苟,但少了往日的靈氣。
依雲倒是沒有什麼變化,面色紅潤,似乎比在周家時胖了些。周大海冷眼看着不遠處的主僕,眼睛轉了轉,不知道在想什麼。
容璟跟着周大海直接去了書房,依雲去見了劉氏。幾日不見,劉氏消瘦了許多,雖然敷了很厚的粉,仍然掩飾不住臉上的憔悴。
“夫人怎麼清減了這樣多?”翠兒驚呼道。她本以爲回來後跟夫人說一下姑娘的情況,讓夫人給出出主意,可是看着夫人現在的樣子,她倒是不知道該不該開口了。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綠衣挽着她的胳膊,笑着說道:“我們出去吧,讓夫人和姑奶奶說些體己的話兒。”
綠衣看着和自己並肩立在廊下的翠兒,眼睛轉了轉,嘴角微跳,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有時候一個人過於聰明,或是過於忠心,都活不長的。”
“啊?姨娘說什麼?我沒聽清。”翠兒嚇得一激靈,手下意識地緊握着欄杆,疑惑地看着綠衣。
“呵呵!”綠衣淡笑一聲,用帕子壓着嘴角,似笑非笑地說道:“不用這樣看着我,我知道你聽見了。”
“我······”翠兒剛要說話,就被綠衣揮手打斷了,“好了,不和你聊了,我要到廚房去看看今天的宴席準備的怎麼樣了。老爺可是一直叮囑着,今天的宴席務必不能出錯的。”
翠兒看着綠衣搖擺着腰肢,不斷遠去的背影。皺着眉頭想着:綠姨娘這是什麼意思?只是單純的提醒還是警告自己,如今這個府裡的後宅可是由她做主的。她看着那緊閉的房門,思忖着:那還要不要跟夫人提個醒呢?屋裡傳來依雲的笑聲,翠兒垂下眼皮,慢慢地把頭轉向了不遠處的花圃。
綠衣和翠兒出去後,依雲掂起一塊兒點心放到嘴裡,指着劉氏的衣服,含糊不清地說道:“娘,你這身衣服什麼時候做的?怎麼這麼肥呀?這袖子裡都能再塞一隻胳膊了。哈哈哈,娘,您,您真是笑死我了!”邊說邊捂着嘴哈哈大笑。
劉氏今天身上穿的是依雲成親時,新做的衣服。那時候的衣服正合適,可是今天穿在身上就有些肥大了。劉氏抿了口茶,這茶有些苦,而且這股苦澀一隻流到心裡,連翠兒都看出自己清瘦了,可是這個女兒······唉,罷了,只要她過得好,就知足了。看着大快朵頤的依雲,劉氏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在容家過得好嗎?”其實,看着依雲那紅潤的面色和那身有些發緊的衣服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好,當然好啊!”依雲很爽快地點着頭說道,“娘,你都不知道,容家每天的菜式,那都是不一樣的,一天三頓,變着花樣兒做。還有那點心,每次都往我屋裡送四五樣兒,每一樣兒我都特別愛吃。聽說我們家的點心師傅是跟着宮裡的點心師傅學過的,那手藝就是不一樣。”依雲嘖嘖稱讚着。
劉氏費了半天的勁,纔想明白她嘴裡的“我們家”指的是容家。看着女兒眉開眼笑、口沫橫飛地誇讚着容家,劉氏的心裡又是一陣發苦。不過提起的心還是稍稍放下了些,接着問道:“那你婆婆呢?聽說她最是重規矩的人,晨昏定省的都在什麼時辰?請安的時候可有爲難你?我還聽人說,大戶人家的媳婦是要立規矩的,你婆婆可要你立過規矩?”
“哎呀,娘,你怎麼這麼多問題呀?”依雲抱怨道,不耐煩地皺着眉頭。
“小沒良心的,我這不是在關心你嗎?”見依雲還是和沒出嫁時一個脾氣,劉氏的心也寬慰多了,連帶着語氣也跟着輕鬆了。
依雲撇撇嘴,喝了口茶。茶剛喝到嘴裡就吐出來了。“怎麼了?”劉氏唬了一跳,心下思量着,這才成親幾天就有了?
