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牧在上,女子在下。
可薛牧沒太大心思體會,這個時候兩人都狼狽至極,誰有那種閒工夫。
薛牧真氣被撞散,甚至撞出了內傷,嘴角溢血,這時候就別提什麼真氣護體了,瓢潑大雨打下來,轉眼就成了落湯雞。又在泥地上滾了好幾滾,污泥爛葉沾得一身都是,人不人鬼不鬼。
女子也差不多,整個人泥猴子似的,亂髮擋住了臉頰,露出來的部分也到處是泥水,基本看不清面目,嘴角血跡都有些乾涸,觸目驚心。
可她那雙眼眸,實在太吸引人的視線,薛牧此刻連自己的傷都感覺不到多疼了,看着那雙眼睛,他並沒有謝長生所體會的那種毛骨悚然的死寂感,反而覺得……好熟悉啊……
在哪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
女子輕輕痛哼了一下,顯然受傷很重,頗爲痛楚。薛牧醒過神來,艱難起身,把她扶了起來。此時她的身軀沒有了那種力量感,重新變爲了正常女子的軟玉在懷,惹人心蕩。
女子不做聲,薛牧也沒說話,扶着她坐在樹下倚在樹幹上,自己也艱難地靠在一邊,暗自運功療傷,沒好氣地斜眼打量。
真是無妄之災,來找夤夜的,莫名其妙在樹林邊緣就受了傷,又是擔心夤夜的處境,又是鬱悶,這惱火心情就別提了。
可是這奇怪的熟悉感,哪來的……
樹幹之下相對乾淨,大雨透過層層枝葉打進來,打在兩人臉上,慢慢洗去了一些泥水,女子白皙的容顏逐漸展露在眼前。
薛牧越看越熟悉,這特麼……不是秦無夜嗎?起碼有七分相似吧。區別在於秦無夜桃花眼勾魂奪魄誘人無比,而這個女人死寂漠然,又不是冷,眉宇之間有些戾氣的感覺,隱隱讓人感到似乎壓抑着什麼殘酷暴戾瘋狂的魔鬼。
“等等!”薛牧連療傷都顧不上了,騰地跳了起來:“你這衣服……這衣服!”
女子漠然看了他一眼,眼裡似乎有點譏嘲。
薛牧瞪大眼睛看着她的衣服,小花衣,圓圓領,粉色絲綢長褲……是的那是長褲,不是短褲,只不過那本該是小孩子的長褲,在這樣的成年長腿女人身上剛只夠到大腿的!
不是她穿得緊身且暴露,而是因爲她穿着小孩子的衣服!
薛牧終於知道熟悉感來源於哪裡了,大聲道:“這是我家夤夜今天穿的衣服!”
“吵……死了。”女子閉上眼睛:“閉嘴。”
薛牧想起了京師那一場地獄之中,漂浮在薄霧中的女子影像……薄霧散去,地上趴着個夤夜。
是了,七分像秦無夜的面容……夤夜和秦無夜是親姐妹啊!
如果真的是她的話,難怪要薄霧遮擋,她這種激凸暴露的形象不想給人看對不對?
“你……你是不是……長大的……”薛牧呆呆地問:“我、我這會兒有點懵,要確認一下……”
“我說了閉嘴!”女子眼裡的死寂化爲暴戾,忽然橫身一撞。
薛牧正滿腦子懵逼呢,哪有提防,被她一下撞翻在地。女子獵豹般撲了過來,一把將他摁住,神情有些暴戾也有些莫名其妙的興奮,一字一字道:“我……早想報仇了……”
薛牧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感到自己被翻了個身。女子揚起了巴掌,眼裡都是興奮的復仇之光。
這一刻薛牧再也不需要任何懷疑,掙扎着嚷嚷:“夤夜!你敢打我!”
“啪!”結結實實捱了一記。女子叉腰大笑:“哈哈哈哈哈!復仇的滋味……”
薛牧氣得吐血,凝起渾身快散架的真氣,死命一拱。女子顯然是受傷頗重,只是身軀力量太強才暫時壓制住他,被這麼一拱居然完全無法抵抗,竟被拱飛了老遠,重重趴在了地上咳嗽。
薛牧飛奔過去摁住她,“啪”地還了一巴掌:“反了天了!”