依雲可不知道她娘在那兒天馬行空的亂想一通,她呸呸地吐着嘴裡的茶,嬌氣地抱怨道:“娘,你泡的都是什麼茶呀?真難喝!回頭要跟我爹說說,家裡買些好茶回來,若不然就這茶,真是沒法入口。”說着,她嫌棄地把杯子推到了邊上。
“行了,以前也沒見你嫌棄過。這沒幾天,就被你婆婆把嘴給養叼了。”劉氏酸溜溜地說道。
“我們家的茶就是好喝嘛!”依雲不服氣地反駁道,“對了,娘,你剛纔說的那一大套都是打哪兒聽來的?你肯定是被沒見識的人騙了。我們家可是沒有那些規矩的,我每天都是想睡到什麼時辰,就睡到什麼時辰的。
而且醒來的時候,那飯菜都是熱乎乎地端了上來,聽說是我婆婆發的話,吩咐廚房裡的人用爐子把飯菜溫上的。根本就沒有你說的那什麼晨什麼昏的。我那天要去婆婆那裡伺候,吳媽媽馬上就迎出來了,她笑盈盈地跟我說‘夫人體諒少奶奶,就不用過來伺候了,我們府裡沒有立規矩一說。少奶奶就把這裡當做自己府上,想吃什麼,想玩兒什麼只管吩咐下人去做就是了。我們夫人大度,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要求,夫人都是准許的。’你聽聽,你聽聽,這纔是大戶人家的日子。你聽說的那些肯定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人家的規矩。”依雲鄙夷地撇撇嘴,想喝口茶,又嫌棄地皺着眉頭。
劉氏心裡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壓下心中的疑惑,抿着嘴問道:“那姑爺他對你好嗎?”
“好啊!”一提到容璟,依雲就眉開眼笑的,恨不得到所有人面前曬曬她的幸福。劉氏那提起的心也跟着鬆了,只要女兒遇到一個知冷知熱的人就行,千萬別像自己這樣。不想破壞了女兒的好心情,眨眨眼睛,逼回了眼中的淚意,又忍不住八卦道:“那,那天······你第一次,他對你可溫柔些,你有沒有疼哭了?”
“那天?哪一天呀?”依雲疑惑地問道。“就······就是·······就是洞房那天,你們······他對你可好?”劉氏老臉一紅,結結巴巴地解釋道。
“洞房有什麼疼的?”依雲緊皺着眉頭,不耐煩地問道,“哎呀,娘,你這吞吞吐吐的,到底要問什麼呀?”
劉氏的心一緊,也顧不上許多,直截了當地問道:“娘就是問你,你跟姑爺洞房的時候是不是很疼?事後,姑爺有沒有好好安撫你?”說完,緊盯着依雲的臉,生怕錯過她的任何表情。
“不疼啊!”依雲大大咧咧地說道,“我一人佔着大牀,一覺睡到天亮,睡得可踏實了,哪裡會疼啦?”
“那姑爺呢?”劉氏着急地問道,聲音有些尖銳。“不知道,好像是喝多了。”依雲無所謂地說道,看着劉氏還要再問,依雲不耐煩地揮手說道,“好了,娘,別沒完沒了的了,煩死了。我回去睡會兒,吃飯的時候再叫我。”
劉氏看着懵懂無知的女兒,腦仁一抽一抽的疼,兩隻手緊緊地按着太陽穴,吩咐人把翠兒帶過來。
翠兒見禮後,就垂着頭恭敬地站在那裡,也許是因爲綠衣的提點,已經沒有剛進府的急切了。劉氏問一句,她答一句。假裝看不出劉氏眼中的焦急,聽不懂她話裡話外的意思。
劉氏覺得心裡一陣無力,這個翠兒剛進府時,好似有一肚子話要說,這會兒倒像是個算盤,你撥一下,她就動一動。偏偏她語氣恭敬順從,讓人挑不出半分錯來。劉氏揮揮手讓她退下了。不過,她還是知道了一些有用的消息,那就是容璟和依雲根本就沒有圓房,容家對這件事情也沒有做出任何解釋。偏偏依雲那個傻孩子還把容家當做福窩來看。
不行,這件事情還是得老爺出面,不能讓依雲這樣委屈下去。可是急匆匆到了書房,迎出來的卻是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