一掌下去,空氣瞬間安靜。
……這不是小女孩了,這是個成年女子……
女子安靜了一下,立刻掙扎起來:“放開我,色狼!我要打死你打死你啊啊啊!”
薛牧氣不打一處來,心裡卻隱隱知道有點問題。夤夜的功法未能大成,她爲什麼平日裡會是小孩子?因爲她把所有的負面情緒全部壓在不知的角落,心靈純淨無瑕,由內而外都是童心純粹。
那麼在功法未成時變大,就意味着負面情緒已經釋放了出來。只是她終究算是修行深厚,還能盡力壓制一切情緒,以免被負面情緒主宰,這就是她每當臨敵便漠然三無的原因。
想到當時她曾有一句話:“如果我醉了,那你心中這美麗的江湖,就會瞬間化爲地獄。”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不能失控,一旦失控,她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惡魔。
但此刻重傷之下,靈魂似乎也受到過沖擊,她已經有點壓制不住了,有一些負面的情緒已經開始反彈發作。
可她所謂復仇依然只是打屁股這種玩鬧的事情,這隻能證明她的本心是多幹淨。
想到這裡,薛牧擡起的手慢慢放了下來,實在是心疼得無以復加,柔聲道:“夤夜乖。咱們先療傷,等你傷好了,爸爸自己把屁股給你打,愛怎麼打怎麼打,好不好?”
夤夜愣了愣,奮力掙扎的手腳力度慢慢變輕。
薛牧從懷裡摸出一粒藥,塞進她嘴裡:“這是療內傷的,你受了巨力衝擊,又高空墜落,經絡臟腑損傷都很重,先將養着,別留後遺症。至於靈魂滋養的靈藥爸爸身上沒帶,咱們回去再說。”
夤夜安靜地吞了藥,徹底不再掙扎。薛牧鬆開壓制她的手,又扶她起身靠在樹邊,擡頭看了看大雨,煩躁道:“該死的天氣。”
他剛剛縈魂,才觸及可以用乾坤袋乾坤戒的層面,所以身上一直就沒帶這些東西,不可能像別人那樣隨身能掏出衣物之類,別提傘了。眼下氣息散亂,內傷頗重,真是連擋雨的手段都沒有了。
自己倒也罷了,看着夤夜面色蒼白嘴角溢血,長髮亂糟糟地貼在臉頰上,落湯雞般的狼狽與虛弱,大雨不要命地往她身上臉上亂砸,看着心疼得要死。
解下外套想要給她遮一下,卻發現外套本身就溼漉漉的,水滴得比大雨還厲害。薛牧煩躁地把外套丟在一邊,先用身體擋住了風雨來向,又抽出腰間的摺扇“唰”地張開,遮在夤夜腦袋上,吁了口氣笑道:“還是有點辦法的,多虧得鄭浩然的好扇面。”
夤夜愣愣地看着他的模樣,大雨滂沱中,薛牧渾身上下就像被撈過一樣,大顆大顆的水滴從他前額落下,水滴之後是很歡樂的笑容,明顯覺得找到了幫孩子擋雨的方法是件開心的事情,根本沒注意過自己纔是暴露在大雨之下被摧殘的那一個。
感受着頭上被扇子隔斷的雨水,打落扇面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在這一刻聽着,有着家宅之中的溫暖,讓人心中安詳。看着薛牧的笑容,夤夜漠然的神情慢慢的越來越柔和,過了好一陣子,低聲囁嚅:“爸爸……”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在成年狀態下,喊一個只比自己大三歲的男人這樣的稱謂。
可雙方卻都覺得理所當然。
當嶽小嬋找到這裡的時候,正好看見夤夜靠在樹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薛牧眼睜睜看着那副修長窈窕的身軀在他面前迅速變小,瓜子臉變成了嬰兒肥,貼身小衣變成了正常合身,曾經習慣的那個五歲女孩出現在樹邊,昏睡不起。唯一不變的是長長的秀髮,長及腳踝。